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是不会把恋让给你的。

躲在角落偷听着星和加奈对话的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感受是什么呢？

（大概，是开心吧。）

恋抬起右手按着自己的胸口，闭上眼，感受着渐渐加速的心跳。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三年？五年？不过都无所谓，只要和星在一起，这样的感觉只会越来越多。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和平时习惯性的笑容不同，无论是从弧度还是从意义上来说，都绝非是那种面具般的笑容能比的。恋很想拿出镜子看看自己的笑容，但还是选择了放弃。如果看到了真心的笑容是什么样的，自己会不会在星不在身边的时候去模仿这个笑容，导致其失去特殊性呢？她想不到答案，也不想去尝试。

“……然后。”

玛莉亚大人，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后藤加奈呢？

收起笑容，恋思忖着要如何与加奈相处，慢慢地走向了她。脚步声在教堂里回荡，加奈察觉到了恋的靠近，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恋学姐。”

“嗯，加奈，好久不见。”

恋记得她，经常和由纱待在一起的朋友，是一个会露出羞涩笑容的可爱的孩子。只不过从某个时间段开始，她就没再在由纱身边出现过。恋敏锐地察觉到低自己一年的两人应该是吵架了，但出于一贯的体贴与温柔，她并没有问发生了什么。直到昨天回家后，恋才从由纱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从由纱口中得到你的名字，真是让我难得感到惊讶了。虽然不是很想要这种惊讶。”

恋看着又低下头的加奈，慢慢思考着要如何对待这位犯人。前天在气头上的时候，自己向星宣称不会放过犯人，而现在冷静了下来，还发现犯人算是自己的熟人后，恋长期以来建立的温柔善良又开始劝阻她，不要让事件走向最坏的地步。

——但是，星受到的伤害，该由谁来补偿，该由谁付出代价？

血液开始加速流动，愠意也跟着在体内流转。

你是白蔷薇花蕾，再过一周就是白蔷薇了，正如星所说，将这事闹大有失白蔷薇的优雅和稳重。——心中的天使劝阻着恋。

比起白蔷薇，星要重要多了。——心中的恶魔对此嗤之以鼻。

“……恋学姐，我该怎么办才好？”

加奈看着腿上的玫瑰念珠，痛苦的声音让恋心头一揪。往事一件件从脑海中飘过，那天在游乐园那么纯真的笑脸，终是和眼前这个少女的脸重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没有做好将加奈认定为犯人的心理准备。

“你明明是会露出天真的笑容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了口，恋注意到加奈愈发蜷缩起她的身体。是因为我的批评而感到恐惧吗？还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的内疚？恋判断不出加奈的想法，也不想去判断，无论是哪种，加奈做了错事的事实都不会改变，必须受到的惩罚也应如此。

“教师和修女们的讨论结果是转校，如果查出来犯人，会强制要求她转移学习环境。”恋淡淡地说，“加奈，你做的太过分了，在玛莉亚大人的注视下因为嫉妒做出这种事，论谁来看都是不可原谅。”

“……对不起。”

“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即使到最后，加奈也没有向星道歉，刚刚的对话也看不出她有和星和解。恋有些生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更多是在生气加奈不愿意道歉。

自己或许还挺喜欢她的。恋默默地想，再次开口。

“虽然很生气，但既然星决定不和你争吵，我也不会过多地谴责你。你要自首也好，继续怀着罪恶感在莉莉安就读也罢，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你不再伤害星，我不会有其他意见。”

“……这样真的好吗？”加奈低低地说，“明明我做出了那种事，却没受到任何惩罚。”

“确实呢。如果做了错事不受到惩罚，那受害人是极大的不公——虽然星不期望着你被惩罚。”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就来做告解圣事吧，加奈。”

看着惊讶的加奈，她露出了微笑。

“人有七情六欲私欲偏情，稍一放松就会犯下罪过。人人皆有罪，为了赦免人的罪过，耶稣才会建立告解圣事。你因为嫉妒而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进行告解圣事再合适不过了。”

