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电影会，在叶奈的房间里举行。
中学毕业的那个假期，也就是去年四月的春假，我和叶奈无事可做，所以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拿来买录像带。我们每天窝在房间里，懒散地把自己在软和的地铺上摊开来，享受书店老板那里卖三四百元一带的电影。
有些电影很有趣，有些电影，则无聊到让人想要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不过那都没什么关系，只要是和叶奈待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没意思。
如果犯困的话，一起盖上被子，呼呼大睡就好了嘛。
那样的生活持续了整个假期，以至于留下来的遗产，装满了摆在墙角的收纳箱。我和叶奈看过的电影全部整齐地码在里边，从里面挑挑拣拣，《情书》就摆在收纳箱的最底面。
“这部电影看得那么早啊。”
叶奈说着，把录像带抽出来，插进电视机顶的录像机里。像这种东西，现在大概早就没人用了，我和叶奈当初在网上的中古店里翻了好久，才找到这个价格合适的机器。
随着机器的启动，青蓝色色调的画面，也随之出现在电视上。我铺开在叶奈家留宿偶尔会用的地铺，从衣柜里拿出一床新的被子，抖到平整，小心地盖了上去。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不过，要说怎么看电影最舒服，果然还是要这样吧。
“可以用叶奈的枕头吗？”
“信美想要的话什么都没关系哦。”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客气啦。
从床上拿下两个棉枕，扔在地铺靠墙的那一侧。电影才刚刚开头，我朝叶奈挥挥手，随后脱掉新换的裤子，钻进地上已经铺好的床褥里。最近天气已经开始回温，但下着雨的日子，果然还是要这样窝在棉被里看电影才显得惬意。
叶奈看着我，愣了一会儿，也脱掉裤子，钻进被褥里，躺在了我的身边。她有点儿冰凉的腿贴在我的身上，很舒服。
“真的是好久没有这样看电影了。”
我看着影片里正下着雪的场景，忽然感叹。
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对高中充满着期待。人际关系啦、学习啦、部活啦……这些没法儿从初中部继承过来的东西，原本想要重新开始，结果一年过去了，却还是莫名其妙变得一团糟。
这样一想，时间过得还真是很快啊。
“是呢。如果信美想的话，经常看也没关系。”
她笑了起来，眼睛没有看着屏幕，而是停留在我的脸上，目不转睛。被喜欢的人这样盯着看，本来应该是一种享受，可今天被伊藤勒令了不许告白，那种愉快的心情，就变成了让人心里隐隐躁动的折磨。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呢？如果喜欢的话，是恋人之间的情愫，还是仅仅止步于朋友而已？像这种话，我现在还没办法问出口，所以如果可以，希望叶奈转头去看电影，不要再一直盯着我看了。
“哎呀。”我伸出手，遮住自己的侧脸，“先看电影好啦。”
电影过了一半的时候，麻生说的动心，依然没有出现。我只是很普通地看着电影，很普通地觉得遗憾，很普通地在想是这样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产生一点儿多余的情绪。
如果说我是本来就喜欢叶奈，所以才不觉得有多余的东西的话，那她又是为什么无动于衷呢？自从我说了先看电影开始，叶奈就乖乖地躺好，没有再和我搭一句话。
喜欢我的话，至少也说些什么吧。
“信美很在意这边呢。”也许是听到了我心里的话，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我说，“不是说要想看电影吗？”
“……因为叶奈一直都不讲话。”
“我怕打扰到信美嘛。”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坐起身，贴了过来，用鼻子轻轻磨蹭着我的脖子，让人感觉一阵阵发痒。
“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了，要不要在我家留宿？”
叶奈轻声说着，向我发出不可能拒绝的邀请。被喜欢的人询问要不要在家里住上一夜，这种事情，即使是柏拉图来了，也绝对不会出言反驳。
不，如果是他的话，可能会吧。
“可以是可以啦。”因为实在有点儿痒，我缩了缩身子，让叶奈稍微离我远了一些，“但是吃完晚饭我要回去拿衣服哦。”
“上周换掉的衣服还在这里呢。”
“啊……我把这个忘了。”
这样说来，我的衣服一直放在叶奈家，根本都没有记得拿……明明记性太坏了不是好事，但现在，我却觉得偶尔健忘实在是太棒了。
这就是塞翁失马的故事吧。
“我出去和妈妈打个电话。”
我这样说着，掀开被子，从还想凑过来的叶奈身旁逃开，到门外去拨通了妈妈的电话。这种事，其实不说也没什么所谓，只要发个消息，妈妈自然会同意的。
在叶奈家里过夜，已经算得上是寻常的事了——但我实在是太喜欢叶奈了，不出来冷静一下的话，脸一定会烧起来的。
手机铃声滴滴地响了两下，便传来接通的提示。妈妈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对面，像是早有预知一样，向我提问。
“今天是要在小叶奈家过夜吧？”
“……我还没说话呢!”
