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民塔：……在巨构上花钱不仅加剧了罗洁塔王国的财政赤字（建造巨构几乎成为导致罗洁塔王国“月夜政变”的直接原因），——纵使如此，那些将它视作大敌的诗人也不得不承认，保民塔的建成的确为罗洁塔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和物质遗产……至少它警示了后人不要像前人一样疯狂。（水鱼.混血族也能看懂的罗洁塔建筑杂谈【M】第2版.佑京：寰宇大观书会.511）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11：22/镇群市-彭彭斯区 提莫可

“伊莎贝拉。”

“嗯？”

“……桑穆尔。”

“怎么了？”

“先前去典当行的时候，我随口问了问关于这个姓氏的意义。”

“结果如何？”

“没问出来啊。那老板除了压价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我很明显地感觉出来那只怀表绝对卖亏了。”

伊莎贝拉笑了笑，正要开口。“但这个名字，我总感觉我在哪里听过。”

“是吗。人在认知新鲜事物或是出现幻觉时，的确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提莫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驻足在摊边点了两份小吃。直到黄灿灿的小吃从锅里捞出来，她才转过头盯住伊莎贝拉。“那么伊莎贝拉，你觉得你是新鲜事物，还是我的幻觉？”

伊莎贝拉接过她递过来的小吃，却没有接她的话茬。“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名字还有其他的含义吗？”

“没有。无非是希望啊、寄托之类烂大街的东西。我妈妈说，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很顺口，而且拼写起来简单。”

“不。不是这样的。”

“嗯哼。那代表什么？”

伊莎贝拉低头夹了两口鸡柳，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喂。”

“只要你答应不半路上把我丢在路边我就告诉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啊。而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说话说一半？”

“‘我们应该没什么瓜葛了’这句话是你说的，对吗？”

提莫可站在原地……那仿佛是她做过最艰难的抉择。她手中的纸碗倾斜下来，几只鸡柳落在地上。她从来没有过离开逸城的体验，尤其是与其他人一起。

“你的小吃要撒光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地跟上伊莎贝拉。“……好吧，我会考虑考虑。”

“那陪我去买件衣服吧，提莫可。我和你说过的。”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11:00/诺良森城 拉赫莲莉恩

“前线失利了……吗。”拉赫莲莉恩身着宽松的白袍，侧坐在地上。她静静地听着传输进来的汇报，有些失真的声音回荡在这间黑白的公寓内。阳光被厚实的窗帘挡在外面，屋内只有一盏暖光灯。关于前线叛变的问题萦绕在她脑海中，来回地盘旋了一个上午。“距离祂所需的生命还差很多很多。多到两座城的人根本不足以解决问题。”

“准确地说，我们并未失利。”那干练的声音说道，“我们击溃了叛军和敌军，并且严肃地处置了她们。”

“如果内部的叛徒刚刚开战就能纠集起一股力量拦阻我们宣扬祂圣威的脚步，那么我们最好主动停下来，”拉赫莲莉恩静静地倒了一杯水，“而不是等到我们刹不住车栽进陷阱里，或是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没问题的，宗座大人。前方出现的任何障碍都会在我教军队，尤其是我率领的军队脚下踏得粉碎——只要您继续下达让我们向前的命令。”那声音在些许自豪后迟钝地反应上更多的不安，“难道您不再信任我的能力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瓦米兰。教会中没有第二个人比你更得我心了。”她柔声道，将水杯举在唇边。

瓦米兰的声音放松下来。“那就只能考虑另一种方式了，宗座大人。”

“但……你先前告诉我的那个方法，只是用更少的代价撬动星盘，不是吗？”拉赫莲莉恩有些担忧，但并不迟疑。“况且这也违背了利昂林穆的嘱托。”

“并没有这么简单，宗座。祂承诺给我们、承诺给这个世界的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拉赫莲莉恩手中闪过一束白光，随后一朵花出现在她手中。“不过我现在更需要的并不是祂们的赐福。”她把玩着那束花，轻轻抚摸着它的花瓣，“我更需要的，是忠诚。别无二心的忠诚。”

“我已经给予了您无上的忠诚，宗座大人。”

“不只是你，小瓦米兰。”她仔细端详着那朵花，叹了一口气，“你的忠诚应该匀五成给祂的，这样能也少被教会的人诟病些。”

“这么说来……”

“是的。必须立即开始查查教会这棵大树上的蛀虫了。”她打断了那一头的声音。“我要我的军队完全忠诚于我，毕竟宣扬祂的圣威是我做出的决定，而不是祂——西线进攻节奏放缓，东线按原定计划不变。”

“可是注视者分部在辛兰斯战争中损失惨重……”

“是因为那个伊莎贝拉吗？”她将白花放在桌上，“没关系。她一个人成不得气候。教会这么大，总有别的人能胜任注视者们的任务。尽量要找些精兵强将来，事急从权，容不得精挑细选了。”

“‘绽放节’要提前了，利昂林穆的子嗣们。”她用两指碾碎了手中的花朵，随后那粉末变回愿力收进她的手掌。“希望你们在面对考验时，仍能保持住你们表现出的忠诚。”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11:25/镇群市-彭彭斯区 提莫可

“挑衣服？真不巧啊，我要挑枕头呢。”提莫可伸手抚了抚脖颈，后脑在她向左看时传来阵阵钝痛。“难道你落枕了？”

“是啊。本来要在那家旅馆里好好休息一阵的。”她领着伊莎贝拉走进一家店，“刚才在巷子里看到的，这一家的橱窗里东西看上去还不错。”

