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这样？”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
“还顶嘴？这么能说是吧？回去把你家长叫来，在你妈你爸面前继续说，我懒得跟你扯。”
这已经是这个学期的第四次被要求叫家长了，无论如何我都实在不想再因为“不交作业”“上课睡觉”之类的理由再把爸爸或者妈妈喊来学校了。
“老师我错了，我认错，能不能不叫家长啊？”
“不行！你上次的保证书是怎么写的？家长签名让你姐签，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啊？”
“......”
......
挨了一顿骂后，我压低了头，慢慢挪出了办公室。站在外面的人是我的几位姐妹。见我一脸衰相地出来，她们反倒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哎呀，我们说了你就是不听，这下自己摊上了吧。”
“老班最近更年期挺厉害的，你这不是往人家枪口上撞吗？”
其实今天犯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就是我早上非得等刚出炉的煎饼果子，导致踩着铃进了校门，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
我们的班主任，李婉秋，一个45岁的中年女人，多次被评为市级教育能手的老嬷嬷。自从她接手我们班后，我即将达成七进七出的成就了。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娃！”
我用夸张地语调和表情模仿着刚才老班训斥我时的样子，引得她们哈哈大笑。
“欸，那你这回怎么办？检讨书咋办？”
“哎，这回算是倒大霉了，没法找我姐了。”
“咋了？”
“被老班识破了呗，我之前就说过那货眼尖的很，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自己签的还是真的家长签的，韫望舒她还不信。”
这会儿已经放学好一会儿了，等走回教学楼下时连扫地的值日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们还想叫我一起去玩，但今天大抵是没机会了。
“今儿个真不行了，我爸今晚在家，不敢胡浪。”
我无奈地摇了摇手，跟她们道别后，目送着她们的背影离开，转身前往教室取自己的书包。
学校主教学楼上的大钟响了六下，广播也在提醒学生尽早回家不要在街上闲逛。初夏时分的夕阳还算温柔些，照在身上不会觉得炙痛，也不会感到燥热。
推开教室后门时，我特意瞧了一眼地上的水渍有没干，可是近视度数似乎又涨了一些，只好蹲下来用手指摸了下地板。
“月月，你回来了？”
清脆又柔和的声音从教室前排传来，条件反射般地朝那个方向望去：一名身形与我相似的女生，留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肤色白皙却透着红润，一双大眼睛像是从电视里的日本动漫里跳出来的二次元女孩，即使是麻袋一样的运动装校服套在身上也丝毫掩盖不住她那颇为超前的发育。
以前的姐姐是个又黑又瘦头发还枯黄的内向阴角，学习成绩也远不如我；然而自从上了初中，我们的处境就发生了反转。一开始只是姐姐的学习成绩稳步上升，后来就是我在初一上半学期期末的折戟；到了初二后，姐姐摇身一变成了班上的头号学霸，而我则开始紧张地为每次考试能全科及格而祈祷。
同时改变的还有我们的外貌，姐姐留起了长发，相貌也是愈发的漂亮。虽然没学过化妆（学校也不允许），但天生的丽质是不需要胭脂粉霜也能艳惊四座的。至于我，长痘痘倒也罢了，改成短发是我嫌长头发洗起来麻烦，可是皮肤变得黑黄就不是我所能接受的事情了。为此我就被搞到过老班那里，责问我为什么违反校规化妆。
“呃，姐，走吧，回家吧。”
“嗯，回家吧。”
我捡起不知道被谁碰掉在地上的书包，拍了拍灰就往背上一甩；姐姐也很快地收拾了摊在桌子上的作业，麻利地装进自己的包里，跟我一起离开教室。
操场上还有些体育生和运动社团的学生在尽情地释放活力，老师们也走得七七八八了，偶然间还能在校门口碰见两个我们的任课老师。
