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打算伯格城里打发一天。
这城依山而建,规划得井井有条,凡往低处就是平民活动的地方,往高去就是上层居住的地方,在公爵宅邸的第三层就可以把整个伯格城收入眼帘,骑士不禁就开始向往,她想着什么时候把伍尔夫也建成得像伯格一样秩序井然。
不过现在,她迫切想搞清楚关于那花园里歌声的事儿。公爵夫人对此缄口不提,那么生活在这儿的民众就总会有些消息。骑士并非是想违背公爵夫人的叮嘱,只是那歌声实在悲切,她好管闲事的本性就被激发了,定要抚平见到的冤屈或者悲恸。
论起可靠的情报商贩,得数各城镇的酒馆老板,酒馆里人来人往,旅人和市民们总是会交换各自的见闻,老板就把这些偶然听到的传闻都记下来,有些当做酒水的赠品,有些值得额外的价格。
“您说公爵府的花园?不,我不知道,您还是到别处去问吧。”
第三次被酒馆老板轰出来之后,骑士也察觉到其中蹊跷,她开始考虑其他办法。边思考边赶路,她不知不觉就进了一条小巷里,等到骑士注意到环境的变化,她就已经到了巷子的深处。
骑士被一帮蒙着脸的流氓围了起来,他们的穿着都破破烂烂,手里拿着短斧,或是棍棒,其中大多数是小孩儿。
“我们老远就闻到鼓囊囊钱包的香味儿,我想您这样尊贵的人应该不介意让它减轻点儿重量?”
“你这是在犯罪。”
“这就是你要说的?跟我上!”
当先的男人先冲了过来,旁近的手下也紧紧跟上,十来根棍棒混着斧头朝骑士劈过来,那最小的孩子举起斧头甚至不能碰到骑士的脑袋。
骑士没有下重手,她的仁慈迫使她接下这些不痛不痒的攻击,然后抓住为首那男人的胳膊,把他当成投石索似的在脑袋上面抡动,那男人就像风车的风扇在天上转圈,那帮小孩惊吓地退到后面,她才把被甩得七荤八素的男人丢到地上。
“孩子们,你们不该这么做,圣灵一直都在看着你们。”
“你把卡特怎么了?”
“这个男人?他只是晕过去了,他是坏人,坏人会得到应得的惩罚。”
“圣灵根本就没在看我们,他教我们饿肚子,我们都不信他。”
说话的是个小女孩,她壮着胆子走上前来,除了脸上蒙着的肮脏的黑布,她的衣服也可以说只是一块破布,上面有多处破洞,露出一些干瘦的上了皴的身体来,芦苇杆一样细的臂膊看上去一碰就断。周围的孩子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如果是在北境,这样的衣服和体格抗不过一夜。这让骑士难受得很,她把一条腿跪在地上,视线保持和女孩同等的高度,以免对她造成压迫。
“圣灵当然在看你们,孩子们,你们瞧啊。”
骑士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伍尔夫的领民们为她准备的那些白面包,上次分给幻境中领民们的面包并没有消耗,都好好地收在袋子里。
“你们瞧,神瞧见你们正饥饿,就把我派到这儿来了,快些拿去吃吧。”
“你真是圣灵的使者?”
“我是神灵的使者,祂比圣灵要伟大。”
这确不算撒谎,我们的骑士朋友在面对小朋友时,脑子偶尔就会变得灵光起来。小孩儿们没有争抢她手里的面包,而是先把那面包让给了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那个举起斧头都不能够到骑士脑袋的孩子。
天色尚早,骑士就从袋子里取出扎营的材料,孩子看着她从小小的袋子里取出比袋子大得多的物件,无一不露出惊奇的表情。
“每个人都有,你们不会再挨饿了,我以伍尔夫骑士的荣誉保证。”
篝火噼啪作响,锅里煮着肉干。油脂的味道传到这群久没有吃过肉食的孩子们的鼻子里,吞咽口水的声音就此起彼伏。
我亲爱的朋友,您想必尚不知晓——毕竟笔者此前也未曾描述过,骑士从前就和这群穷苦的孩子一样,差点冻死在北境的寒风里。由是她对这些可怜的孩子尤为宽容,她几乎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尽管自己从未打劫过谁。
肉汤分了出去,孩子们就着白面包就吃了起来,他们陷入沉默,只有吞咽的声音和着柴禾燃烧的声音回荡在这幽深的小巷子里,白烟袅袅。没一会儿,吞咽的声音就消失了。
“女士,您真是一位好人,比卡特要好。”
还是那女孩儿,她比其他孩子要大许多,所以也勇敢得多。
“这个叫卡特的男人,他对你们怎么样?”
