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向了公交站台,说实话要是在这里遇上初中同学会很麻烦,假如错过了比赛时间也不好。
我包里掏出了墨镜,不过似乎戴上后看过来的人更多了。
果然这种简单的装扮还不够啊。
再加上口罩。
看过来的人更多了。
那再加上鸭舌帽...
在我正准备掏帽子出来的时候,又听见了子绛的声音。
怎么?幻听了吗?
退场的角色就好好地出现在夕阳的天空中啊。不要继续制造声音给声优添麻烦了。
“你准备跟踪我吗?”
“没有没有。我也只是坐这路车而已。”
要是真要跟踪的话,我包里还有绷带没用上呢。
车上人还不少,只剩下了两个连排的空位。
我率先坐进了靠里侧的座位,子绛似乎颇不情愿地踮脚拉着公交车的拉环。
“不过来坐吗?”
她只是微微摇摇头,或许已经打定了主意大家就在这里分开,态度反而变好了一些。
她大概也坐不了几站就要下车了吧,印象里她家也是在这附近。
安静地过了一会。
她似乎有些紧张,好像是面试前的上班族一样。
不过既然说是面试前,那就应该还不算是上班族吧。
我仔细观察着她,脑海中一时浮现出曾经和她交谈过的话题。没有特定的内容,只是像标题一样浮现出来,喜欢的食物、漫画、动画,像是这样的东西。
非要描述我现在的感受,更接近于听说某个远方亲戚的葬礼,那种经常给你糖的大叔,突然有一天再听说,就已经办完了什么葬礼。
擅自在脑海里把其他人当作死去或许有些失礼,但实际上我是相当自我的人。
世界只有在我睁开眼的时候存在,随着我死去也一同消失。
他人的道路,无论是多么光辉的亦或是沉重的,自己能感受到的也是间接的。
只要不在我的道路上伫留,那么就不会再有交集。
距离会带走很多东西。
人和人的距离一旦分离,就很难再度拉近。
所以更要珍惜此刻的时间。
所以我开始稍微有些好奇,此刻的她正在做些什么。就像当初好奇作为陌生人的她在做些什么一样。
人作为陌生人可以随意地去问你在画什么或是有在做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没道理作为曾经的熟人就不能问。
就算之后从朋友变成陌生人,也没道理不能好好记住最后的样子。
“最近,你在画些什么?”
子绛似乎没反应过来这句话,转过头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的账号很久没更新了。”
我补充道。
我偶尔会去翻看她的账号,像是自我安慰一样刷新两下。
总是没有结果,有时我会想,这样是比较好的,至少她没在一条没什么结果的道路上狂奔。
但有时也会想,这会不会是我的原因呢?
“还在看啊,那种账号。现在看以前画的东西,都觉得有些丢脸。”
她掩饰似地撩了撩头发,正巧赶上公交车转弯,因为惯性而踉跄地走了两步才站稳。
“我想着提升了画技,再重新把画好的长篇发上去,一口气震惊大家!”
她的水准,以现在看来是极为普通的。
在她对自己强要求的努力下达到了这种程度,可以看出她是没有过多可以称作天资的东西。
不过至少性格上没有太多的改变,总想着努力后一口气表现出来。
谈起感兴趣的话题就变得滔滔不绝了。
“这次又是什么?校园日常之类的?”
“太没劲啦。”
她再度像是评论家一样说道。
“太没劲啦。这次我要画武士之间的爱恨情仇,该怎么说,也就是所谓的众道之爱吧!因为梦想而相互纠缠的两人,最后在战场相互厮杀,最后在杀死对方的瞬间领悟到爱。这种剧情是不是很有趣?”
