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线

国中的华文课测验时，撰文的问题非常老旧：在一小段的背景陈述后，要求就「亲人」作文一篇。因为写过很多次，因而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祖父祖母都用尽了。略一沉吟，我想到是否能迳行写我从来没有写过的姊姊。

炎热的教室里，我的嘴唇如同金鱼般一开一阖，脑子被扔进记忆之海中浸泡。和姊姊的温馨日常——素材的鱼并没有呼之即来，即使想到——也不是什么好事。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写姊姊。转之以妈妈代替。

...

姊姊不是什么好人。

明明同样是女孩子，却总是对我的胸和阴部感兴趣。

偷看我换衣服。

洗澡的时候，用互相帮忙洗澡的藉口用手弄得我下面很不舒服。

准备入睡的时候，偷偷用膝盖蹭我的裤裆。

一开始还不以为奇，但长此以往便心生疑窦。即使是姊妹，再亲密也不至于用各种藉口玩我的身体吧？

不过，即使是偷偷和父母告状，父母也只是一笑置之。换言之，他们好像并不觉得姊姊的行为有任何奇怪之处。姊妹间再闹又能闹出什么事呢？

姊姊照旧对我伸出魔爪。

如果大人不能依靠的话，就只能自己行动...

首先是身体力行抗拒和姊姊单独待在一起。

然后在生活方针上避免和姊姊产生交集。

为了远离姊姊，我在兴趣爱好经常会选择和姊姊完全不同的方向。譬如姊姊说喜欢看日韩文学，我就会去看毫不相干的英法文学；姊姊受不了大规模的人群聚集，因而我便要求父母带我参加大型的节日活动和音乐节；姊姊喜欢仅仅有几个朋友的，小而稳定的人际关系，我便反其道而行，不断扩展自己的社交圈。诸如此类。

在姊妹俩都不断成长的过程，姊姊也终于意识到我们之间究竟存在了多么不可踰越的鸿沟。无论哪个方向我都构建起高不可攀的城墙。只好悻悻然同我保持着正常姊妹的距离。

...

姊姊还是在有意无意地偷瞄我的身体。

...

但无论如何，现在这样就好了吧。

在校园里，被其他女生用开玩笑的动作拥抱和摸胸的时候，也没有和姊姊在一起时那样诡异的气氛。

所以只要继续这样下去，姊姊迟早会唾弃自己的行为吧；自然而然，我也能重新接纳改过自新的姊姊。

姊姊对我犯下的错误，不仅闻所未闻，甚至无论怎样都是不可接受的。

...

迨至某个国中的暑假。

我报名去家扶中心（注：儿童暨家庭扶助基金会的地方下属机构，针对弱势家庭做扶助和儿少保护工作）做志愿者。那天我和负责指导我工作的家扶老师一起开车去某个弱势家庭确认情况，坐在后乘位时，我发现副驾驶位的背包上扣有橙色，白色和粉色组合的条纹旗帜样徽章，虽然从未见过，但居然正好和轻色系的背包搭配得相得益彰，我便不禁出口称赞。

听到我的话，那位老师笑笑：「谢谢妳。」

仅此而已。说完之后，她调下档位，拉上手煞。汽车在某个上坡的路口的红灯前停下，接着密密麻麻的行人从眼前通过。

我不禁诧然。

即使是我，也多少知道旗帜背后必然是某种归属的象征。既然刻意扣在背包上，就意味着一种渴望被关注的身份的强烈宣告。难道因为我是国中生才不愿过多解释吗。

我本来还期待老师有更多的言语。不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于是我乘势追击，又问：

「老师，这个徽章去哪买呢？我也想要一个。」

听到我的话，老师随手拿起书包看了一下，然后回答：

「这个徽章其实是社团订制的。妳想要的话送妳一个就好了。只是可不要随便就戴出去喔？」

「那是什么意思？」

「...看来妳真的不懂诶。」她重新扭正视线。也不回头，但是能从后视镜看到她嘴角上挑的表情，尽管表情未必就具有意义。「我是同志啦，这是女同志旗。」

「...」

「妳看起来这么伶俐，我还以为妳应该知道的呢。怎么样，被吓到了？」

汽车启动，发动机从脚底传来微小的震动。

窗外是一如既往的城市风景。

「老师，这种事我完全不介意。」

我突然想到姊姊的事。

在这一瞬间，我恍然明白过来。

我的姊姊，不会是个天生的女同性恋吧？

○

❖姊姊线

「放开我。」我不动声色地对耳畔的学妹沉声道，「不要这样。」

没有任何感想，我只是觉得好累。

为什么我会被妹妹的女友拐走？妹妹此刻又在哪里？

如果想表明肮脏的意图，等我和她回到家时再干就好了。众目睽睽的电车上我可是随时可以跑路。尽管如此，她还是做出了不太明智的选择。

或许她本来就没打算对我做什么，但身体被她揽住，紧挨到一起的架势还是让我感到不太舒服。自从小时候和妹妹充分接触过后，我就对其他人的身体都不感兴趣，这点即使是漂亮学妹也一样。

