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有些微妙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曲野珉心里有点不甘心，生怕曲野筱因为刚才的谈话而看扁她，怕曲野筱一下子就能发现她就是个梦想的叛徒，避重就轻的伪君子。于是她自然而然和曲野筱谈到自己现在的专业，也就是会计。她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内行样子，说会计专业也不是那么让人厌烦，倒不如说能把自己不感兴趣的事也做好也是一种本领，还煞有介事地讨论财会（财务会计）和管会（管理会计）的区别和联系；至于注会（注册会计师，即CPA），她已经把六门全考过了。她的意图很明显：谈话还是得往自己擅长的方向引，会游刃有余得多，这是她多年的经验。

曲野筱默默地听着，等曲野珉说完才开口。“是大伯让你学的会计？”

“嗯，说让我给家里生意帮忙什么的……”曲野珉语气里透露出不屑。

“你不想回家？”

“我在想做做券商什么的……”

曲野珉眼里射出锐利的光。只有拥有顽强的意志、十足的野心、优秀的才能的人，眼里才会有这种光。

——是的，已经读到了硕士了，曲野珉仍然对这个专业产生不了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兴趣。她能保持好成绩的唯一理由，只是她不想输罢了。这跟她学的什么专业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单纯的讨厌输的感觉，她一定会把事情完美的做好。想去投行工作当然也不是因为她真的喜欢，一是不想在曲野家再待，不想再处于父辈的掌控之下；二是为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曲野随甫必然是不会答应的，她问都没问就能猜得到他的态度。他养她难道不就是为了让她回来干活顺便生养曲野家的孩子吗？

这时候，曲野筱突然来了一句：“连我这种外行都知道，财务是企业的重中之重，是企业的命脉。企业的目的是赚钱，财务则是管钱。”

曲野珉皱了皱眉，合着这是要劝她回家呢？她冷冷地答道：“嗯，是啊，还得紧盯现行政策，应付税务局。”

“……我的意思是，等你当了你家公司的财务总监，你基本上就是和老板……也就是大伯，平起平坐了吧。他要投资什么的，你这边说不合适不给批，他也没辙，钱在你手里。他还得好好对待你，因为财务情况也就是重要的企业机密。它们都在你手里，你突然跑掉就麻烦了。”

曲野珉沉默了一会。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曲野筱。

“你该不会想说……我反过来利用这一点，掌控这个家？”

曲野筱点了点头。“你这么聪明，当上财务总监也不是什么难题吧。”

……好像是有这个理，好像确实有可行性。但自己先前完全没想到，毕竟完全就没考虑过回家。这下倒有点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意思了。曲野珉一直以来只是厌恶曲野随甫掌控下她按部就班的人生，却没想到可以借此机会反制一直制她的曲野家。

她微微地笑了。“不错啊，曲野筱。”

曲野筱反而显得有些不自在，估计从曲野珉那似乎并不是表达善意的微笑中读出了一些险恶的气息：“……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啊，那个，这只是一个外行的建议罢了……”

“没事。”曲野珉仍然微笑着。毫无疑问，此刻她并不是因为感谢曲野筱的建议而展露微笑，也不是因为找到了能反客为主的思路而展露微笑。她感受到了一种东西，叫做威胁。此前的人生中，这种感受自然是有过的，她每次有了这种感受，都会根据具体情况采取措施，或远离威胁，或消灭威胁，总之绝大多数时候她都能处理好。然而，这次不太一样。她原以为她所掌控的事物，出现了她意料之外的情况。

曲野筱居然能给她提建议了。

那个内向忧郁的中学生已经渐渐开始消失了，这一点曲野珉是知道的，但她在这方面的认识仅限于曲野筱的样子更挺拔了，有更多的时间能和她待在一起了。以前，曲野筱几乎完全处在她的掌控之下，除了嫉妒曲野筱能够做自己，肆无忌惮地以冷漠形象示人，在其他方面，曲野珉心里默认自己什么都是比曲野筱强的，什么都是在她之上的。在学习和生活上，她显然应该处于一个指导者的地位。提建议的人，应该是她才对。然而，曲野筱的这个建议让她感受到了两人地位可能发生变化的征兆。这让她闪电般回想起大三时坐飞机去见曲野筱然后恼羞成怒的经历，一时间若有芒刺在背。

虽然曲野珉没有表露出过多内心的情绪，但是早已下定决心。好不容易能和曲野筱经常见面，好不容易能多多感受掌控她的心的感觉。大三时偶然遇见的潜在情敌曾经打乱了她的步调，这是她唯一的一个败笔，她绝不容许再有第二个败笔出现，绝不容许现在这种地位关系发生改变。

她绝不容许。

早春时节的南方阴冷潮湿，最近春雨绵绵，天空灰蒙蒙的。但曲野珉并不讨厌这种天气，因为夜里听着雨声会感觉特别安逸。自从曲野筱上大学之后，若是碰上两人都有空的日子，曲野珉会去订一个房间和曲野筱睡上一觉。她喜欢早春雨后灰白的天幕、清新的空气、和窗外的树木，叶子因为被雨水冲刷而绿得尤为逼人。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下慢条斯理地享用曲野筱。曲野筱的身体仿佛也被季节所影响，皮肤潮湿而冰凉，就连散发出的气息似乎也有雨的气味。当然，这一切也是曲野珉的主观看法。毕竟享用这身体的人是她，她说了算。

“一会儿想吃什么？”

周日，上午十点半。平日里时常睡眠不足的曲野珉久违地睡了个懒觉，刚刚慵懒地完成洗漱，现在正在换衣服。她如往常一样随意地询问中午的安排。按照惯例，她和曲野筱中午会一起去吃饭。

“……”

半天没有回应。曲野珉不由得望向曲野筱那边。曲野筱比她早起，这时候已经完成了准备，正站在房间里一言不发。

“曲野筱？”

曲野珉低头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出了卫生间。

曲野筱双手抱臂，微微低头，眼睛看着地面。曲野珉这时默默看着她，等待着她说话。

“我们分手吧。”

时间好像凝固了。曲野珉半天没说话，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而感到惊讶，挑了挑眉，歪了歪脑袋。

“啊？”

她这一声疑问里还带着笑意。因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忍不住想要发笑。

曲野筱没有说话。

“为什么？我已经爱上你了耶。你还想怎么样？”

话语继续脱口而出。曲野珉喉咙里发出几声轻笑。在一段时间的错愕之后，毒蛇般的怒火开始钻入她的脑海，让她清醒而疼痛地恼怒着。

“问题不在这里……”

曲野筱总算说话了，但仍然不抬眼看她。

“你该不会——”曲野珉顿了顿，双眼灼灼，一字一句地说：“是想报复我吧？”

“……不是。”

“噢。”曲野珉眯着桃花眼，笑容冰冷，“你知道吗？当初得知你大学跟我大学就挨在一块儿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因为我能常常见你了。曲野筱，你现在跟我来这套？”

曲野筱这时猛的抬起头，“你爱我吗？我觉得一直以来，你只是在我身上满足控制欲和被爱的需求。”

“我——”“分开吧。我说我们分开吧，曲野珉。”

曲野筱直接打断了她，没有给她往下说的机会。接着，曲野筱迅速拿上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