“那种事情用不着啦，”她的语气上扬起来，看来不用操心我让她相当愉快，“玩得开心，明天记得按时上课。”
说完，手机沉闷地发出一声“嘟”，宣告通话就此结束。
……可恶的父母，对自己的女儿一点都不上心。给我等着，等以后你们老了，我要每天亲手做饭给你们吃，也让你们享受一下每天吃水泥活着是什么滋味。
至于现在，我可要为今天的其他事情开心去。
“妈妈同意我留宿!”
我大喊一声，冲向叶奈，然后轻轻地扑到她身上。她顺势抱住了我的腰，把我搂在怀里，坐直了一下，给我当起了舒服的垫背。
“那真是太好了。”
叶奈开心地说。
电影一盘接着一盘，仿佛永远没有止境。叶奈的父母晚饭时间就已经回来，给我们送了点吃的之后，就习以为常地去做其他事情。雨一直下到晚上，转过头，往窗外望过去，能看见路灯下闪着银光的细丝。
和岛街道的路灯会在晚上十一点半关闭，离那个时间，只差七八分钟。叶奈已经有一点儿困了，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微微闭上，但可能是因为有我躺在旁边，她总是强撑着爬起来，不想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睡着。
“叶奈很困的话，上床睡觉不就好了吗？”
我把头侧放在她的肩头，说道。
“四月就要结束了，想多和信美待一会儿啊。”
“下个月也会一直待在一起的。”
“不一样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然后拿起遥控器，关上了还在播着录像带的电视。明天还要上课，现在已经太晚了，如果再不休息的话，就又要在川尾老师的怒视下睡着了。
“休息吧。”
叶奈从地铺上站起来，看向了靠在窗边的木床。
“我睡地铺就好——很暖和呢。”
要和喜欢的人睡同一张床，果然还是很让人难做。与其让鹿神使在心脏里呦呦鸣叫，还不如继续赖在铺好的被褥上，平心静气地度过一夜。
“信美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她蹲下来，有点儿委屈地问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如果让我说实话的话，未免有些太过于难为情——哎呀，其实我是因为太喜欢叶奈了，所以才没办法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要是把这些话讲出口的话，不但伊藤会杀了我，我自己也会羞愧到投江自尽的。
虽然不该这样，不过，我还没有太宰治那种投江自尽的雅兴呢。
“……只是觉得，已经上高中了，也该自己睡觉了吧。”
我闭上眼睛，想用这种方式，轻松地蒙混过关。
叶奈那边没有传来回复，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过了一小会儿，两只手从被褥外面伸进，托住我的身体，把我从温暖的床铺里抱了起来。
“但是，我想和信美一起睡觉呢。”
她冲着我笑了笑，就这样抱着我，放到了那张上周才躺过的木床上。吸吸鼻子，能闻到的，是枕头上总有的那一股薄荷香味。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天堂，也许就是这里吧。要是把这个枕头拿到学校去，叶奈粉丝会的人说不定会花几万元来购买——不过，我不会那样做的，虽然很贪心，但不论如何，都只想让这个时刻只属于我。
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既然已经被邀请，我就不会再反抗了!
“那来一起睡好了。”
我捏住叶奈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中，然后卷起被子，把两个人一起包了进去。窗外闪亮的路灯这时恰好关上，深夜的被褥里漆黑一片，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什么也感觉不到。
“信美的心跳的很快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奈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小声地说。
“是吗？”
“是呢。”
我侧过头，借着一点点月光，去看叶奈的脸。
“叶奈也是呢。”
“这样啊。”
“嗯。”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跳和呼吸此起彼伏的声音。
在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语里，我忽然很想知道，在四月结束的那一秒，你正跳动的心脏，闪烁着怎样的颜色。
波澜不惊的四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