总感觉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很多名作的样子。
“你画得来吗?打斗场景之类的。”
“老师她很擅长这个,所以我觉得可以在她那里学习到一点。”
“啊...这样啊。”
她又轻易地将信任抛到了他人那里,让我感觉这家伙真是个随便的人。
按理说让她吃一次亏就好了。
可是似乎不管吃几次亏,她都像是这样,几乎保持不变地直线冲了下去。
当时初中的时候,她向父母道明了想法:自己希望升入以艺术为主的高中,并且未来成为漫画家。
这么早就定下了人生的目标,直到现在也让我觉得很了不起。
如果说人生里有意义的时光就是奔向目标的那段时间,那么可以说她几乎大半个人生都是值得记录的勇武传。
我则是像郊游一样,四处漫游着,闻闻野花,折下野草,没打定方向。顺手在路边捞起了停留在原地几百年了的大石头阿圆。
当时她为了鼓起勇气,拉着我一起。
子绛的父母实际上是相当开明的,不对这样的目标抱有着偏见,仅仅有着一个要求。
能够做出成绩。
也就是说,你选定了一条道路,理应证明你能在这条道路上比其他道路做得更好。
当时瞄准的目标就是全市的漫画比赛,在这段奋斗的过程中,她暂时忘记了升学的压力,全心地投入其中。
一起合作的,我们当时将其称作“漫画小组”。
子绛甚至有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愿望,能够一直从初中延续到高中,最后直到出道也在一起的漫画小组。
虽然明面上她总是给了大家很大的工期压力,不过大概是很在乎这种工作氛围吧。
我则充当着某种团队粘合剂,搞搞团建,搞怪,或是让吵架的家伙和好。
另一方面,我的工作除了审查分镜,还有了解比赛的事项,审查标准,以及协调安排其他人的工作任务。
直到工期过半,我才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
可以说全部是我的错,当然也可以说完全不是我的错。
也就是我们将要交到比赛上的作品,从根基上是一部抄袭作品,这件事。
发现的原因只是偶然。
但是从抄袭的部分来看,团队内有超过一半的人参与过这件事,或主动或默认。
不禁哑然失笑。
自己一方面的工作做的很差,另一方面的工作则做得太好了。
没有认真审查,却把这里变成了可以安心玩乐的地方。
说到底大家只是同好会一样的组织,想要认真升学的人占大多数,剩下的也多少带有一些私心。
加入了就可以变成漫画专家一样的人。
体验一下会很有趣。
参加了比赛就能出风头。
这些算不上恶意的想法,如果成功了,大家就能相拥在一起庆祝友情,失败了也没人会把初中女生的梦想当真。
就是这么一回事。
大家谁没有在小学的时候想过当宇航员或是科学家之类的。
顺便一提我当时的梦想是当魔女,可以瞬间制造连环杀人案的那种。
子绛的部分还停留在小学生,闹脾气的方式和高兴的方式都很像。
对于小孩子而做出的错事,大人是不会当回事的。
用谎言害小孩子哭泣了?不小心搞坏了小孩子心爱的玩具?
这些只是在未来谈笑时的话题而已。
周围的人,都在初三的时候,悄悄地、悄悄地,成长为了大人,并且要进入更加大人的世界。
只有她还在顽固地,做着并不适当的事情。
说出来怎么样呢?
揭露出犯人,有过错的人一定会灰溜溜地逃走。
丧失了美好的同好会的滤镜,可能要离开的不只有他们。
那样的话就没法重新再画了。
子绛只是个享受着漫画的庸才,让她短时间爆发,在大部分人出走的情况下再画出作品,是不可能的。
私下谈谈?
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好说话的人,和善,从不纠结于过往,装模做样的优雅,从没和谁吵过架。
当时的我能够做到吗?
简简单单地赶走谁。
或是让他们配合,劝说子绛重新修改漫画...
她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
现在这部看似不错的漫画也只是建立在他人的基础上。
这甚至还是在大家欢快的讨论下一起想出来的,仔细一看,属于我们的部分反而是显眼的败笔。
说到底啊,我能够找到谁做了抄袭部分吗?
我们一同度过过开心的时光,也曾作为朋友,反复地吵架,和好。
虽然只是假象,但也曾一起熬着夜赶工。
我能赶走他们吗?
说到底画一个漫画需要这么多人,这完全是因为子绛的能力不足。
一个人也能画出惊天动地的漫画,这样的天才并不少见。
子绛变得如此开心,更多不在于漫画,而在于收获了一群和她有相同目标的朋友,又得到了父母的认可。
所有人,其实都在蔑视她的梦想,她像是在向风车冲锋的堂吉诃德一样,只有她一个人沉浸其中。
我试着一点点劝说他人修改漫画的部分。
不过显然没有多少成效。
进度在一点点推进。
子绛会甜腻腻地叫着余弦亲,一边开心地向我分享她所满意的部分。
我的内心纠结。
随着渐渐漫画完成,一切都会被揭露,环绕在她周身的,无论是朋友还是漫画,甚至是父母的支持,其实都是虚假的。
要这么交上去吗?祈祷着所有人都不会发现?