她是女同性恋，但我不是——我的一切都只针对妹妹。

「当时是我先告白的。」她说，「妳妹妹她——态度很暧昧。这样的结果妳可满意？」

「但最后还是同意和妳交往了。」

「最后还是同意和我交往了。」依纯斟酌选词，「是的，实话实说，女中里追我的人要排队。但是她仍然犹豫不决，所以我就给了她一周的考虑时间。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一早她就答应了。妳作为姊姊知道为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妳是她女朋友吧？妳没问？」

「...其实本来没打算把学姊牵扯进来的。」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反而抽回缠在我身上的手，站起身来。

「学姊，起身吧。准备到站了。」

...

我们拖起书包，就着黄昏走出车站。

车站周边比我想像的要热闹。跟着依纯一路返家，我原以为她说的海边会是什么恬静的住宅区之类的——结果却是热闹的景区消费街。

饭店里锅铲交织敲出金属声，土产店门庭若市，小吃摊热气腾腾的炊烟透至街道，四周仍壅滞着刚从海滩回来，玩得十分尽兴的游客。若是不加审思，竟会以为今晚我是出来旅游似的。我下意识地开启电子地图检视位置。

「这么远！？」

尽管不想出声，但握手机的手都开始颤抖了。今晚就算回到家也要很晚了吧。

「所以我是半留宿协议的学生。实在不想回来的话就只好住宿了。」

太远了。这个海滨景区脑海中印象不深，只可能小时候来过。

「学姊，我家就在这里囉。」

「...妳家在消费街做商户吗？」

「只凭这个当然没饭吃，淡季时主要还做海产品的仲介业者。」

依纯带着我推开一家水产干货店的门，接着向收银柜台里坐着的女孩打招呼：

「我回来了～」

「姊姊！欢迎回来！」

「耶！————妈妈还没回来吗？」

「妈妈去上厕所了，让我在这里先看着。」

开门时牵起的风铃响彻不止。依纯快步向前，以不无象征意味的姿势轻轻抱起女孩，在女孩的脸上留下一吻。女孩并不排斥，反倒笑容粲然，也予依纯轻吻惠赠。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让我看着她的目光不寒而栗。

「恋童癖...。」

「说什么呢学姊，这个是我妹妹啊。」依纯将怀里的妹妹转到我的方向，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炫耀：「怎么样，相当可爱吧～?」

被抱起来的女孩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温驯的小兔子，安静而又乖巧。鲜嫩的手掌紧紧地抓着学妹的衣服，显得十分娇小可爱。如果要说的话就是小了七八岁的迷你学妹。

「...」

是很可爱啦...但是。

噗啾——又是一个吻。

「妹控。」

「学姊有脸说我吗。」

「既然这样就不要对我的妹妹下手啊。」

「只是代餐而已啦，代餐♡」

「不要随便就拿别人的妹妹当代餐！妳个渣女！」

忍不住就吐槽了。妹妹...不要随便就被这种女人骗走啊...我扶额靠墙。拜其所赐，我之前的担心就如同变为空中楼阁——若即若离的怀疑感包围着我。

「啪啪——总之，我也是做了十几年的资深姊姊来的，学姊就放心地把妹妹交给我吧。」

「不会交给妳做代餐的。」

依纯在塞满水产干货包装的店面里拍拍胸脯以示保证。不过我当然没理她，只是催促着她快点进入正题。

「妳带我来不会只是想让我看妹妹的吧？如果妳不快点的话，今晚我可就回不去了。」

「学姊，我就说今晚住在这里也没问题的喔，我带妳去看海。」

「才不要...」

我的笑容有些僵硬。虽然觉得眼前的学妹并不是坏人...但换个角度，也不想和妹妹的女友深交。是啦，我就是嫉妒啦，麻烦妳把妹妹还我好不好。

更何况被带回家，却迟迟没有给我呈现理由。

蓦地，我感到袖子被扯了一下。

「大姊姊，妳今晚也要留下来玩吗？」

低头看下去，是学妹的妹妹。于是我蹲下去用同样的方法摸摸她的头，小女孩随即瞇起眼，用双手扶着我摸她的手，双脚开始蹦跳不止。就和小时候的妹妹一样乖巧...我不禁想要去抱住她。

「留宿的话妹妹也随便给妳摸喔。」一旁的学妹怂恿道，「顺便说，妳叫她小蓝就好了。依蓝，这是我妹的名字。」

不要随便出卖自己的妹妹啊。

「小蓝，妳想让我留下来吗？」

「不想...」

「欸？」

女孩咬着下唇，眉头微微皱起，双手紧握在一起，犹豫后给出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因为，上一个来的女生和姊姊睡一张床。妳留下来的话，我就不能和姊姊一起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