“他会打我们,也分我们面包吃,我们给他干活儿,就不会饿死,他说我们是没人要的孩子,要是不听他的话,就把我们丢出去喂狼。”
“这该死的恶棍!”
骑士升起一股怒火来,她打算给那身穿皮甲的流氓来一脚醒醒神,却被那小女孩拉住了。
“您如果打他的话,他醒来就会打我们。”
“不再会了!我会把你们接到伍尔夫去!”
骑士说着,朝那男人的脸来上一脚,然后抽出条绳子就把他给捆了。
“我会把他交给卫兵,至于你们,你们一定还没吃饱,我这儿还有面包。”
骑士索性就把那些面包和肉干都掏了出来,让那些孩子自己分食,这群方才还沉默寡言的孩子刹时间就为她欢呼了起来,他们把那个叫卡特的男人推到一边,然后围着骑士坐成一圈。
“您说您是骑士,伍尔夫是在哪呢?”
“伍尔夫在北境,离这儿大概……”
这群孩子逐渐就放下了戒备,对骑士热切起来,他们吃饱了饭,也就有了力气,瘦弱的脸颊都变得红彤彤的,骑士就给他们讲述自己的冒险,关于如何遇见了巨龙,又怎么闯了迷宫,还有活捉了希斯男爵的事,等等等等……
“所以您是一位正在四处冒险的领主咯?”
“可以这么说,孩子,伍尔夫也许还不算很富裕,但一定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孩子们的羡慕简直就要溢出来,他们多么憧憬早日离开这条阴暗的小巷子,也能像骑士这样到处冒险。
“我们可以和您一起去冒险吗?”
“这恐怕还不行,得等你们长大一些,你们还太小了。”
“我们会劈柴,会洗衣,还会打扫,您如果要我们打仗的话,我们也行。您是领主,您总要有士兵的。”
骑士被逗笑了,她摸了摸那女孩儿的脑袋。
“这得等你长大再说,我会安排车马送你们回伍尔夫,另外,我得交给你们一项任务。”
“请您下命令吧!”
骑士就从怀里掏出那封印了火漆的信封,把它交给女孩儿。
“你们负责把这封信带回去,现在跟我走,你们得洗个澡,另外换身衣服,这是我预支给你们的报酬。”
骑士熄灭了篝火,拽着那男人就往小巷外走,孩子们跟在她后面,就像恪尽职守的士兵。她先把那男人交给了卫兵,又带着孩子们去浴场洗了个干净,最后给他们每个人都买了一套合身且体面的衣服,还有一套进入北境后要披在身上的保暖衣物,十个孩子一共花去了骑士五十枚银币,不过是一次传送法术的价格罢了。
现在,这一队孩子跟在骑士身后,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伊莉丝大人,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
“当然可以,黛娜。”
孩子中最大的女孩儿叫黛娜,她已经有十四岁了,按照帝国的法律,明年就算是一位成年人,但骑士不那么认为,她觉得要等到十九岁这些孩子才能独自面对生活。
“我知道您在打听公爵家花园的事,我可能知道一些关于那里发生的事情。”
在小巷里被伏击并不是巧合,孤儿通常会被派作酒馆里的线人。这群小孩正是在酒馆里留意着骑士,才最后和她在小巷里对峙,只是现在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你愿意告诉我吗?”
“当然,伊莉丝大人,我很感激你把我们救出那条暗巷,您问什么我都会告诉您的。公爵家的花园在一百五十年前就被前一代的公爵给锁上了,据说是他爱上了一个女妖,但女妖并不爱他,他于是就把女妖锁在了那花园里,直到女妖爱上他才能出来。结果公爵老死了,女妖也没有改变心意,那座花园就渐渐被遗弃了,公爵的后代也遵循先代公爵的指示,对那扇门严加看管,不放一个人进去。传闻那花园里偶尔就会传出很悲伤的歌儿,是女妖在哀叹自己的命运呢。”
“什么?竟有此事?”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伊莉丝大人,我这样的人根本没去过公爵的宅子。”
骑士已经觉得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她想要解救那女妖,即使对手是北方的公爵,她无法容忍自己对这样的暴行无动于衷。
花了八枚金币雇了许多护卫,骑士把孩子们送上回去伍尔夫的马车,他们和骑士挥手作别,骑士把他们送到城门外,直到看不见了才打算往回走。
耿直如骑士,也知道花园不能硬闯,她迫切需要找一个其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