“向恋学姐你……忏悔吗？”

“无需拘泥于形式，不需要合法的圣职者，应该说，我比圣职人更合适吧？”恋柔声说道，“加奈，你心底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吧。”

“我……”

加奈张开了嘴，泫然欲泣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哽咽打断。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恋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头。

“我……我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嗯。”

“因为觉得……恋学姐肯定会把念珠给由纱……所以和她说了很过分的话，她会拒绝恋学姐是因为我。”

“嗯。”

“结果到最后，还是和由纱绝交了……我一定很伤她的心。”

“嗯。”

“明明，明明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加奈抽泣着说，“……为什么星同学会出现。”

那个雨天，恋偶然遇上了出现在教堂的星。

命运般的邂逅。

“听到同班同学说……说恋学姐收妹妹了，我就记下了名字，回家以后查了一下，发现她以前的学校里有我国中时的同学。我就去打听了。”加奈的头越来越低，“同学告诉了我星同学发生的事，还说大部分都是谣言……我明明知道是谣言，却还是……”

“加奈，如果被传谣的是我，你会是什么感想？”

“那种事——！”

加奈猛然抬起头，带着泪珠的脸上露出苦闷和愤怒的表情，随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次低下头，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子。恋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你明白我的心情了吗？现在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过分了吗？”

“我……”

她蜷缩起身体，收起腿，将脸埋进膝盖。放在她大腿上的玫瑰念珠随之滑落，碰撞地面后发出清脆的响声。恋弯下腰捡起玫瑰念珠，默默地注视着加奈，等待她的回复。

“我有罪。”她低低地说，“请审判我吧，恋学姐。”

“要阐述的罪行，只有这些吗？”

“……还有一点。”

她抬起头，擦掉眼泪，鼓起勇气说出了她最后也是最初的罪。

“我喜欢你，恋学姐。”

那绝非只是对学姐的尊敬之情，就算是恋如此迟钝的人，也能清晰感受到加奈话语中的炽热。恋迎着加奈的目光，将手中的玫瑰念珠挂到她的脖子上。

“如果，在我遇到星之前，我或许愿意收你当妹妹吧。”

“那——”

“不要继续说了，加奈，你的罪行，我已经全部了解了。”

恋将手指按在加奈的嘴唇上，微微一笑。

“我不会说抱歉，拒绝你的伤痛是你应当承受的。另外，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就算答应了你，也早晚会让你失望的。”

“可是——”

“不要再撒娇了，我只是你爱的人，而不是爱你的人。”恋摇了摇头，后退一步，和加奈拉开距离，“好好珍惜爱你的人吧，她比只是一届学姐的我更重要。”

语毕，她在身前画了一个十字，温柔地看着加奈。

“以主的名义，赦免你的罪。”

“……这样真的好吗？”

“谁知道呢。如果赦罪后你还是感到罪恶，那就去赎罪吧。”恋笑盈盈地说，“如果你选择继续留在学校——去成为星的朋友吧。”

“成为、星同学的……？”

“她终究会成为白蔷薇，但对她而言，这不会是一条平坦的路。我没办法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就像这次，如果不是雪子告诉我，我大概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在她陷入低谷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可是……”她嗫嚅着说，“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要成为她的朋友……”

“那就是你要考虑的事了。”恋轻轻说着，“我该走了，不能让星等太久。另外，还有一件事。”

她伸出手，轻轻拭去加奈眼角的眼泪，莞尔一笑。

“喜欢上谁，从来不会是罪。”

——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恋离开了教堂。

※ ※ ※

走出教堂，外面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恋伤脑筋地看了眼乌云，无奈地苦笑。正打算迈出脚步淋雨离开时，撑着伞的少女从旁边的拐角出来，笑盈盈地看向恋。

“我们尊敬的白蔷薇花蕾，又忘记带伞了吗？”星狡黠地说着，嘴角的笑意溢于言表，“你最信任的天气预报可是有说过今天会下雨哦？”

