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开战的第三年，源源不断的伤员被火车扔到后方医院，好像橡树抽出一个新芽就会有一车厢士兵回到后方。

“安分点，中士，比你官大的腿我也锯过。玛丽亚，按住他。”

亚当很平静的命令我，对这个士官的大喊大叫感到麻木。

这位士官还在叫骂着，祈求着我们别锯掉他的腿，直到奥黛丽给他灌下乙醚才消停。

手术很快，鲜血和他的汗水一样浸透了断肢处的纱布，裹成个红色的半圆。

亚当让我们抬走昏沉的士官，他是这里七个人唯一的医生，也是我的二哥。

“加德纳医生一直这样吗？”

奥黛丽，她是姓琼恩来着，护理学校出来的笨蛋，没什么经验，亚当让她时刻跟着我，害怕这个新人弄出点什么麻烦。

“我在海军医疗队参观的时候也见过和他一样不苟言笑的军官。”

她喜欢找点话题和我说，对其他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笑容。四个修女志愿者她也没说过一句话，弄错士兵的衣物床单什么的被抱怨也毫无反应。

”奥黛丽，小心脚下。”

这个笨蛋来这里的两星期都在下雨，她每天都能摔一跤。

一楼走廊尽头放着重病人和刚刚截肢的家伙们。能活下来的就在二楼养伤。

没人喜欢呆在这里。

每个人的身体都是残缺的，不一样长短的大腿和手臂，不时的呻吟和铁锈的腥味。

今天上午的士官也要呆在这，好像我亲手把他送进了地狱。

直到坐上马车去镇上采购我也没有更好，人不是应该见多了就司空见惯了吗？

奥黛丽捏着缰绳，狭窄的位置挤下我们两个。她比我小了五个月，这种摔跤也能挂笑的笨蛋我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毕竟那些修女天天都板着脸，她似乎只会笑，焊接在脸上的假面一般。像是少了生命的沉重。

第一个星期起我开始对她有了兴趣，她为什么，她怎么能无时无刻都挂着一脸笑。明明她毕业后就没有了最后的亲人。

”士兵们都叫加德纳小姐妈妈玛丽亚呢，加德纳医生让我和您一起学习真是幸运。”

她还是笑眯眯的看着我，她一来这里怯生生的，只是对我很亲热，睡觉也紧紧挨着我，大概同龄人对她来说更有亲和力吧，她还把我看作救死扶伤的榜样。

马车很颠簸，缰绳一上一下，我们像互相摩擦的燧石，温度一直在上升，感觉就要蹦出火花了。

“那个...叫...叫我...玛丽亚...就好了。”

马车突然停止，她开始摆弄我，一下把我搂了过去，额头贴着额头。

“玛丽亚，身体很烫欸！脸也好红，是流感吗...”

“不是...”

能感受到她的鼻息，暖烘烘，甜丝丝的，一吐一纳有了美人的样子，不如说她本来就是美人胚子。让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感觉体温又升高了。

她的脸，好像也有点红...

今天没有阴雨，但乌云还是像一面银灰色的盾牌盖住天空，直到一声闷雷惊扰了马匹，它们前蹄高高翘起，连带着马车摇晃起来。

下意识抱紧了奥黛丽，本来贴近的头，好像不得了的地方也贴近了。

“奥黛丽...没事吧？”

她的脸好烫，因为害怕我还在紧紧抱着她。

“玛...玛丽亚，我的...初吻。”

刚刚好像撞了一下脑袋伸了舌头，我，这是夺走了少女的贞洁吗。

想到这个就感觉自己罪大恶极了。我们都是女生啊。

熙熙攘攘，缺乏生气的市场，买东西的我们互相都一言不发，照清单机械的行动，回去的路上静的可怕，好像押送往刑场的死囚。身上披着的斗篷变成了枷锁。

“那个！我...我会负责的。”

奥黛丽红着脸，不肯对我说点什么，捏着缰绳，我们缓缓地在半山腰上挪动，狭窄的马车把我们挤在一起。马蹄哒哒，微风不停。

“玛丽亚...是故意伸舌头...的吗？”

她这样问让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怎么解释也不像不是故意的，要不，跳下马车跑进山林里消失吧。

“我...不讨厌...”