校门口的小吃摊位这会儿也到了差不多收摊的时候了，卖烤肠的大妈还在给最后几根火腿刷酱，等待着有人成为今天最后一批顾客。
“月月你饿了没？要不我去买两根？”
“今晚老爹在家，要是饭吃少了，你知道他那脸拉下来有多难看的。”
我用双拳抵着双颊，挤出“生气”的表情，惹得姐姐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嘿嘿嘿嘿。”
也不知道姐姐是从哪里学的，她现在就像是少女漫画里的娇柔美少女，做事说话从来都是斯斯文文的，连笑都要抿着嘴。
“今天你被老班叫去又说什么啦？”
“还能有什么，老三样，学习，迟到，作业，都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闲心，比咱妈都上心。”
“这不才是关心你吗？严师出高徒。”
“得了吧，她就是看我不顺眼，特别是有你在身边作比较，她看我更不爽了。”
不经意间随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姐姐马上沉默了下去，偏偏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过脑子的蠢话。
“姐，我听万姐说她认识的人给你写情书了来着？”
姐姐那张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脸从阴沉转向明媚的变化尤其明显，像是沙滩上捡到了顺时针螺旋状贝壳的小孩，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只带着花边的白色信封，背后还有红色的蜡封戳。
“你还没看？”
“本来就打算拒绝掉，但是当着人家面拒绝也不好，就想着拿回来再说。”
说着，姐姐将信封交到了我手里。
“你不打开？”
“你来帮我开吧，我不会开这个。”
“这还不简单，还弄得花里胡哨的。”
我停下了脚步，从书包外侧的口袋里掏出铅笔小刀，顺着信封和封戳的间隙慢慢地磨动了几下，轻而易举地拆掉了这个小玩意儿。
信纸是校门口文具店里卖的那种有图底的类型，初一的时候我也买过，好像是一块五一张。写信的人下笔有点重，这种比较厚的信纸后面都有凸起，可见用力之度。全页没有一个错别字或者黑点，不知道是人家天生写字稳还是反复练习过。
“姐，你自己看吧。”
“哦，我看看吧。”
姐姐左手拿着信，右手捂着下巴，食指抵在唇间；她那头漂亮的长发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显得光泽顺直，解开拉链的校服外套滑落到臂弯之间，美得有些不真实。
她读信的同时，原本就白润透红的脸更是变得羞红了，估计是还没读完就将信纸往我的手里塞，另一只手还捂着嘴，发出细微的仓鼠叫一般的笑声。
那张饱含深情的信纸，仅仅是看了开头之后就让人不想看下去了，甚至是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必须得说，虽然我看过的言情小说也不算多，但能以如此自恋、下流、高傲的态度写情书的人，我也是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
信的大概意思是，“我”作为班上的优等生，年级的骄傲，毕业班的重点培养对象，对“你”很有兴趣，希望能跟你多认识一点。结尾处还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这封信我看得火冒三丈，要不是姐姐还在身边，我肯定当场撕了扔马路上。
“这男的有病吧？”
“怎么了？”
我将信纸揉成一团，装作要丢掉的样子。可是姐姐非但没有生气的样子，脸上反而笑得比刚才愈发开心了。
“姐，你不生气啊？”
“当然不啊，有人喜欢我，我高兴的很呢。”
“那你又说要拒绝。”
“这不矛盾啊，有人喜欢我我很高兴，但是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姐姐兴高采烈地向我讲自己的想法，说了一半又马上打住。
“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我立刻紧紧抱住了姐姐的胳膊。
“秘密！”
“啊，告诉我啊！”
“等之后再说给你听。”
“哎呀你告诉我吧......”
“......”
