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直一直徒手挖掘

作者:阿布布
更新时间:2024-09-06 00:02
点击:205
章节字数:6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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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


她来酒店领明信片了。


薇拉内尔今天的穿著普通很多,T恤加牛仔裤、戴着墨镜,周身散发的悠闲气息让人直觉她是个普通观光客。她走到柜台,撩起墨镜:「您好,请问这几天有一张收件人为『Ms. V』的明信片寄到你们这里来吗?我前几天跟家人来度假住了一阵子,朋友的明信片我来不及收到就离开了,能拜托您帮我问问吗?」


柜台人员很快拿出明信片递给她,表情却很怪异。明信片上写着:「回来吧宝贝!这次就算妳切掉我老/二,我也爱妳!」


她挑眉,然后注意到柜台年轻职员欲言又止又微微窘迫的脸,「怎么了吗?」


「……他看起来……很有诚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


「寄这张明信片的人是女的,一点诚意都没有。」薇拉内尔笑得像邻家女孩可爱又和善,「但还是有其他地方可以切的。」


年轻职员一脸五官不知道该怎么摆的怔楞表情,薇拉内尔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十二门徒真是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她望着錶想了一下。离开伦敦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给伊芙的生日礼物。



【哥本哈根(Copenhagen,丹麦)】


薇拉内尔拿着一杯咖啡,坐在新落成的剧院外、对面的花台边。虽说是传统剧院,是提供给歌剧、舞台剧等表演艺术的场地,但建筑风格非常现代简约,灰扑扑的用色和周遭的商办大楼几乎没什么差别,若是外头拍张照告诉她这是即将开幕的百货公司她都信。


她穿着一袭飘逸的像是神话女神的连身白长裙,搭一条天蓝色印着民俗图腾花纹的腰带,长发用有漂亮流苏的发簪在脑后挽了个低发髻,现在她是整条街上唯一亮眼的风景。


她不喜欢这个街区,看起来就是建筑楼层高度平均砍一半的纽约或东京,建筑物都是一式多栋、不断复制贴上,无聊得要命。


等等下午她要去罗森堡城堡(Rosenborg Slot)附近晃晃,找回一点她对这个城市的美好印象。


时间差不多了,她走进附近的商场厕所换上预先准备好的工作人员服装,从侧门进入新剧院。剧院预定明天举行开幕仪式,除了大厅还算热闹,若干人员忙着布置明天的开幕活动;剧院里也另有几处尚在装潢中的区块还有零星的工人进出,除此之外的大部分区域,走廊上几乎碰不到人。她压低帽沿,偶尔与几个人擦身而过,也只从帽沿下的余光注意对方的穿著。没有保全人员,都是工人。


她拐进主戏厅舞台上方的控制台,拿出预先准备的麻绳,在其中一端绑好绳圈、另一端绑上吊挂道具用的活动臂杆,然后操控升降钮将臂杆升高到适宜的高度,接着,拎着绳圈,靠在铁栏杆边望着下方舞台,等着。


──她昨天就给市长留了卡片,只写了一句话:「事迹败露,早上10点在舞台见,请独自前来,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类讯息对大部分的政治人物都有用,像魔咒一样可以让他们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单独到场,百试不爽。


距离10点还有五分钟,9点55分,市长小姐已经到了,抱着手肘在舞台上来回走了一圈、又四处张望寻找是否有人,最后站定在接近中央的位置,那里可以确保她视野清楚,可以立刻看见进入戏厅的任何人。


市长小姐穿着跟外面那些建筑物一样无聊的灰色套装。回想起来,薇拉内尔印象中,自己沙过的女政治人物,大部分都穿得这么无聊


她看着錶考虑了一下,时间还没到,但算了。薇拉内尔无声走到靠近市长正上方的位置,捏起麻绳圈凌空挥了一下,像牛仔套猎物那样往下扔去、套住脖子、迅速向后拉、勾住下巴并收紧绳圈,一边往上拉一边开动吊臂往上升,直到市长的双脚离地,她才放开麻绳。


