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早早升起，林中禽鸟齐鸣。
水泊里漂荡的小船上坐着一位少女，她明耀的金发张扬地舞在风中，唯一突兀的地方就是她身后跟着的一条暗金色的尾巴。
“请您快些回来吧！那湖上寒冷，恐怕冻伤贵体！”
水泊边上的骑士大声呼叫着，她的声音要盖过这林子里的所有鸟儿。
伊莉丝活了下来，而且是在面对巨龙后奇迹般生还。她不知晓在自己被丢进水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圣灵从那魔头的爪子下护佑了她。总之，她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那座凭空出现的木屋子里的床上，床边还坐着一位美丽的小姐，而如今那位小姐正坐在随她一起被传送来的船上。
她认准了那位气度不凡的小姐是圣灵派下人间的使者，却为救她惨遭那邪恶的畜生的诅咒，以至于她神圣的身体上甚至长出了尾巴，但那位小姐却矢口否认了这件事，她告诉伊莉丝她的尾巴只是一种罕见的怪病。
不论是那栋未曾见过的房屋还是外面完好无损的树林，似乎都在告诉骑士，那天晚上的恶龙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就连那位美丽的小姐也是这样告诉她的。
龙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它就像真的未曾出现过一样。
船缓缓靠岸，这船是那帮法师的杰作，不需要船桨或风，它只需要乘在上面的人指定方向就可以自动行驶。
“骑士小姐，您又要找我问龙的事情吗？”
那少女从船上一下跳上了岸，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活动着脚踝，如此朝着骑士发问。
“美丽的女士，我怎么会在这样一个美妙的清晨用那头肮脏的畜牲搅扰您呢？”
骑士谦卑地低下了头，她右手的臂甲握成拳放在左胸前，微微躬身致礼。但她面前少女的那条尾巴却抽了她一个趔趄。
“实在抱歉，骑士小姐。我没办法控制这条尾巴。”
“无妨，女士。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那骑士调整好自己的姿态，她锃亮的盔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我已在此叨扰多日，然我身负使命，必要宰杀那邪恶的龙。”
“那当然好，不过您就打算这样去和那强大的龙作对吗？”
“我不懂您的意思，我想我已经具备了和恶龙一决高下的力量，就是这柄剑。”
骑士穿着臂甲的手抚上腰间剑柄尾端的配重块，上面镶嵌着一颗碧蓝色的宝石，那是用以释放强力冰霜魔法的石头，在她历经的大大小小的战斗中，这颗漂亮的石头派上了不小的用场。
如果当时能够更近地接触到那条恶龙，这柄剑一定可以帮助她把那畜生冻成一座冰雕。然后，她就会成为世人仰慕的屠龙英雄，带领自己治下领地中的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陷入妄想，仿佛这样美好的未来已经出现在眼前，触手可及，直到少女的尾巴再次落到她的板甲靴上。
少女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您大可以去向巨龙挑战，我不会再阻拦您了。”
“那么，就此别过了。”
骑士转过身去，她走过木屋，进入森林。她不知道那美丽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那条可怖的巨龙。森林里的风吹起她棕色的短发，这几天的生活犹在梦中，她直把木屋远远抛在身后，进入密林方才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事实。被龙爪攥住时的震悚是那样确切地储存在她的脑子里，湖水的冰冷和窒息的感觉都在提醒她那并非是一场梦。
她抽出剑来，又要在这树林中砍出一条道路来。曾有巨龙栖息的这片森林中并没有什么强大的魔物，甚至连平常的动物都很少见到，所以她的行进速度始终稳定，在太阳下山之前就到了森林外的一个小小村落。
这村子很荒凉，几间房子看上去甚至不如森林中那栋穷酸的木屋，这儿几乎没有年轻人，这让她想到了自己那小小的，贫穷的领地。
来往的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好奇地打量着她。不多时，一位穿着还算能蔽体的衣物的老人就从那栋至少看起来完整的房子里迎了出来。老头儿打量着她，他估摸着她那身锃亮的盔甲足够买下这座村落的男女老少做奴隶，她腰间的那柄剑看着更不凡，或许比这身铠甲更加价值连城。
“骑士大人，您的到来使得我们得村子增色不少，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骑士依标准行了个礼，并未因贫穷而看轻这个村子。
“您不必惊慌，我此行来是为讨伐那头邪恶的龙。”
“可大人，我生活在这里几十年，从未听说过这片林子里有一头龙呀？”
“我前两日与那魔头交战，本来已经要杀死它，但那怪物狡猾，使诡计从我的剑下逃走了。”
说这话时，这位骑士面不红心不跳，那群穷苦的村民见到她这副英姿飒爽的样子，也就都信以为真。
“我们确实没有见到您所说的龙。不过今天天色已晚，您最好在这里歇息一晚再继续赶路。”
“感谢您的慷慨。”
村民们为这位骑士收拾出一间废弃许久的屋子，又为她送来干酪和面包。面包又干又硬，干酪上还残留着霉点，这已经是这群村民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骑士恳切地感谢了他们，并且将自己所剩不多的肉干全部分了出去。