还是平日的笑容，好像更更灿烂一点。有了活着的气息。

“要...要是你，以后没人要的话，我会养你一辈子的！”

我在说什么啊，反正没人知道，奥黛丽这种美女一定会有很多人追求的。那...奥黛丽的初吻是我的，我是赚了吗？

绝对有问题啊!

“欸，和玛丽亚一辈子在一起？好像还不错。”

还是那副笑颜，刚刚白皙的脸颊又染上了红，意外的减轻了我的负罪感。

一辈子在一起吗。

医院的大门被扯开，院里布满了能下地的士兵，那边还在拄拐用一条腿踢球的也看着我们。光线都在聚焦我们身上。

“妈妈玛丽亚，帮我们捎回信来了吗？”

海钦斯基第一个高声询问，士兵们都期待着，妻子还是妈妈的家书，回乡休假的调令，像是在期待罐子里是什么糖果的小孩子，光是香甜的味道就足够让他们兴奋。

我把邮包递给了上士海钦斯基，他在士兵里颇有威望，和他一起来的屁股中弹的中尉也是被他救回来的。战场回来的人各种地方都能中弹，肩膀中弹，小腹中弹，胸口中弹，还有睾丸中弹的倒霉家伙，那几个老修女看见都羞耻脸红的不行，指指点点的，让那个士兵不肯配合治疗，最后只能亚当一个人对那个士兵进行护理。

大大咧咧的海钦斯基举着菜篮子一样顶着邮包跑进大堂，后面跟着其他或沉默寡言或热情欢呼的士兵们。

手臂还能在行走时摆动的大概有四分之三，还能两条腿走路的还有三分之二。

我们卸完货也没有偷闲的机会，和其他护士给士兵们更换床单，漂洗衣物，有些新来的受伤的士兵还会羞于说出解决内急的需求，在床上支支吾吾，比比划划的，憋得脸通红。

帮几个不方便的士兵翻身，为不能下床的送饭，新来的士兵很多很害羞，毕竟才十八七岁，我和奥黛丽也差不多的年纪。

不过他们起码看上去比我们老了十岁，干枯的肢体支撑着宽大的军服，指甲里满是泥垢，眼睛猩红，最年长的士兵就是三十岁的海钦斯基。这帮娃娃兵对这个随和圆滑的老大哥毕恭毕敬的，这个神通广大的家伙前几天不知道哪弄来的国际象棋和扑克牌，还从亚当那里赢回来点廉价葡萄酒和香烟分给士兵们。

奥黛丽干活很卖力气，每次去吃饭就摇摇晃晃的走不动路要我搀扶，倒在我怀里感觉像要昏死过去一样。

“玛丽亚，能喂我吃吗...要是一辈子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有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的。”

她看起来很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玻璃器皿闪出的光线。她认定我了吗，我让她的心变得残缺了吗，那么填满残缺的部分也是我罪有应得吧。

“好吧...啊。”

她含住我的勺子，短小的勺柄让她的嘴唇和我的手指重叠了，湿漉漉，黏答答的感觉让我浑身打颤，像被婴儿吮吸母乳的母亲一样。

这种感觉让我有些精神恍惚，她冷不丁地抱住我，差点打翻了饭碗，很紧，被蛇缠住的兔子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我觉得玛丽亚...很厉害，很照顾我，大家都很喜欢你，不像我，笨手笨脚的。”

“奥黛丽...”

“来这里，我很怕的，经常摔跤大家会觉得我毛手毛脚吧，只有玛丽亚会把我扶起来，还经常帮我收拾没做好的地方......”

“没关系的。”

像在妈妈怀里撒娇一样，我摸着她的头，很柔顺，从头顶到脖颈。奥黛丽也没有抵抗。只是抱的愈发紧了起来。她还会松手吗？

“玛丽亚的怀里,,,好温暖。”

很奇怪，她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的。

“你这样的话，我会喜欢上你哦...”

