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麦面包！再来一大杯麦酒！”

红鼻男人重重地拍着桌子，声音在“瘸腿狼”酒馆里回荡。

酒馆里弥漫着麦酒和烤肉的香气，伴随着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几个男人围坐在角落的桌子旁，低声交谈着。

“听说黑森林的强盗最近越来越猖狂了，”一个瘦削男人压低声音说道，抿了口麦酒。“艾伯特·霍桑的商队前两天走那条路，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不是嘛，”红鼻子男人灌下一大口麦酒，抹了抹嘴，“我妻子的表亲的侄子，就在艾伯特的商队里赶车，到现在也没信儿。”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黑森林那条路，现在走不得了。”

正说着，招待把黑麦面包和一大杯麦酒放在了红鼻子男人面前。

招待转身离开后，红鼻子男人盯着她的背影，舔舔嘴唇。

“嘿，你别说，这儿的招待长得真不赖。”

瘦削男人附和道：“确实，只是可惜了，少只眼睛，还多了道疤。”

“听说她是三年前来的？”

“谁知道呢。”

西莉亚把餐盘放回后厨，那些酒客的议论飘进她的耳朵，她没理会。

她将厨房里的器皿归置好，现在已是傍晚，酒馆准备打烊了。

酒馆老板从柜台后走出，手里掂量着一个小钱袋，脸上堆满笑容。“西莉亚，今天多亏了你，不然这么晚还有客人，我可真应付不过来。”

西莉亚停下手中动作。“巴尔顿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她顿了顿，“我还有些事想和您说。”

两人快速清理了桌面。

巴尔顿锁上酒馆大门，挂上“打烊”的木牌，转身看着西莉亚。“你要走？”

西莉亚点点头。“是的，巴尔顿先生。多谢这些年您的照顾。”

巴尔顿看着西莉亚，知道她去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三年前，她第一次来到酒馆，瘦弱矮小，还少了一只眼睛，他本不想用她。后来，心里一软，还是让她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近三年。说实话，他挺舍不得这丫头的。

他从柜台里取出一小袋钱币，放在西莉亚面前。

“这是你这三个月的工钱。”

西莉亚拿起钱袋，数了下，发现多了十个银币。她一个月的工钱不过三个银币，而袋子里面有着十九个银币。

“巴尔顿先生，多了十个。”

“你在我这儿干了三年，这多出来的十个银币，就当是……一点心意吧。我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帮不了你太多。”他叹了口气，“拿着吧，西莉亚。”

“谢谢您，巴尔顿先生。”西莉亚淡淡地说。

巴尔顿对她的平静态度已见怪不怪。

他常常想，究竟什么事才能让这丫头脸上有点表情呢？

收拾好东西后，西莉亚提着包裹从后门离开了酒馆。她回到了自己在白岩城的住所，一个逼仄狭小、略显破败的小房间。

她把包裹扔在角落，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几件衣物整齐地叠放在墙角。

西莉亚拿起桌上的木剑，推门而出，来到屋后一片空地。

月光洒下，西莉亚一遍一遍地挥舞着木剑。每天结束酒馆的工作后，她都会这样练习。她曾经想加入白岩城的守备军训练，但因为少了一只眼，被拒之门外。

于是，她像七年前那样，偷偷爬上训练场的围墙，躲在角落里观察，模仿士兵们的动作。

她对着自己做的简易木桩，一下一下地劈砍、突刺。

她知道自己或许没有天赋，那就练一千遍，一万遍，总能有所得。

三年来，她的力量和敏捷都提升了不少。

起初，那些训练动作，她做得笨拙僵硬。如今，虽称不上精妙，却也流畅了许多。

这曾经让她难以适应的缺陷，时间久了，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在意。

夜深了。

西莉亚解下绑在手腕、腰间和小腿上的沙袋。这些沙袋，她从两年前就开始佩戴，除了睡眠，时刻不离身，负重训练已成为她生活的日常。

西莉亚掬起一把井水，泼在脸上，冷得她一哆嗦。她将长发拨到耳后，再掬起一把，泼在脖子上。

六年的时间足以磨砺一个人。

十六岁的她，脸上早已褪去了当年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静。

她借着水面，审视着自己的左眼。一道疤痕从颧骨上方一直延伸到眉骨，左眼只剩下浑浊的瞳孔，其余部分一片惨白。

简单清洗之后，西莉亚回到屋内，靠在床头，思绪飘忽。突然想起什么，她伸手从贴身的布袋里掏出一条项链。

摩挲着吊坠，她时常会想，如果没上那辆去“白港”的马车就好了。

可是，没有如果。

次日，西莉亚将这些年积攒的银币全部取出，她要去猎人公会申请成为一名猎人，检验这三年来的训练成果。

猎人公会位于白岩城的中心地带，在伊瑟拉大陆的各个国家，几乎都能找到猎人公会的身影，如同曾经遍布大陆的光明教廷一般。

传说在远古的英雄纪元，十二英雄创建了猎人组织，以此对抗来自异界的恶魔。

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猎人组织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猎人公会，且只在城镇中设立据点。

任何登记在册的猎人都可以接受公会发布的委托。

西莉亚一走进猎人公会，便感觉到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公会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大多三十岁上下，身上都带着武器。