市长瞪大了眼不断挣扎,双手紧抓着脖子上的麻绳奋力争取任何一点点绳圈与脖子间的空隙;薇拉内尔仍不断将吊臂往上升,然后,市长的高度终于足够与她平视。她伸手捧着市长的脸,好让她正面看着自己,市长一只手死死捏住薇拉内尔的右手腕、另一只手仍在试图拉开脖子上的绳索,薇拉内尔看着市长的双眼,那双眼如此惊慌、不可置信、且愤怒,这些情绪简直要从眼里喷薄出来、像火山喷发一样要把她吞噬,薇拉内尔感到抓住她右手腕的力量越来越紧,然后,颓然松开。


那双眼睛里的光彩也归于沉寂,彷佛洞口被永远关上,再也无法进入、也再没有什么能从里面出来。




隔天,剧院开幕,市长已经失踪一天多,典礼只能由副市长代为主持,并宣称市长病假中。在大厅一番欢庆后,大班人马移师到主戏厅,准备开始一连串的轮番致词环节,帷幕拉开,台下的众人惊呼,站在台上正要致词的副市长才看到自己正上方挂着一个人影。


市长穿着灰色套装、头上套着附近商店的纸袋,脖子、四肢都套着绳子被吊挂,彷佛被牵绳的木偶。


薇拉内尔曾考虑过要假扮成工作人员,留在开幕仪式上感受人们发现尸体时的惊慌失措与混乱,可惜她另有工作,不能待到隔天。从观众席上拍下的现场照片成为丹麦各大新闻网站上的头条,薇拉内尔在飞机上点开照片看了一会儿,便收起手机,戴上眼罩,沉沉睡去。




【杜拜(Dubai,阿拉伯联合酋长国)】


等待转机时,她寄了张明信片给伊芙,花了一秒钟考虑是要寄去MI6、还是伊芙家里,最后她决定寄MI6。


她写:伊芙宝贝,我没有忘记妳!


明信片背面是普通的风景照,杜拜的帆船饭店与海滩。老实说这地方实在太有名了,以至于不需要透过明信片,人们也都看过帆船饭店长什么样子,印这样的明信片要做什么?


但商店里仅有的几款明信片来来去去就那几个景点。


薇拉内尔拿着麦克笔把那幢饭店涂黑,涂着涂着,索性其他地方一并涂黑,画面中央的黑圈圈越来越大,画着画着,她觉得脑子里有个画面似曾相识,黑圈圈如涟漪扩散,最终,整张明信片被涂成黑色,不断循环的笔顺让整个画面被黑色漩涡席卷,但能明显看出色差,中央一块特别黑的圆形。


让人想一探究竟。




【奥尔巴尼(Albany,澳洲)】


地大人稀的地方真不是开玩笑的,薇拉内尔开着租来的车横跨了百公里、从柏油路开到黄土路,才从奥尔巴尼市区一路到这个荒野中的小镇。


她很少需要到这种地方,毕竟就算仅仅是稍微有点影响力的人,也多半不会出现在鸟不生蛋的荒郊野外。这一路极其无聊,沿路所见都没几个人影,若不是偶有车辆会车,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到了外层空间,这就是某个有水有绿色植物但还没被人类发现的宜居星球。


她想起阿拉斯加,前两年她和伊芙说过的提议:去那里找个野生小屋过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日子。但自从去过冈恩的小岛后,她就无比庆幸伊芙当时没有答应她的提案,风景漂亮的地方都只适合短暂停留、不适合长住,尤其若只有两个人独居更是无聊,她们两人迟早会厌烦彼此然后自相残沙(当然薇拉内尔有十足把握自己会胜出)。她生来是城市动物、注定要活在人群里,只有不断流动的人事物才能不断给她刺激,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住在这种荒野里,跟被活埋没什么两样。


小镇街上没什么人,他们今天举办嘉年华会,请了外地的表演团体和外烩,现在正是日落时分,晚上才是活动的重头戏,居民都到会场去了、连着附近几个城镇的人们也都会在那里聚集。她把车子停在离嘉年华会场稍近一些的街边,穿戴好今天的工作装扮──绿色恐龙布偶装,有粗粗的腿、短短的前肢、甚至还有尾巴与背脊上一排用白色不织布制的尖角,大大的布偶头让整体比例修饰为可爱的五头身。她进入会场,随手在一边堆放的工作物品中顺走篮子和糖果,提着糖果篮子的绿色恐龙在嘉年华会里果然大受小朋友欢迎,恐龙像磁铁一样聚集了一圈小朋友跟着她前进,好不容易远远看到她的目标──一位校长先生,站在临时舞台上,舞台旁有一处标示「工作人员休息区」的小铁皮屋,她连忙把糖果天女散花通通扔出去、使出专业沙手的浑身解数冲进屋内关上门反锁,才算是摆脱了那群可怕的小家伙。她背靠着门,拿下头套,管不上金发散乱得像孤魂野鬼,惊魂未定大口喘气。


