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食草恐龙捡到了霸王龙的孩子，不但没有把它抛弃，反而将它养大成人。最后霸王龙觉醒了食肉本能，选择离开它的养母。

绘本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读的时候我有些游神，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观察由希的反应。面前的女孩很专注，不知道是在专注于故事情节，还是在认真记着单词的样貌。也许两者都有吧。

听到母龙收留了良太并把它当亲生儿子扶养时，由希的神情有些动容。看到插画上长得丑丑的霸王龙质疑自己的身份时，由希也显得颇为触动。

后来看到良太离开，她的眼睛竟然湿润了。嘛，忍住不笑吧。

如果母亲给我留下了一个妹妹，我和她的相处会是这样的感觉吗。

「话说啊由希」

由希打断专注的状态，侧头倾听我说的话，她的眼睛里还闪着泪花，本人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

「你有母亲吗」

她沉默了。也许这么形容有些不对，毕竟她本来就无法说话，但是她周围的空气都在此刻有了一种凝固的感觉。

眼眶逐渐发红，由希轻轻点头。

「欸」

也不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但其实她要是说自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或者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我也会相信呢。

「由希的母亲也是吸血鬼吗」

吸血鬼会交配吗，会繁衍后代吗。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岂不是很快要被这种怪物占领了吗？

她的白发也好，暗红色的眼瞳也好，还有偶尔能暴露出来的那对尖牙，都自然地像是天生的。报纸上说她是白化病患者，感觉只是对她特殊外表的一种敷衍解释。

由希的表情很丰富，传达的情感也十分生动鲜活，只从这点看，她比我更像个人类。但她的外表怎样也没法和正常人挂钩。她那看似柔软的唇瓣，在几天前曾沾着从我身体里流出的殷红的血。

由希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也许回忆了她的母亲。她慢慢地摇头表示否定，但看起来寂寞又悲伤。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啊。

由希抬手指向我。什么意思呢。

「由希的母亲——也是人类？」

她点头，轻轻地缩回了手。

作为人类的母亲，生下了像吸血鬼一样的怪物。是因此被抛弃了吗。

不太想深究下去了，我把绘本翻过一面，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喜欢这个绘本吗？刚才看你读得很认真」

她有些呆愣地把视线放回插画上，盯了那个仙人掌绿恐龙很久，然后点头。

「这样啊，那再读一遍怎么样」

由希把绘本向我这里推了一些，整个身体一起靠了过来。左手臂感受到了来自女孩子的柔软，十分陌生的触感。

我不喜欢和他人近距离接触，但由希好像根本不觉得我会把她推开，所以靠过来的动作那么自然。她有几根翘起来的白色发丝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脸，有些痒痒的。

我有些紧张，但没有排斥的感觉。也许是久违地体会到了「怜悯」的情感，所以就勉强同意她这次的撒娇好了。

再一次给她读了绘本，这次速度放得更慢了一些。我看着由希沉浸的侧脸，猜测她是否在良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呢。

不过，我可不是那个母爱泛滥的食草龙哦。

我拿起桌子上的铅笔。

「要试着写一写吗」

由希接过铅笔，新奇地打量着。

「写你感兴趣的字吧」

第一个学会写的字，就和第一个学会说的事物一样有着纪念意义。

「写你的名字怎么样，『由希』」

由希摇头，思考了一会，指向了我。她和我近距离对视，眼睛里闪着好奇和期待的光芒。

「我的名字？」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由希点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心跳加快了一些，也许是感到了久违到有些陌生的愉悦。我牵起她柔软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慧。读慧哦」

由希的视线没有从上面离开，在一旁的我也能感受到她想要深切地记住这个字的心情。

总觉得有些难为情，我送开了她的手。由希看着白纸正中间的那个汉字，在旁边临摹了一遍。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仿佛倾注了所有的心血。

等到终于写好，她把手从纸面上挪开，于是我看到了一个笔画僵直但还是歪七扭八的字。

「……噗」

忍不住轻声嘲笑了她。但对上那双充满期待的清澈双眼时，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些负罪感，我只好借着笑声的余音虚伪地夸奖了她。

「嗯，真不错呢」

由希兴奋地把我的名字写了更多遍，但似乎并没有什么进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