当他们看到西莉亚——一个独眼、身材瘦削的年轻女孩——时，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公会大厅十分宽敞，前台背后的墙面上印着猎人组织的标志——一只狮鹫，利爪之下，火炬熊熊燃烧。

她走到前台，接待员看到她，问道：“请问您要发布委托是吗？”

西莉亚将一袋银币放在台面上，“我要申请成为猎人。”申请登记成为猎人的费用是两个金币，这几乎是她三年的积蓄。

接待员略感诧异，“实在是抱歉，我们公会……”

西莉亚打断了她，“不接受残疾人，是吗？”

如此直白的话让接待员一时语塞，“并非如此，只是…一位合格的猎人至少需要一把像样的武器，您这……” 她说着，视线飘向西莉亚腰间那把木剑。

这话一出，公会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哈哈哈，小丫头，就凭你也想当猎人？怕是连兔子都抓不住吧！”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嘿，小瞎子，你要是愿意陪大爷我乐呵一晚，大爷我就送你一把好剑，怎么样？放心，大爷我不嫌弃你只有一只眼。”

他的话引发了周围一阵更大的哄笑，各种污言秽语夹杂其中，充斥着戏谑和轻蔑。

“闭嘴，杰弗里！”接待员怒斥道，脸涨得通红。“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出去！”

接待员一嗓子，大厅里立马安静下来。刚才叫嚣最欢的杰弗里也讪讪地闭上了嘴。

在猎人公会，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接待员。他们不仅负责登记任务、结算酬劳，还和形形色色的猎人们打交道，消息灵通，人脉广泛。

对于靠接取任务谋生的猎人来说，得罪了他们，无异于自断财路。

“实在是抱歉，”接待员说道，“这样吧，作为补偿，此次登记费用只收取一枚金币。”

大厅里这些老油条们，一眼就看出了接待员的偏袒之意——少收一枚金币，足够这小丫头置办一套像样的武器和皮甲了。

“多谢。”西莉亚说道。“现在有什么合适的任务吗？”

“当然，”接待员从身后的木架上取下一块写满字的木板，指着其中一项说道，“一个简单的护送任务。将一具尸体护送至埃塞尔城，报酬三个金币。”

大厅里立刻响起一阵低呼。

“就送一具尸体，给三个金币？”有人嘀咕道，“这也太好赚了吧！谁会去抢一具尸体啊？这摆明了是偏袒这小丫头片子嘛！”

虽然报酬丰厚，却没人动歪心思。

因为任务的报酬只会支付给接受委托的猎人本人。

西莉亚点头表示接受任务。

接待员核对过她的身份牌后，在厚厚的任务登记簿上记录了西莉亚的姓名和任务详情，并在最后盖上公会印章。

她撕下其中一联交给西莉亚，“拿着这个，完成任务后凭此领取报酬。”

西莉亚接过任务凭证，小心地收好。她转身正要离开，接待员又说道：“对了，你去城西的‘铁砧与皮革’铺子看看，那里的武器和皮甲质量都不错。”

“我知道了。”西莉亚说完，便离开了猎人公会。

她走后，大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缇米，你也太偏心了吧！这么好的任务，居然给一个新人！”有人抱怨道。

缇米笑了笑，“你们啊，一个个都是些老油条，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我这是押宝！我看好这丫头！你们这些老家伙就知道喝酒赌钱，什么时候有过我这眼光？”

离开的西莉亚自然不知道公会大厅里的那些议论。

她并没有打算去“铁砧与皮革”铺子购买武器和皮甲。她要去的地方是黑石村，她的家。

那里有一把剑，一把在她八岁那年，父母离开时，父亲藏在地窖里的剑。

-------------------------------------

六年前——

“瑟琳娜大人。”一个护卫站在门口报告。

“人找到了吗？”瑟琳娜头也不抬地问道。

“没，没有。”

瑟琳娜其实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从那么高的悬崖坠入湍急的河水之中，生还的希望渺茫。

“我知道了。”她顿了顿，想起另一个女孩，“西莉亚怎么样了？”

“大人，西莉亚还是老样子，整天对着窗户发呆。”

瑟琳娜想起三天前，她找到西莉亚时，女孩奄奄一息，费利克斯下手狠辣。

她用光明魔法治愈了西莉亚身上的伤势，却对那只眼睛束手无策。她虽然不是牧师，但也精通一些光明系的治疗法术，这种外伤，按理说可以轻松治愈。

可西莉亚的眼睛，她只能勉强止血。

更奇怪的是，西莉亚的身体对她的治疗法术表现出强烈的排斥反应。

瑟琳娜对此也感到困惑。这种排斥现象虽然少见，但也并非闻所未闻，有些人天生就对某些类型的魔法抗拒。

只是西莉亚的眼睛，恐怕是无法复原了。

她现在也无法在此久留。昨日收到了第二审判所的集结令，说是银月山脉出现了黑魔法师的踪迹，命第六小队即刻出发围剿。

瑟琳娜推开一间房门。房间里，西莉亚半靠在床上，目光投向窗外。听到开门声，她眼眸微动。

“我很抱歉，”瑟琳娜说道，“没有找到你的朋友。”

西莉亚眼睑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多谢瑟琳娜大人。”她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这过分的平静让瑟琳娜感到一丝异样，像一潭死水，深不见底。

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瑟琳娜走后，西莉亚抱着双腿，蜷缩在床上，无声地抽泣着。

“艾琳……”她低声呜咽，肩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