结果，姐姐到底还是没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不过在写情书这个事情还没完。一想到那个头发跟鸡窝一样的四眼仔以那样下流的眼光打量着姐姐，我就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晚上吃完饭，我坐在书桌跟前，看着手边那张被我已经揉得有些皱了的信纸，盯着上面的字迹，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充斥着我全身上下。
我从抽屉里翻出来信纸，那是小学时候买来没用完的。我从姐姐那儿借来她的语文作文本，谎称是学学她怎么写作文的，模仿着她的字迹，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封煞气十足的回信。
这封信我写了好几个小时，因为总是写错字，又得重撕一张信纸重写，反复誊写了好几遍才算完。
亲爱的九年级六班王启明同学
关于你通过他人传递方式给我的情书，我已经收到了。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喜欢，这令我倍感荣幸。但我很抱歉地通知你，你并不符合我的择友标准。
首先，你的近视度数过高，厚厚的镜片看起来都能挡子弹；其次，你的身高不行，在篮球场上跟本不够上场的资格；再者，你的形象太差，头发总是不洗像个鸡窝，脸上全是痘痘，眼睛也小。最后，你的兴趣爱好让我觉得莫名其妙，请你不要在给女孩子的情书里大谈什么乱七八糟的意识形态、什么什么主义之类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如果你能找到跟你志同道合的女生，那我会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
此致
PS：关于你在告白信里是怎么描写我的身体的，我就不过多评价了，只是希望你能注意洁身自好，对待女生可以更加尊重一些。
如果只是回了这封信，那他可能也就此闭嘴，再也不提这事儿了。只是我觉得那样对他来说还是太轻了，用那种恶心的眼光打量姐姐，还要一副“看得上你是你的荣幸”的态度，实在是令人作呕。
于是，在不知道什么样的心理的作用下，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对爸妈还有姐姐称自己要早点去学校补作业，挨了几声唠叨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到了学校，趁早上学校里还没几个人，将这信贴在了四楼的卫生间入口处的布告栏。这里既没有摄像头，也算是很显眼的地方，而且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是什么，也就不用担心被人抓到的问题了。
将那封信公开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爽快，满怀期待地等着那封信被人提及。果然，还没到一个上午，公开信的事情就闹得全校皆知了。由于姐姐平日里并不怎么跟人交往，女生们也不敢主动去跟她提这事，只是所有人都朝着她挤眉弄眼的，让她觉得相当莫名其妙。
“姐，吃饭去。”
我无视了那些奇怪的目光，拉着姐姐的手往食堂走。楼道里朝我们投来目光的人更多了，男生和女生都有，还有对面楼上的人也在朝我们这边看，有得还在大声喊话和招手。我开始有些后悔了，似乎这次做得有些过火了。
“有人在叫我？”
“听错了吧。”
“没有，你听，就是叫我的名字。”
“管他呢，先去吃饭好了。”
今天的午餐是番茄炒蛋盖饭加紫菜鸡蛋汤，也是我们的菜谱里最好的一顿。可是我却味同嚼蜡，因为食堂里的众人也是对我们投来各式的目光，像是在观察什么珍稀野生动物。
“我做了什么错事吗？怎么感觉大家都在看我？”
“没啊，你还能做什么错事，要做也是我做。”
“你又闯祸了？”
“才没有，都说了别管他们了，吃饭吧。”
话是这么说的，但我却一点都吃不下去，脑子里乱得不行。看着姐姐的脸，心里想着那个可恨的四眼仔居然不去主动撕下那封信，而是任由别人传阅，这不是故意让姐姐出丑吗？
“哎！你俩！”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跟姐姐一起转过头去，来者是四个身材高大的女生，领头的那个脸上坑坑洼洼的一脸凶相，左边的又黑又瘦像根黑色长棍，右边那位则壮得像头猪，后面还跟了一个满脸雀斑的四眼妹。
“做什？”
“你俩谁是欧阳曦？”
“我是。”
姐姐很冷静地站了起来。
一瞬间，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们这边，那感觉像是被架上了火刑架，台下的众人都在等着看好戏，还依稀能听见有人在吵吵“打起来”。
“你得是张的么边了？（你是不是狂妄得没边际了）”
“咋了？”
“你说咋了？装不知？”
我赶紧站起来插在她跟姐姐中间。
“你们想怎么样？”
“你谁？”
“她是我妹。”
姐姐一把拉过我，想把我塞到自己身后。但我执意要挡在她面前，尽管我腿肚子现在抖得不停。
再这样下去，大概老师就会来介入了，那四个女人恶狠狠地甩下一句“放学后等着”就离开了，姐姐也很平静地重新坐下吃饭，只有我被刚才的状况吓得有些神智混乱。姐姐的脸色也阴沉了起来，一言不发，大概是也猜到了我做了什么。
“待会儿我去给老师说一下吧。”
姐姐说完之后就端着自己的盘子离开了。我盯着眼前的碗里的汤，恨不得全部扣在自己头上。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