重卡的声音很大，即使安装了减噪器也无法完全掩盖，呼应着从方向盘传递上来的震动，一阵一阵地，虽然其实并没有什么间隔。

杏子早就习惯了，多少年来都是如此。不过身边副驾驶上多出来的乘客却好像很紧绷，一直用眼睛巡视着窗外。

——这是多久以来，副驾驶上第一次有了个能动的生物？

可能真的是第一次。就算是执行某些活体运输的任务，很明显那些东西都是载在后面车厢里的。

除了那些闪烁的指示灯外，视野近处有了其他刺激，这种感觉说实话还不错。杏子在重卡的轰轰声中小小地吹了声几乎要被融化的口哨。

就是可惜，为了给她腾位置，一直以来放在副驾驶上的零食都挪到座位后面去了，没法一伸手就够到。

蓝头发的乘客转过头来。“你刚刚是不是发出了什么声音？”

“哟，你听到了啊。”杏子咧嘴笑了笑，视线依旧透过整块风窗玻璃，投在前方飞速被车轮吞下的道路上。“放松点，别那么敏感。”

“听着像是什么异响。”沙耶加说着，清脆的嗓音在化作整个驾驶车厢背景音的卡车运行声里仿佛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那只是一声口哨。嘴巴弄圆点，像呼气一样就能发出来，你也可以试试。”

沙耶加朝司机翻了个白眼，杏子用余光也能看出她的表情。

“你太过紧绷了。”杏子略微换了个姿势，放松有点僵硬的背脊，降低了些车速，只用一只手搭在方向盘的下部。“第一次出城让你感到很害怕吗？”

“才没有！”回应是理所当然的怒吼声，现在沙耶加应该是变成了气鼓鼓的脸。“还有，请你好好地握住方向盘！”

杏子不以为意，如果不是为了避免激化矛盾，恐怕还会哈哈大笑出来。

“车座后面有烟，想舒缓一下你的神经的话，可以自己拿一支。”略显轻挑的语调，“干这活儿，没有烟可不行啊。”

“我不抽烟。”蓝头发的乘客撇过头。

“那你帮我拿一支。”

“是不是还要我帮你点火啊？”

“如果你愿意的话，打火机就在你左手边的那个槽里。”

“喂！”

沙耶加握紧了拳头。杏子在感觉沙耶加即将翻第二个白眼时终于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听我说，那些东西在白天基本上不会出来，不用一直盯着窗外。把你的神经留到晚上再绷紧吧。”

她把双手握回方向盘，瞟了一眼身边人的面容。蓝发的姑娘在听人讲话的时候真的显得挺认真的。

“顺便，帮我拿点巧克力棒，也在后面。”

巧克力棒上裹的并不是纯粹的巧克力，苦涩的味道只有淡淡的一点点，更多是甜腻。

沙耶加坚持认为司机的双手最好不要离开车的方向盘，所以巧克力棒由她亲自伸手递到杏子嘴边。

“谢了，不过这么多根，你要一根根喂吗？自己也吃一点吧。”杏子张口叼住递过来的巧克力棒，说话声音有点含糊。“话说，这和递烟的动作也没有什么差别吧，就差点火了。”

预想中会有的任何反驳都没有袭来。沙耶加抽出一根巧克力棒放到自己嘴里，饼干碎裂的窸窸窣窣声传来。

“好甜啊。”

“所以能很快地补充能量。”杏子说。

沙耶加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又飘向窗外，不过这次没有那种紧张的警惕感。

“其实看向外面也不只是警惕啦。”好像又变成了那种蒙着雾一般的声音，“开阔的天空啊，遥远的凹凸不平的边际线啊，原来的高楼大厦啊……之类的风景什么的，城内看不到。”

杏子的视线落在前风窗框起的景象之上。

“是吗。”

“可惜，那是一片危险的废土。”

把巧克力棒往嘴里三两下咬断，咀嚼着，满腔的甜腻和夹杂的些微苦涩化在一起，在口腔中弥漫。

“确实如此，”沙耶加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惋惜，“如果能看到昔日的景象就好了……对了，杏子，你看着外面景象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我么？”

重型卡车轰隆作响，不停把脚下的道路抛向后方。在转动的车轮下，废弃的柏油路上滚起了一股股淡薄的烟尘。

杏子笑了笑，沙耶加看到她嘴里露出的尖锐虎牙。

“我看着眼前的车道，在想着怎么平安地开过这段没人维护的破路。在这种地方出了什么事故的话，下场真的会很不妙啊。”

有那么两三秒钟过去，沙耶加没有出声，整个车厢里堪称寂静（如果能默认忽视重卡发出的噪声的话）。

杏子也没有再说话，陪着身边人沉默。不过没多久，又一根巧克力棒递到杏子的嘴边。

“司机想的果然和只是坐车的人不一样啊。”

“那是当然的吧。”

她张口咬住沙耶加喂来的巧克力棒。很甜。

“不过你说的也对……没人不想回到一切发生之前的那个时候吧。”

闻言，身边的人似乎是笑了，那个笑容眩目到令人不能不去注视，虽然立刻就收获了“好好看路！”的提醒。

然后，杏子通过后视镜看见自己也露出了笑容，近乎同样的笑容。

果然葡萄糖能刺激多巴胺分泌么。

车子轰隆隆地响着，奔驰着，载着两人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