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合租的第三月中旬，秋的尾巴悄悄结束了。

G城的冬季会有薄雪。

雪这一物，本身虽是洁白单纯，却总会给不同人以不同的感受。

一个人与两个人对雪的看法也会相去甚远。

单人时也许心觉孤寂，双人时则一定不然。

——说了这些，我就是想表达：能和她一起度过这个冬天我太开心了。

冬天是个让人多操心的季节。

不仅是我妈，她也是如此。

于是在今天早餐时，她和我又一如既往地展开了如下对话：

“衣服穿够了吗？”

“够了。”

“几件？我怎么看着不多。”

“三件，已经很暖和了。学姐你也没有穿很多吧？”

“你能和我比吗？吃完饭再去加一件。”

“……”

她说的话和我妈如出一辙。

“冬天容易饿，你多吃一点，锅里还有饭。”

“噢……”

简直就是我妈。

在她的喂养下，我的体重蹭蹭直上，已是一去不复返。

我也曾多次向她表示过对体重的忧虑，但她反过来说我只是正在步入正常人的体重区间，还是太瘦。

她和我妈永远觉得我“偏瘦”。

当然，她们的评判标准是如何也信不得的。

她们也不考虑一下我要是太胖，日后嫁不出去该怎么办。

虽说要是谈婚论嫁，我也只想嫁给她。

——纯粹是天方夜谭了。

她有中意的人。

而且相当执着地中意了近五年。

也不是说我想等她断念然后趁机补位——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但我有些好奇：她会单恋那个人到什么时候？

“学姐不考虑找个男朋友吗？”

“嗯？为什么？”

“一般不都是这样吗？”

“什么一般？”

“恋爱结婚生子。”

“噢……我不是说过我有喜欢的人吗？”

“但学姐又不去告白，不是没戏吗？”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怎么就很好了，学姐莫不是想孤独终老？”

“我现在也没有孤独啊……我们不是一起住吗？”

慢着。

她是把我这个室友也算进去了吗？

没问题呀！

只要她不介意，我愿意就这样和她相伴终生。

那不就和结婚没两样了吗？

哇哦。

有关未来的美好愿景令我兴奋得猛吃几口饭，一下空了碗。

“吃完了吗，我再给你盛一点。”

“……”大意了。

我的空碗被端走，再回到我面前时又是满满当当。

众所周知，“盛一点”的意思即是“盛满”。

“这么多我吃不完啊……”

“怎么会，碗都这么小了，而且稀饭一下就消化掉了。”

“……”

“你看我也吃两碗的。”

“……”

我能跟你这个将近一米七五的人比吗？！我才一、米、六、二啊！

这时候她倒是不说什么“你能和我比吗”之类的话了。

她和我妈要是认识上了，想必会处得十分融洽——毕竟这俩人同样不讲道理。

唉，吃吧。

这碗里全是她的好意，浪费了也不成。

“你还是不想找对象吗？”这回轮到她发问了。

“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我自己过得挺好，不需要对象。”

“噢……”她的语气又和上回一样略带惋惜。

“学姐想给我介绍谁吗？不用啦。”

“那如果要找话，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这样的。

“嗯——和学姐一样高的吧。”

“还有呢？”

“还有会做饭的。”

“我倒是认识几位会做饭的。还有呢？”

她不会真有意给我介绍谁吧……

“心善的。”

“还有呢？”

还有和我妈一样爱操心又不讲道理、目前从事广告设计的。

“没了。”

“那你——”她拖长了音，停下碗筷，接着问，“对性别有要求吗？”

嗯？？？

为何会问起这个？

“……学姐不会是要给我介绍女生吧，真的不用啦。”

“没有，就随便问问——有要求吗？”

“无所谓吧，”我试图蒙混过关，“反正我又不找对象。”

我祈祷这个话题能就此结束。

可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所以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

她不出声地等我回答。

我沉默的时间一不小心就长到了答案不言自明、再想说谎也于事无补的地步。

“……女生。”