那群小家伙还在外面拍门、有的直在窗外跳啊跳啊想看进铁皮屋里,她走近窗边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哇啊啊啊啊啊」一通吼,小孩们才呀啊啊啊尖叫着鸟兽散。


她随意坐在一张铁椅上平复心跳与呼吸,这喘气与其说是生理反应,大概更多是心理反应。


小孩真是地表上最变态的生物。


没一会儿,校长先生就来敲门了,薇拉内尔开门,还不忘再把门关上。


校长先生很高兴:「天哪我刚刚就看到妳一路从那一头走过来,效果太好了,没想到会有人想到要请布偶装来表演。」


薇拉内尔的心律已恢复,但她还是继续微微地喘,甜美的声音用澳洲英语说道:「这些孩子……还是有点超出我的负荷范围了,他们太热情了。」


「妳还好吗?」


「让我休息一下就好。您也是来表演的吗?」


「我是今天的主办人,这里的校长。」他举手指了个方向,「我的学校在那边,不远。」


薇拉内尔笑了一下,「事实上,我知道您是校长。我就是……」她低着头扭扭捏捏,才抬头迎上校长疑问的目光,「我今天是来义演的,当我知道今天您会在这里举办活动,我就觉得我一定要来一趟。人们的目光总是聚焦在那些大人物身上,但也有很多像您这样的人,愿意不计较那些镁光灯的关注,在这样的小地方发光发热,才能照亮像这座小镇这样的小角落。」她望着校长先生逐渐由惊讶到柔软的表情,无比诚恳地继续说道:「您在教育界还是挺有名气的,所以我才有幸能知道您的故事,您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开拓教育事业,给我很多启发。我一直认为生活没有意义,得要一直、一直徒手挖掘去寻找继续活着的理由,您的故事让我找到了这个理由。等我毕业后,希望也可以像您一样,带给这些偏远地区的孩子希望。」


校长一脸腼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妳……我真是……」


「如您所见,我还没毕业,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带给孩子欢乐。我有空的时候会在市中心附近的活动义演,但今天,」薇拉内尔顿了顿,「我非来不可。」话一说完,一连串的咳嗽兼喘气便让她没办法再看校长一眼。


校长有点慌:「妳有呼吸道疾病吗?有带药吗?别勉强了,妳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不能让孩子们失望。」


「下次再来就好了。」


薇拉内尔依旧微微喘着,往后靠在椅背上,望着眼前的校长先生的脸,她瞇起眼说道:「对了──或者您代替我怎么样?您可以穿着这套布偶装,出去给孩子们发糖果,然后也许晚一点,再让他们知道是你,他们一定会很开心。」她一边说一边双眼发亮:「我小时候有一位校长就是这么做的。放心,我会帮您的。」她从布偶装内袋里拿出另一个青蛙面具。


于是在天色差不多全暗下来时,会场灯串齐亮,派对即将迎来高潮,青蛙面具人和恐龙的搭档粉墨登场了,果然大受小朋友欢迎,校长发糖果发得不可开交,薇拉内尔自己提着一大袋糖果随时准备给校长补货;她一边走一边估量着下一步,看见不远处大人们都聚集在外烩区附近喝酒跳舞、还有人起哄在抬人绕场,她便开始将校长引导至外烩区。孩子们都跟着校长走,移动缓慢,在即将要到外烩区时,她随手将剩下的半袋糖果扔到一边,孩子们又笑又叫地上前哄抢,她们俩周边围绕的孩子瞬间少了一大半,在进入喝酒跳舞的人群后,薇拉内尔在校长背后稍微抬起布偶装的恐龙头,拿出针筒往缝隙间的脖颈处插去,她拦腰抱着校长直到药剂很快打完,怀里的人开始抽搐,她笑着举起校长的手大声起哄:「校长来了,今天嘉年华会的主办人,我们的英雄,快把他抬起来!」