“劳你费心了。”她笑了笑，走进店里。

“干嘛说话那么客气？”提莫可靠着门框，站在店门口扫视着过路人。“这段旅程也可能很长，你自己说的。我在这里等你，选好了告诉我就行。”

“要不了很久的。”她的声音听上去隔着一层布帘。“一路上肯定免不了磕绊，又不是自驾游。所以尽量拿结实的就好。”

提莫可嘲笑似的哼了一声。“如果不载着一个难缠组织的通缉犯的话或许能轻松很多。”

“我选好了。”提莫可转过来，下意识地伸进衣兜按住钱包。“这么快？”

她把衣服搭在左手上，腾出一只手来付款。“一般般。”

“给你，原先答应好的预算。”提莫可拉住她的手，塞进一团纸币。“用我自己的就够了啊？”

“让你拿你就拿。还是说两百不够你用？”伊莎贝拉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完全没摸清如何与眼前这个人相处。“好吧，我收下。”她无可奈何地从提莫可手中拿走那两百块钱，再用手依照面额整齐地码放进钱包。“还有，谢谢。”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12:30/镇群市-彭彭斯区 夏泊露

“搞什么……这种小彩票一张兑四十九万啊……”那人瞪着眼前整齐地排列着三个水果的彩票喃喃道，“恐怕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完了吧。”

夏泊露笑了笑。“运气好而已。”

“好吧……”那人接过彩票。“等核查流程结束后您就可以来领取您的奖金了。慢走。”

玻璃门缓缓关上，市彩中心又一次恢复了平时的宁静。她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同事——她还在睡觉。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这份工作清闲到即使一周六休且只有她一个人在岗，剩余的工作日处理完一周的事物至多也只用半天。她将自己那张与方才那人的“大满贯”摆在一起，一格一格地对照，那目光几乎要将那些排列整齐的水果照搬过来。

但结果仍然是徒劳的。她一屁股坐下，重重地把拳头砸在桌面上。“凭什么我就没中过啊！”

“……我要睡觉的，朋友。”迷糊着醒来的同事瞥了她一眼，小声嘀咕着。

“好吧。”她瘫倒在椅子上。“托。都是彩票公司请的托。我呸！拿着你们的几张臭钱快活去吧！”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13:11/镇群市-彭彭斯区 提莫可

“这已经是你第三遍问我了。”她疲惫地看着伊莎贝拉。提莫可似乎根本没摸清怎么和这个人相处，只有方才她拉着伊莎贝拉由路口走入小店的一段小路、几秒时间，那种完全将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似乎那才是她与别人和平相处的第一要义。

“但是你一直没有回答我。”伊莎贝拉在后面走着，她的耳中似乎隐约传来一阵嗡嗡声。“说起来，上午那盒小食还是我正式吃过的第一顿圣餐之外的食物。”

“你从出生开始就信仰圣教了？”

“差不多，我就是在教会中出生的。”她扬起下巴，一串关于自己回忆中二三事评书般的台词已经在喉头形成，正等她娓娓道来。只要提莫可一声令下——

“哦，这样啊。”

“……你不好奇吗？”那嗡声愈发明显了，由纱样萦绕耳郭的音量逐渐增大到有些烦人。

“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提莫可说道，“再者——”那轰鸣声陡然增大到如同提起一把长枪刺穿耳膜的程度，盖过了这一条街上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随后一个阴影投在提莫可与伊莎贝拉的脸上，那是刚刚投下来的箱子——而投下它的编队已经同逐渐降调的尖啸声远去了。

那些纸箱在空中散开，洒出雪花一样的纸片。它们花了约莫半分钟才飞到人们能够到的地方。阴影时不时地落在伊莎贝拉脸上，她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一株大树……一株透明的，正在倒塌中的大树内部。它白色的树冠缓缓地下落、在空中重新组合着，像这集市上的所有人一样分合，短聚之后立即迎来别离。她看得有些入神。

“罗洁塔的新王所卢纶宣布罗洁塔恢复存在!!来历不明的军队开拔出城!!”纸条上如是写着。随后是几张彩照，那些“来历不明”的军队披着黑红的重甲，在圭桑的城墙下离开皇宫。

人群中穿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连汽车都不用，而是使用木轮车吗……”提莫可紧盯着队列中几只方正的木箱。车前甚至连牵引的动物都没有。

“哈哈哈……圭桑这只军队……居然穿草鞋！”突然有一个人大声笑起来。其他人循声看向手中的照片，果然，在第一排士兵的盔甲和绑腿下藏着的……居然是一双草鞋。毛糙的鞋头露在外面，几缕翘起的纤维高调地宣告着这就是一双草鞋。“仪仗队谁不会搞啊……虚张声势。”

“但是为什么要用飞机洒这种假消息啊？普通人都能发现的问题，难道那个新王看不出来自己的军队被偷工减料了？”提莫可盯着天边缓缓远去的几个小点，它们逐渐消失在篷布后面了。

“或许是她的最后一搏吧，”伊莎贝拉说道，“可惜命运没有眷顾她和她的王国，闹了笑话。”

人群中某个小贩吆喝了一嗓子。人群从刚才的疑问中惊醒过来，那股隐隐的不安在转化为嘲笑之后如雨滴落入水坑般消失在人心中。于是队列继续流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比起那些纸条上的内容，更让普通人害怕的反而是那些飞机，它们让一部分居民以为那是来自敌国的空袭。纸条中的绝大部分在一区、约斯克马特和镇群以及其他罗洁塔境内的大城市之中没有起到任何警示效果，毕竟相距数百公里之外，没人知道那支破绽百出的草鞋军队是否真的已经在向自己的家园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