世事难料。

我就这么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对室友出柜了。

在遇见她之前，我也没想过我喜欢女孩子。

这点我一向是对谁都闭口不提的。

并非是以为可耻——时至今日，我已经想通这是正常的事。

只是我好像也不会喜欢上其他人，因而没必要特意去挑明。

到头来却……

餐桌上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我埋头吃饭，她不言不语。

在我碗里的饭第二次见底时，她轻声询问：

“那你看我怎么样？”

诶。

诶？？？？？

她这……

这、这……

她的目光太真切。

我的大脑宕机了。

-

B：

人总是得寸进尺。

我的意志不够坚定。

当一辈子的朋友是挺不错，但她既然喜欢女生，我总不至于半点机会也没有——怀着这一念头，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毛遂自荐了。

她抬起头，茫然无措地呆望我。

尽管我早已在心中感叹过无数遍，我也仍要再叹一次：她好可爱。

她的一言一行皆能牵动我心。

她无论是何种表情我都不会看厌。

我能坐在这里欣赏她一整天。

只可惜这下我和她要是还不赶去上班，十五分钟后我们就会双双错失在公司打卡的最佳时机。

我很想等她给出答复，但没理由让她跟我一起迟到。

我提醒她：“快八点了，赶紧去上班吧。”

“啊。”她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客厅墙的挂钟，急忙起身回房拿出门要带的东西。

“多加一件衣服啊。”

“来不及啦……”

“来得及，我先去按电梯，你慢慢穿。”

她和我都是每早八点上班。她一般会提前二十分钟出门，等五六分钟电梯，下楼后骑八九分钟自行车去公司打卡。

因此就算这个点出门，自行车踩快一点也是赶得上的。

但是，太不安全。

所以想都别想。

乘电梯下楼时，我说：“我骑车送你去公司，快一点。”

“不用了吧，你自己怎么办？”

“没事，摩托车可快了。”

“噢……”

我的老板为人开明，员工偶尔因故迟到几分钟他是不会斤斤计较的。

——

迎风骑行。

她的手扶在我肩上——普通朋友的程度。

原本，只要我和她持续稳步发展友情，总有一天我们的关系会好到她愿意抱我的腰。

而今就未必了。

在我问出那句无异于告白的话之后，是否抱我的腰，对她而言就成了一个原则性问题。

连一瓶水都要划分清楚的她，绝不会是那种明明不喜欢却还要和对方暧昧不清的人。

她如果不接受我，日后必然会自觉与我保持距离。

没准她又会像三年前那样，与我渐行渐远。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惧于承担的、告白的风险。

-

A：

等等、等等。

让我理一理。

她早有心上人。

但她又对我说了那种话。

而且铁定不是一时兴起闹着玩，我还是头一回见她那么认真。

那么，除非她是花心的人——这个概率和下一秒就上演世界末日差不多吧。

否则大概可能也许保不准她的那位心上人其实就是——

不得了。

这是梦吗？

我今天不想上班了。

-

B：

我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她忽然抱住我的腰，我心一乱当场将刹车捏死。

急停，幸而无事。

“怎么了……？”她问。

“抱歉，没什么。”

我重新拧动油门。

突如其来的幸福接着延续了三四分钟——上班路太短。

好在从今往后的时间很长。

——

我送她到公司楼下。

“中午下班了我来接你。”

“嗯。”

-

A：

她和我花费四五年时间，兜兜转转至今，才终是在这个冬日的上午互通心意。

——无伤大雅的啦。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原来不假。

只是这机缘巧合恐怕把我今生的好运都耗尽了。

但那也值得。

——

我接了一杯热水，打开公司的电脑。

刚准备浏览热点资讯捕捉网络趋势，她就发来消息：

「刚才忘了问了，交往吗？」

「交往！」

多此一问。

这还有不交往的道理吗？

我看交往这步骤都可以省——

“哟，看你今天心情不错啊，一脸笑笑的。”同事路过。

“是啊，刚中了五百万。”

“真的假的……”

“假的。”

她可不止五百万。

她是无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