“因为，我相信星肯定会带伞，所以特意没带。”

恋回以笑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特别之人。

“那么，你愿意送我回家吗？”

“相当乐意。”

恋接过星递过来的伞，而星则是自然而然地依偎在恋的肩膀上，一如两人初次约会的那个周六。不过和那天并不一样。恋默默想着。那天的星的动作相当僵硬，紧贴在自己手臂的胸口传来的心跳声也比现在要快上许多。会出现这样的差异，应该说明两人比那天要亲密更多吧。

即使是这样的亲密接触，现如今感受到的也只是幸福，而非害羞。

——玛莉亚大人，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对吧？

“恋学姐比我想象的更容易哭呢。”

“欸？”

星伸出了手，将恋的眼泪擦掉，轻轻笑了笑。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落了泪，试着用微笑掩饰自己的失态，星也没有再乘胜追击，只是配合着恋的脚步向前走着。嗒嗒。雨滴落在雨伞的声音。放学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莉莉安里已没有了学生，只有树叶和花儿在风中窃窃私语，安静地凝望着两人。走了一段路，星慢慢开了口。

“恋学姐不擅长什么科目？”

“嗯？这是在收集我的弱点吗？”

“没有啦，只是突然想问而已。”星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恋，“所以，是什么？”

“嗯……外语什么的，意外的很难欸。”

“明明是天主教徒？”星像是感到了很有趣，笑出了声，“哦，恋学姐你还是混血来着。”

“没人规定天主教徒一定要外语优秀吧？虽然说是混血，但我可是在东京长大的纯正日本人，就算是英国也只是小时候某个暑假去过一段时间。”恋无奈地说道，“星呢？虽然说成绩很优秀，但总会有感到棘手的科目吧？”

“嗯……外语果然很麻烦啊。”

“对吧？我就说了外语很难欸。”

“确实。”

不知道是谁开始笑的，但笑声立刻就变成二重奏。过了一会儿，星停住了笑声，更加用力地抱紧恋的手臂。

“你恐高吗？”

“超过三楼的高度，就会有些腿软。”

“幸运数字是？”

“就好感而言，喜欢的数字应该是5吧。5的倍数只会是0或5结尾，分解质因数的时候很好判断不是吗？”

“讨厌的食物？”

“菌类。一点都接受不了。”

“喜欢的颜色？”

“我想想……黑色吧。”恋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补充道，“可能还有琥珀色。”

“加奈同学就是因为恋学姐这么会花言巧语才会那么喜欢你吧。”星没好气地说道，叹了口气，继续发问，“那——恋学姐，刚刚和加奈聊了什么？”

“吃醋了？”

“才没有，只是。”

星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和往常一样挑选着词语，编织隐藏真意的话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撇开了视线，脸颊染上淡淡的绯红。

“……花的时间比我想的要多很多。”

“很多吗？星是觉得我应该谴责完加奈的罪行就直接离开吗？”

“不行吗？”星气鼓鼓地说道，“我都违心地原谅她了，恋没必要再当好人安慰她了。”

“「作为未来的白蔷薇，去计较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未免有些不合格了」，我只是按照星所说的去做而已哦。”

“……恋学姐果然很坏心眼。”

她愤愤地用胳膊撞了恋一下，哼了一声后将视线投向前方。恋笑盈盈地看着星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撒娇的动作，空闲的右手轻轻抚摸星的头，立刻被她抱怨「干嘛啦发型会乱掉的」。

不过，倒是没有阻止恋。

“……只是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已。”恋将话题重新转回最初的问题，柔声说道，“还有就是——给她戴上了玫瑰念珠。”

星小声说了句「是吗」后便陷入了沉默，被她抱着的胳膊明显感受到了力度变大了，连脚步声都听起来沉重了许多。玩笑好像有点开过头了？恋犹豫着要不要澄清并道歉的时候，星突然又「啊」了一声，随后恶狠狠地瞪着恋。