我对她的兴趣好像开始变质了，这样子的奥黛丽只有我一个人见过，甚至让我有了好好怜爱独自占有的冲动。感觉她像鸟羽一样轻盈。让我说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正不正确的话语。

“碰见玛丽亚真好......”

感觉身上轻松了下来，奥黛丽放开了我，嘴唇抽动，又把我揽了过去，双唇紧紧贴合，舌头在不断往前试探，柔软湿漉的舌尖在不断摸索，好像想看看我的极限在哪里，甜蜜的刀刃刺痛着我的理智，我不想反抗，因为她闭上眼睛的样子好像很开心，她在享受我。

任由她扑到我，，她的战战兢兢消失的一干二净了。缺氧的感觉让人浑身瘫软，我试过用舌头把她的舌头推回去，但是输的很彻底，反而让她变本加厉了。开始舔舐我的嘴唇，在口腔里转来转去，脸颊上感觉有粘腻的线流过，不知道是口水还是别的体液了。

她放开刚刚还在按住我的双手，脸颊汗涔涔，红扑扑的，握着一小方手帕帮我拭去脸上的粘液，抿着嘴，忍不住探出手想摸摸她。

“玛丽亚说喜欢我...不是假的吧...”

“我...会为了这句话负责一辈子的。”

奥黛丽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喜悦盈满头脑了一般，接着把我扶起来，突然看起来郑重其事的。

“玛丽亚，能说一次喜欢我吗？”

“我...我爱你，我会负责的，奥黛丽。”

“我也是。”

好狡猾，让我先说出这种羞耻的话了。亲热之后冷冰冰的玉米粥和面包也有些难以下咽，因为吃过更甜的东西，人的贪欲让我感觉眼前的吃食索然无味了。

“妈妈玛丽亚！”

是海钦斯基，他拿着一块板状物向我招手，这个家伙腿里镶着七个弹片，现在腿里还有一块取不出来，但还是奇迹般能跑能跳。

“你们待在一起开心嘛，简直和新婚夫妇一样啊。”

这个老兵观察力精确的可怕，难怪能在枪林弹雨里活着送回后方，他笑着和我们打趣，刚出现，端详了一下奥黛丽就有了这种结论，难道奥黛丽的感情已经喜形于色了吗？

他递过来一块有些巨大的牛奶巧克力。

“加德纳小姐，这是全体士兵集资在镇上的糖果店买回来的，本来应该是安德森中尉代表我们送过来，可是他屁股上的枪伤还没好，只能由上士海钦斯基交给您。”

海钦斯基的脸像充满划痕的大理石，眼睛也像雕刻出来的一样灰蒙蒙的，看起来颇凶神恶煞的，端端正正地向我们敬了个军礼，他就一路小跑向中尉先生汇报去了。

“中士说我们很像新婚夫妇吗...”

奥黛丽没有羞耻感，高兴的搂住我，抱着我转圈圈，晕头转向，直到我们失去平衡跌倒。

很开心。

巧克力也摔碎了，我含着一个个甜腻的碎片，递到奥黛丽的嘴巴里。可可粘在唇边就让奥黛丽舔舐掉。口腔里也让她清理干净。

让她把我当成包裹巧克力外衣的糖果也不错。

好像，现在的脑海里全是奥黛丽，记忆的平原里的出现了不可撼动的高山一样，明明几天前还是一座低矮的小丘。突然就拔地而起吗，像是剧烈的板块构造运动，或许那高山有珠穆朗玛的高度。

我开始庆幸亲吻了她。

该去工作了，幽寂的走廊那头还有职责所在。

奥黛丽牵着我，走路像是探戈舞，像夜莺一样哼着安心幸福的旋律。

像海涅的句子：

年轻的夜莺在枝头歌唱

它歌唱纯洁的爱情

在梦中我也听得见

轻飘飘的，什么事情都开始想和她一起做了。

她也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