正在狂欢中的人群一听说是校长先生,当地颇受敬重的好人,不由分说就把校长抬起,一边欢闹着一边绕场去了。


薇拉内尔随即离开人群,经过工作人员休息区外的小桌,上面放着签到簿,她随手签上「Eve」,便走出会场,消失在安静无人的街道里。




【柯克沃尔(Kirkwall,英国)】


离伦敦很近,但不行,她明天在这里有工作,她得在这里过一晚。


这是一家普通旅店的房间,不是顶级饭店,但坐在房间外的阳台就可以直接看到海景、可以直接闻到海的气味;只是现在大晚上,海边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一片乌漆嘛黑,但星空很漂亮。


她横躺在扶手椅上,双脚挂在扶手上晃啊晃,手上捏着明信片,望着星空想着该写什么。


然后手机响了。接起来劈头就是伊芙的声音:「妳明明就有我的手机号码,我还以为妳手机坏了?」


「宝贝,妳把情趣都破坏掉了。」


「我已经知道妳的那些杰作了,薇拉内尔,不要再在妳的工作里留我的名字了,妳在哥本哈根给市长留的纸条署我的名字、在韩国跟墨西哥的旅馆登记我的名字、在澳洲那本工作人员名簿上签我的名字,还有其他的──妳知道妳这些案子最后都会变成悬案吗?而这些悬案居然有个共通点,就是都有我的名字出现?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怀疑我是什么跨国连续沙人魔!」


「跨国连续沙人魔……」薇拉内尔皱着眉头低语。


伊芙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也许冒犯了薇拉内尔,「我的意思是──」


「我喜欢。」薇拉内尔笑了一下,「我可是这一行的佼佼者。」


「……」伊芙无言以对。


「我只写了『Eve』,没签姓氏,他们不会知道的。」薇拉内尔在电话的这一端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无辜,连带着声音也无辜起来。「我只是想让妳知道我没忘记妳。」


话筒里传来伊芙不知是叹气还是嗤笑的声音。「我知道,我也没忘记妳。我收到生日礼物了,很舒服很好穿,下次见到妳我会穿给妳看。」


礼物是她生日当天下班后搭地铁时收到的。站务人员广播失物招领,「Eve Park」连名带姓一起撂出来,伊芙左摸摸右摸摸都没发现自己掉了什么东西,但还是乖乖去服务台报到,拿到用牛皮纸包装、简单用麦克笔写着她名字的包裹;拆开,一张画着很多气球的缤纷卡片上写着「Happy birthday, BABY」。包装盒里是一双皮制米色短靴,当然是名牌设计师款,用料很好,而且好看,配她平日惯穿的风衣很搭;MI6那群没良心的同事们居然一眼就能看出靴子不是她自己挑的。她其实有些意外薇拉内尔这样衣不惊人死不休的人,原来也可以挑这样一双以普通人的标准而言,好看好穿的鞋子。「妳怎么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薇拉内尔认真想了一下,「我不记得了,反正不难查到。」


伊芙失笑,她想起家里那些被冻成冰块或神奇糊状的调味料,薇拉内尔总是知道她住哪里。「以后这些有的没的,妳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问我。」


「那多不好玩。」


「……天哪我可以想象康斯坦丁以前跟妳打交道会有多伤脑筋。」


薇拉内尔像是听到了很不得了的质疑,严正反驳:「不,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对他过。」


伊芙知道薇拉内尔在澄清什么,「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好吧我有给他开过生日派对。」


「妳知道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


「……」伊芙哑然,但又毫不意外。


「妳不喜欢这样吗?妳喜欢直接打电话?」


伊芙笑了出来。「我喜欢。但这些讯息太频繁了,我也许来不及全部接收到?」


「我现在在热恋中,妳不能这样苛求热恋中的人。」薇拉内尔认真辩驳。


「我──」猝不及防的表白让伊芙的嘴角直下不来,她深吸了口气缓缓,「我直接打电话只是因为我迫不及待想回应妳:薇拉内尔,我也爱妳。」


结束通话后,薇拉内尔望着满天繁星,星星们很美,伦敦可没这么美的星空,可她还是直想着伦敦。她有固定的租屋处、以前还有康斯坦丁,但她从来不觉得那是她的归属,康斯坦丁出现在她家里的理由总是与工作有关,连带着她的住处似乎也只是生活必需品。


望着满天繁星,她觉得她终于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那一颗。或者她自己才是天上的星星,而终于有人找到她了,并且,等着她。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卡洛琳:「薇拉内尔,我想委托妳一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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