假如有这样的可能,被人揭穿,子绛成为漫画家的梦想就会彻底死去。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编造的一个谎言,关于在学校有着一个特别的秘密基地,钥匙来自于一个特别受欢迎的老师。
因为和他关系很好,所以才特别拿给了我,允许我将那作为游戏的场所。
这个谎言似乎被阿圆看穿了。
她无意地提起,曾让我感到无比地骇然,担心一切在我周围丧失。
子绛能够忍受这样的恐惧吗?
我想,维持下去吧,维持到升学结束。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一个谎言,期望着有人能够揭穿我。
漫画的审查标准,新添加了这样的要求:需要全部进行上色。
彩色漫画确实是这里的主流,但假如看过比赛官网的要求,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指出我的错误。
子绛把所有这方面的工作都放心地交给了我,所以自己从来没有去看过官网。
“那就从今天开始!要加紧工期了,有谁比较擅长色彩吗?”
没有一个人揭穿我啊。
果然是这样啊。
其实没有一个人在意吧。
有种罪恶的释然感。
至少我延缓了子绛感受幸福的这段时间,这是某种自以为是吗?
我一边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一边陪着所有人玩着过家家游戏。
随着升学期临近,几个人向我申请了退出,彻底的,这篇拙劣的学生剽窃作品失去了完成的可能。
“我们不是因为失败才没完成的!没有失败!不是因为失败!我们还是留下了...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在最后相聚的时刻,子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像是灌篮高手里一样的场景啊,我不禁嗤笑道。
明明彻头彻尾的都失败了,还要装作一辈子的好朋友,大概之后也不会再联系了吧。
这样别离的场景,突然让我回想起了和阿圆曾经的约定。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她?明明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我也和子绛约好了,要帮她实现梦想,但却是我用谎言把这个可能性击碎了。
假如这些人,这些比我还要虚伪的,虚假的人,曾经嘲笑过孩子梦想的家伙。
真的能够继续着约定,和子绛继续保持着联系,继续作为好友。
那这样的我算是什么?
我一直以来,非常,非常害怕别人知道我是虚伪的,尤其是我的朋友。
虚情假意,像是戏台上的角色。
这样的事我也知道,所以我才掩盖地非常好。
约定什么的,努力去尝试了啊,达不到都是外力导致的,没有办法反抗的。
为什么这些家伙就可以...
明明都是一群掩饰也做不好的家伙,露出了这么多马脚也想作为善人和朋友逃走吗?
我第一次,在这里说了实话。
所有人的,所有部分。
只记得,子绛的眼神渐渐从惊讶,再到茫然,最后变成几乎纯粹的怒意。
随着人们渐渐走空,她走近了我。
“你想说?我们在这里,度过的所有开心时光都是假的吗?你也只是觉得我做不到才说谎的吗?你难道...难道在这里就不开心吗?”
“开心什么的。和这些人在一起怎么可能开心啊...”
没有人在尊重你的梦想,包括我在内。
最初的时光确实美好,只是渐渐,渐渐不再。
“我还以为女同大多都是这样的呢~”
身边子绛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她在脑袋上比出的手势,大概是那种寸头,旁边还会用刀片刮出两道青痕。
“我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我稍微有点气笑了。
“谁晓得你会变成这样啊。”
她反驳道。
“不是给你看过吗?百合漫画之类的。当时就已经是了。”
“看什么漫画和是什么人完全没关系吧。”
她随后像是感叹一样后仰过头去。
“我还以为余弦你交到那什么女朋友之后会稍微变一点呢。”
“怎么个变法?”
“穿个皮衣之类的?或者是扎了耳环?总之是迎合你女朋友喜好的那种...”
“已经在努力迎合了。”
什么样的刻板印象啊...
不过阿圆的喜好,根据我似乎有点久远的回忆,莫非是可爱系的?
这方面我没法和方沐相匹敌。
不过阿圆是会把心情相当明显地表现在脸上的人。
被我扭转了爱好,变得相当喜欢我这种类型了——也并非不可能嘛。
“你现在好像在想着什么很恶心吧啦的东西。”
“你的画拿给平常人看,得到的评价也基本是这样的。”
“什么嘛。这种时候变得会说实话了啊...”
眼神里有些许感伤,她站起身。
“再见。”
“再见。”
你这家伙也赶快地去到人生的下一站吧。
这么想着,我突然抬头发现了公交车已经开到了我要去的地方。
“等等!司机!先别开!我还要下车。”
非常狼狈地拍打着后门,幸好我现在戴着墨镜口罩。
车门再度不情不愿地开启,我赶忙跳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