“你说的念珠，是我留给她的玫瑰念珠吧！”

“嗯？星以为是什么？”

“又在装傻！你分明是知道我会误会并消沉才用这么模糊的说法吧！太过分了！”星咬牙切齿地说道，“亏我还在想恋是大骗子明明说好永远站在我身边的，在心底狠狠骂了好几句欸！为什么明明是被你捉弄了我还会感到羞愧啊！全是学姐的错！”

“声音这么大，不怕被别人注意到吗？”恋微笑着说，“这次要是又被拍到照，可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说不定明天新闻部的头条就是「白蔷薇花蕾和妹妹候选感情不合」哦？”

“我才不管，这都是恋学姐的错吧！就算真的传出那种流言，也是你负责去澄清！不过——”

星停下来脚步，对感情一向迟钝的恋不可思议地察觉到了她想说什么，心有灵犀地停了下来。

星抬头望向恋，琥珀色的眼底映着蜂蜜色的眼睛。

恋低头看向星，蜂蜜色的眼底映着琥珀色的眼睛。

两人的身旁，圣母像微笑着看着两人。

“妹妹候选这个称号听起来真讨厌。要起标题的话，「白蔷薇革命」听起来才更有意思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种装傻的话要是说出口，大概会破坏气氛吧？”

星松开了恋的肩膀，接过她的伞。恋将自己脖子上的玫瑰念珠取下，认真地看向星。

“一旦接受了，可不能反悔了。”

“明明有黄蔷薇革命那种事？”

“要是星把念珠退还给我的话，我可是会一蹶不振哦？”

“那就请好好宠爱我，让我想不起还有解除姐妹契约这种事。”

相视一笑。恋的表情愈发温柔。

“爱城星，你愿意成为我的妹妹吗？”

“——是的，请让我陪伴在您的身边。”

将玫瑰念珠挂在星的脖子上，银白色的念珠和十字架在莉莉安校服的黑色主基调的衬托下看起来格外闪亮。星紧紧握住念珠，恋轻轻笑了笑，拭去自己的妹妹眼角的泪珠。

“爱哭鬼。”

“姐姐大人不也是。”

“是呢，我大概也没资格说你吧。”

咚咚直跳的心脏和发酸的鼻子，如果再这样煽情下去，自己应该也没办法保持现在的从容了。深吸一口气，恋重新拿回了伞，随后望向阴沉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是雨天，要是天气再好一点就好了。”

“会吗？我倒是觉得不错。”

“星很喜欢雨天吗？”

“不，不算太喜欢吧。走在雨里容易弄湿衣服，雨滴溅到鞋子里让袜子湿掉的感觉也很难受，而且空气的湿度太大对画纸也不好……如果要列举不喜欢的地方，仔细想想还有不少。只不过——”

星伸出手，触碰着纷飞的雨滴，随后莞尔一笑。

“只不过，如果没有这多事的雨，我也不会成为你的妹妹。”

雨中冷冽的空气十分清新，肌肤感到无比舒爽。

星的笑容，让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

如何判断现在的自己是否开心到极点？只要问问自己，是否愿意按下将时间停滞在这一刻的按钮就好了。恋突然想起在某本杂志上看到的话，思考着自己是否会按下那个按钮。

——当然不会。

这样令人悸动的瞬间，在未来和星的生活里，还会经历很多很多，多到根本数不清，说不定哪一天再回过头看现在这个瞬间，会笑着说就这样知足了未免也太没梦想了。

“……我可是意外的很贪心的人哦。”

“姐姐大人在说什么？”

“没什么哦，只是觉得——”

我还真是喜欢你啊。

浅浅笑着看着又开始害羞的星，恋撑着伞前进着。

这条被银杏树占据的道路，两人想必还会走上成百上千次。

在这万籁俱寂的雨天，在这星成为恋的妹妹、恋成为星的姐姐的傍晚。

只有玛莉亚温柔地注视她们。

——过敏·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