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光融融，而我只能坐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奋笔疾书。
放任良辰好景虚设，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这位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伟大教书匠，能不能看在我表现优良的份儿上放过我，起码翻幻灯片的手慢一点？
甩了甩手腕，我往右瞄了一眼，果然柏姐还是那副腰板挺直的样子，一丝不苟地听讲，下笔不急不躁，看得出来游刃有余。
真漂亮，恨得我牙痒痒。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这课有那么好听吗？
心里叹了一口气，终于也算是快熬到这三个课时结束了，然后就是下午的西方文学理论，期间有两个小时左右的空闲时间。
好好的一天，让理论课占满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能一直和柏姐坐在一起。
唉，人生实苦，杨绛先生诚不我欺。
随着广播里铃声打响，讲台上穿着时髦的老太太停下了对课程的讲解。
三个课时过去，已然是十一点钟，高强度的纯粹理论知识的信息流摧残着我好不容易因睡眠充足变得清明的大脑。
我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起来了，小雪，这教室待会儿还有课呢。咱们得快走了。”
“走不动了，你背我。”
“嗯，你先起来。”
发昏当不了死，我还是抬起头来。本来在教室的学生全都乌泱泱蜂拥在门口，我们已经错失了良机，眼见着前中后三个门都暂时出不去了。
教室就像一场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逗乐了，我赶紧收拾了笔记，拉着柏姐走到了人最少的后门。
“小雪，这个课间十五分钟，咱们也不用急着出去。”
这又不是您叫我起来的时候了。
我转头看了看她，似乎她是对和一大群人挤一个出口感觉抗拒。
“那再坐会儿？”
说实话，我也挺抗拒的，很难想象大家读到大学还这么无组织无纪律，但我大体上也习惯了。
“嗯。”
我们捡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了下来。
谁叫我这么善解人意呢？
“柏姐，待会儿咱们怎么吃啊？”
两个来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要是回家的话来回又得四十分钟。好嘛，合着一小半的时间都在走路了，柏姐也应该没时间去做饭。
在学校吃的话，走路的时间是节省了，但学校食堂的口味和环境……不提也罢。
不能单纯看成是午饭的问题，这是马斯洛需求金字塔底层基础的问题！
“唉，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了，小雪。”
她叹了口气，和我大眼瞪小眼。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这阵势，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挫败的表情。
别有一番可爱在的，午饭不吃也值了。
不过即使这么看着柏姐，该饿还是会饿，肚子不会因为她秀色可餐的外表而自动填满。
“今天就效仿一下古人吧，饔飨飧食也未尝不可。”
大不了中午不吃了。尝过柏姐的手艺之后再去吃食堂，落差实在太大，有一种和现实撕裂的荒谬感。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那怎么行？你还在长身体呢，再说下午还有三个课时，不能空着肚子上课，下课回去直接吃饭也不是正点儿。待会儿跟我去食堂，怎么也得稍微吃点儿。”
柏同志坚决地下达了最终指示，丝毫没有让我反对的余地。
有的时候我真的感觉，比起室友，她更多是在把我当女儿照顾。
但我好喜欢这样温柔的她，不太喜欢那个经常对我施加严刑峻法的亲妈。
开玩笑的，其实都喜欢，只是不是一种喜欢。
人群渐渐变得稀落，我们瞅准时机溜了出去。
去下午要上课的教室放好了包，柏姐领着我来到了我最不想来的学校食堂，却碰上了出来觅食完毕的陈穗。
“你俩就吃这儿？明明有柏大厨还来吃这些垃圾？”
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大眼睛提出了质疑。
“现在回去太匆忙了，下午还有课要上。陈小姐也来用餐？”
“柏同学，实在不敢称用餐，仅能叫饱腹啊。”
她苦着脸把手里的两盒饭塞了过来。
“这是这食堂里唯一能吃的一家档口，我正巧闲着没事，再去排一遍，你俩尝尝这个，要是觉得这都不行的话，那这食堂还是少来吧。”
是咖喱鸡，咖喱再难吃能难吃到哪儿去呢？
“陈总，给朋友带饭啊？”
“嗨！我们轮流带，今天恰好是我，算你们走运，吃去吧。”
她朝我俩摆了摆手，就要去那条长得吓人的队伍末尾继续排。
“算了吧陈大小姐，无功不受禄。”
我把打包好的饭往回推。
“行了小雪，我受柏同学一饭之恩，今日必要报答。”
她强硬地把饭塞给我，还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算是明白了，有个像陈大小姐这样自觉自愿当工具人的朋友会让人有多哭笑不得。
“陈小姐，下午上完课再来一起吃饭吗？”
说话的是柏姐，她还是一本正经地称陈穗作陈小姐。
笑死。
但又笑不出来，明明陈穗也是我的好朋友，柏姐邀请她的时候我却有种柏姐被分走的感觉，很别扭。
明明由我来邀请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得，我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既然如此，我就却之……我想起来今天还有点事，感谢邀请，改日一定。”
她明明想来的，却在看了我一眼后马上就改口了。
江城雪啊江城雪，你究竟是要有多麻烦多自私才行？
“不要改日，今天就来。我知道你根本没什么事。”
戳破陈穗善意的谎言，我强硬地下了命令。这么一看，我和柏姐其实也有相似的地方。
“可以吗，小雪？”
她正认真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她对我常有的关切。
我恨不能给刚刚露出破绽的自己梆梆两拳。
周围的大家都这么温柔，只有我像个小孩儿一样一直在闹别扭。
与其自惭形秽下去，不如把心胸放开。
要独占柏姐的话，等到真的成了恋人再说也不迟。
“当然可以。”
“好啊，感谢江大小姐和柏老板，今天又有口福了！”
她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挥了挥手就去排队了。
“柏姐，走吧？”
“好。”
迟疑了一下，她摸了摸我的头。
不止是我，柏姐也偶尔会做出些超出理解的事。
但我很享受她此时恰到好处的抚摸。
“小雪，想什么呢？”
她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没想什么，怎么这么问？”
“你刚刚看起来有点消沉。”
原来已经到了周围的人都能注意到的程度，得学着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可能是中午吃不到柏姐手艺的原因吧，哈哈。”
谎言一个接着一个，既不想让人担心又想让人牵挂的矛盾感情充斥在心里，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相当莫名其妙。
“这样啊？”
柏姐没有多问，似乎就这样接受了我的说辞。
这样就好。
吃着咖喱味的咖喱鸡，果然咖喱只是咖喱，不好吃也不难吃。
柏姐就那样一口一口地吃着，和吃她自己做的饭时的仪态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论是什么环境都可以优雅而游刃有余地应对，柏姐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那正是我所向往的成熟的标志。
“太咸了，不好吃。”
冷不丁地，她脱口而出这句话。
“是吗？”
“咖喱的话，要少放点盐，它本身口味就比较重，盐不能放这么多。”
……能随时提出自己的见解，也是成熟的标志之一。
这样的她，我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