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居民楼门口的景观灯出神。雨下得很大,灯光只能触及第五层,再往上的楼层似乎消失,又似乎无穷无尽。那是我第一次与你相见。你是在看光,还是在看雨,还是在看黑暗呢?我不知道,就像你不知道我的接近一样。“就像是佛陀的背光。”你这样说到,突然笑出声来,原来灯下的雨丝像是监狱的栅栏,“黑暗把佛陀关进监狱啦。”我知道。我知道佛陀的背光象征智慧。我知道你不相信智慧也可以犯罪。我知道几个小时前发生了什么。他硬插进来,而你为此道歉。“思琪,一起去跳舞吧。”我牵起你的手,跃入雨泊。楼前的马路是我们的舞台,浸湿的制服是我们的礼裙,略过的车头灯是我们的迪斯科灯。你的唇蠕动着,沾满水的脸上荡起涟漪。即使在一片漆黑中,我也可以读出你的唇语。“对不……”唇语中断了,因为我的吻。“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你脸上的雨水渗入我的口,咸味的。我们在马路中间相拥。“忘记这一切吧……”我在你耳边私语。
我知道你爱李国华。只有你得到爱,我的生命才有意义。“思琪,如果你痛苦到极点,就来找我吧。让我来修补你被爱划出的伤口,让我来治愈你被折磨的身体与心灵。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在我这里休息好以后,就把我忘记吧,去追逐属于你的爱。”
你又被李国华拖上床蹂躏。你在哭,不停地哭。每当这样的事发生,我都会来到你身边。我陪你哭,陪你穿衣,陪你逃走,陪你生产比喻句子。天花板像溪舟上下起伏。太阳像饱满的蛋黄。你像我一片黑暗的意识中唯一的夜明珠。我只能帮助你逃避痛苦,我绝不能扭转你的认知,我绝不能将自己的喜恶强加到你身上,我绝不能让你爱上我——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
你没有办法睡觉,因为你连趴在桌上十分钟也会梦见他插进你,你每次睡着都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你每天酗咖啡。
深夜,你来到阳台。月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的只是斑斑点点,像月的眼泪滴落。这时你便哭。我从后面抱住你。我的手心感受得到你抽泣时腹部的剧烈起伏,像是胎动——你会孕育出幸福吗?你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出神地望着月。“今晚的月色真美。”你这样对我轻轻地说。我的心突然好痛。良久的沉默,只有你的肚子还在潮起潮落。我把嘴巴贴到你的耳边,我的呼吸会吹动你的发梢。我也轻轻地说:“我死而无憾。”你我的呼吸这时同步在了一起,随后我便发现你的呼吸更慢。你睡着了。我轻轻把你抱到床上。你每次睡着都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所以我的嘴唇贴了上去。我为你做了一夜的人工呼吸。
第一次,你主动找到了我。你叫出了我的名字,尽管我根本不知道我有名字,但是我知道你叫的是我。我们拥抱在一起,额头也是。“你知道的吧,夏目漱石把‘I LOVE YOU’译为‘今晚的月色真美’,而二叶亭四迷把‘I LOVE YOU TOO’译为‘我死而无憾’。”你开心地说。你的气息喷涌到我脸上,而我的气息是对你最好的回应。你留下了眼泪,在微笑的脸上。为什么我和你同时落泪?我眼前一黑,再度睁开时,我看到房思琪的身体被绑成了螃蟹,手腕脚腕被绳子磨出了血,而李国华正在性侵房思琪,我大喊“停下”,于是房思琪的身体喊出了声。我明白了一切。
我强行解除了对我们身体的控制权,再次与你面对面。“我受够了,我没有办法再爱李国华了。”你带着倦意说,“我先去休息,外面就交给你啦~”我知道这样会发生什么:作为初始人格的你,大概会永远沉睡下去吧。你的概念逐渐模糊,于是我撕扯你,原本虚无的意识空间充满了你,你充满了意识空间。“我!爱!你!”我将你捧在手中,我大口呼吸着你。“我也爱你。”你的声音回荡在我的每一个肺泡。于是你和我变成了我们。让我们一起沉睡吧,一起溺死在永恒的幸福里……
旧的房思琪们已经长眠,于是新的房思琪从此诞生了。这个房思琪永远生活在幸福里,因为她忘记了一切的痛苦。照顾她的白衣人是谁?经常来她身边掉小珍珠的是谁?一星期来一次给她念书的是谁?房思琪不知道,房思琪不关心,但是房思琪每天都有水果吃,房思琪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