骑士就地生火，把陶碗放在火上，又加入略微浑浊的水。她把面包砸碎，和干酪一起丢进那形状不太规则的碗里，很快就成了一碗糊糊。
散发着谷物和奶以及木头的味道，这对风餐露宿的旅者而言毫无疑问是一顿美餐。骑士囫囵吞下了这碗粘稠的液体，消耗掉的力量慢慢被补充回来。现在她所需要的，只有一夜充裕的睡眠。
外面已经入夜。
睡吧，然后回去领地，回去那个和这里差不多贫穷的地方，然后缩回自己的龟壳里舔舐伤口。
睡吧，忘却被恶龙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懊恼，忘却骑士所要恪守的荣耀，做一个卑鄙的底层贵族了此残生。
“睡吧……”
“谁在那里！”
骑士从简陋的床铺上翻下身来，长剑出鞘的声音刺破了屋子里的寂静，她警惕地盯着眼前那片化不开的黑暗。
“我们又见面了，鲁莽的骑士。”
眼前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散发光芒，然后这光越来越明亮，直到照亮这间简陋的房子。
那是一头龙，确切地说，是一头小小的龙。它悬停在半空，周身散发着灿烂的金光，就像是微小的太阳。
“好哇！你这头下贱的畜生，居然还胆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骑士把剑举过头顶，一击就劈到那小龙的翅膀上，随着“当啷”的一声，她的剑被弹开，而龙依旧在原地没有动弹。
“你这该死的怪物，究竟是用了什么邪法儿？”
骑士迅速把剑调整到适合战斗的位置，死死地盯住眼前看上去无害的龙。
“在那之前，骑士，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我可没有话要同一头恶龙说！”
“自诩为正义的骑士，你既不谦卑也不公正，甚至不诚实。”
“你胡说！”
龙是狡诈的畜生，它们的话比起魔鬼并不更可信一分，但骑士此时却有些动摇。莫非这畜生听见了她所说的关于差点杀死它的话？可她当时并不想为了诚实而舍弃荣耀。把自己被巨龙打败的事说出去就太有损骑士的荣耀了。
“那么你来讲讲，你为什么会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
“你这邪恶的畜生，掳掠美女，抢劫财宝，稍有不顺你心意的地方就会被你喷火烧为焦土，这还不够吗？”
“遗憾的是，你所说的这些事我从来都没做过，所以你因此而仇恨我是毫无理由的。”
“你只是在狡辩而已，休想蛊惑我！”
那骑士又砍来一剑，这次那剑直直地穿过了龙的身体，就像是热刀子切黄油一样把那龙切成两半，它的身体就这样掉到了地上，流出了发着金光的血。
“现在你满意了，英勇的骑士，你杀死了一只远比你弱小且没有做过任何恶事的龙。”
骑士怔怔地握着那把华丽的长剑，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小龙失去生机。
就像是随手宰了一只鸡一样，她并没有打败恶龙的成就感，也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正义的事。她卸下了连睡觉时都穿着的臂甲，用手去触碰那龙的尸体，它还是温暖的，血液沾到她的手上就消失不见了。
这样一头愿意和她心平气和地交谈的龙，真的会犯下那样骇人听闻的恶行吗？这想法一经冒出就不可收拾，使得骑士像是得了癔症似的，她用那华丽的长剑在屋子里铲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把龙的尸体埋了进去，然后压实了盖在上面的土。
“你何不把它吃了呢？干酪和面包可填不饱你这样尊贵的人的肚子。”
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和龙的声音一模一样。骑士猛地站了起来，把还沾有泥土的剑对准了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的龙。
“让我们好好谈谈吧，骑士，关于你指控我的那些罪行。”
骑士没有说话，这起死回生的神异本领已经使她足够震惊了。
“作为尊贵的龙，我既不欣赏你们人类的美色，也不贪恋你们人类的钱财，更没兴趣光顾人类的集落然后在天上喷吐火焰，那是对我没有任何益处的，而且很愚蠢。”
龙落到那堆刚刚夯实的土上，它那竖起来的瞳仁像猫似的盯着发呆的骑士。
“放轻松，无谋的骑士，我只是对你有点兴趣而已。”
那骑士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和猫差不多大小的龙。
她想到了屠龙的荣耀，想到了巨额的悬赏，想到了自己领地的那些穷苦的领民们。
“你说动我了，但我无法确定你是不是在撒谎。”
最终，骑士恪守了自己的良心，她没法儿对这只小龙再次痛下杀手。
“这好办，你只要把我带回你的领地不就好了？一头龙能做到的事情可远比你想象中要多。”
骑士警惕起来，她像提溜一只鸡崽一样把龙提溜了起来。
“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龙扑腾着翅膀，却没法从骑士的手里挣脱。片刻后，它像是放弃了一样安分下来。
“以我尊贵的古龙血脉发誓，我并没有恶意。”
骑士把它放了下来，它不满地抖了抖自己的翅膀，扬起灰尘吹进骑士的眼睛。
“啊，你这狡猾的龙！”
“那么，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龙振翅飞起，它的形体直接穿过墙壁，不知道飞向了什么地方。
骑士揉着自己的眼睛，待到她睁开双眼，那龙已经不在这房间里了。她将长剑擦干净，收进了剑鞘里，又躺倒在简陋的床上。
现在她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