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的骑行,回到了红溪镇。
白岩城距离红溪镇不远,是距离最近的一座城镇。
西莉亚胯下的枣红色母马,是她在白岩城马厩帮工时,马主以低价卖给她的。
三年不曾返回,西莉亚视线掠过街道,捕捉细微的变化。
街边的柳树依旧低垂,酒馆的木牌依然斑驳。
唯有街角的水井换了新绳,石阶多了几处裂纹。母马打了个响鼻,抖落鬃毛上的尘土。西莉亚微微弯腰,抚摸马颈,感受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六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她和其他孩子被送回了老橡树之家。在那里待了三年后,她选择离开,独自一人前往白岩城,一待又是三年。
“西莉亚?”
声音从身后传来。西莉亚勒住缰绳,转过身。
梅尔温娜夫人站在不远处,两个孩子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睁大眼睛看着西莉亚。
西莉亚翻身下马,马蹄踏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她牵着马缰走到梅尔温娜夫人面前:“梅尔温娜夫人,好久不见。”
梅尔温娜夫人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西莉亚身上。当年西莉亚执意离开时,她曾强烈反对,却拗不过她。
如今再见,女孩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只是那浑浊的左眼窝和眉骨上的疤痕,令人心疼。如果不是这些伤痕,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都怪自己,当年如果不是她轻易相信了费利克斯,艾琳也不会……西莉亚也不会……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走进老橡树之家,西莉亚发现这里比她离开前变化很大。
房屋修葺一新,庭院也扩建了不少。
梅尔温娜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是教廷的赔款,他们出资重修了这里,就在你走后一个月。”
她鬓边的白发比以前更多了,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但精神还不错,穿着依旧朴素,只是胸口多了一枚光明神的圣徽。
“你这次回来是?”梅尔温娜一边给西莉亚倒水,一边问道。
“回家看看。”西莉亚答道。
她没说是哪个家,梅尔温娜夫人却以为她说的是老橡树之家,语气中带着一丝沙哑:“我很抱歉,孩子。”
西莉亚摇摇头,“这不是您的错。”
梅尔温娜夫人心中五味杂陈。西莉亚这句“不是您的错”,究竟是真心话,还是客套,她分辨不出。
当年那件事,像一根刺,梗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在这老橡树之家几十年,却因为一时疏忽,让孩子们落入险境……她握住西莉亚的手,低声道:“愿光明神庇护她。”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艾琳的祝福,不如说是她对自己的忏悔。
西莉亚笑了笑,没有接话。
光明神如果真会保佑世人,那她从小到大虔诚祈祷,为何还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神明的庇佑,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慰藉罢了。
一系列的变故让她明白,求人不如求己,求神更是虚妄。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尊敬光明神,只是不再相信教廷的那一套说辞。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西莉亚告诉梅尔温娜夫人她要去黑石村。
“孩子,以后有空记得多回来看看。”梅尔温娜夫人说道。
“嗯,我会的。”西莉亚告别梅尔温娜夫人,骑上马匹,朝着黑石村的方向而去。
几个小时后,她抵达了黑石村。
眼前的景象令她心头一沉——断壁残垣,一片废墟。他们不仅屠戮了所有村民,洗劫了村庄,还放火焚烧了房屋。
虽然八年前曾经见过这片废墟,但如今再见,依旧让她动容。
三年的酒馆生涯,让她知晓了不少这附近发生的事情。例如,屠戮黑石村的凶手是臭名昭著的“血斧”佣兵团。
她还得知,父母当年离开时将她托付给的卢卡斯爷爷——一位在附近颇有名气的猎人——也在一次执行任务途中不幸遇难。
这是她从那些酒客口中听说的。
西莉亚的家位于村子的角落,时至今日也和黑石村的其他房屋一样,沦为一片废墟。
她依稀记得,父母并非黑石村的原住民,而是从外地搬迁而来,至于来自何方,她一无所知。
西莉亚将马匹拴在一根断裂的房梁上。
她走进家里的废墟,推开摇摇欲坠的房门。杂草丛生,屋内一片狼藉。
家中大部分物件已经不见踪影,想来是被“血斧”佣兵团洗劫一空。她来到杂物间,搬开地面上的碎石、木块和杂草,露出下方被烧焦的地板。
当时她正是藏身于此,才躲过一劫。
地窖的入口隐藏得十分巧妙,与杂物间烧焦的地板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观察,根本难以察觉。西莉亚摸索着地板上的焦黑痕迹,最终在一块略微凸起的木板上找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凹陷。
她用力按下,伴随着一阵摩擦声,地板的一部分向内翻转,露出通往地窖的漆黑入口。
这机关是母亲设计的,父亲曾这样告诉她。
西莉亚走进地窖入口,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与她预想中的腐臭味不同。
更令她惊讶的是,入口两侧的墙壁上竟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点燃了无数蜡烛。
她心想,母亲一定是位施术者,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通道不算宽敞,向下延伸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西莉亚走了好几分钟,才终于走到底部。
各式物件堆放在角落,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西莉亚辨认不出它们的用途。书架上,书籍码放整齐,却也难逃岁月的侵蚀,书页泛黄卷曲。
桌上,一根积灰的蜡烛立着,烛身积灰。她记得躲藏在这里时,蜡烛就在此处。
看来,父母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她的目光落在了右边木架上的一把剑上。剑鞘古朴,剑柄缠绕着褪色的皮革。即使蒙着灰尘,依然能感受到它曾经的锋利与光华——“夜陨”。
记忆的碎片,如同散落的玻璃,在她脑海中闪现。
“父亲,这把剑真漂亮!”年幼的她仰着头,看着父亲使剑,眼中满是憧憬,“它有名字吗?”
父亲收剑而立,剑尖点地。“当然,”他俯身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它叫‘夜陨’。”
西莉亚走上前,将“夜陨”从木架上取下。
入手微沉,剑鞘表面粗糙,带着岁月的痕迹。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出长剑。剑身出鞘,寒光一闪,照亮了她蒙着灰尘的脸庞。
这不是她第一次触摸“夜陨”,却是第一次将它握在手中,感受它的重量,它的温度。
剑身遍布细密的波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光。颜色深邃,近乎墨色,却又透着暗红。长度适中,重量也恰到好处。
西莉亚单手握持,轻盈自如。
她挥动“夜陨”,感受着剑身划破空气的低沉呜咽。她明白了这名字:不是白昼的流星,而是黑夜本身的坠落。
西莉亚将夜陨归入剑鞘,目光扫过地窖,最终停留在地窖墙壁上悬挂的画像上。
画中人皆是骑士模样,却又截然不同,穿着不像铠甲的铠甲,拿着不像剑的剑。画像本身似乎扭曲着某种认知,让她无法捕捉其形体,无法理解其本质。
好奇心驱使着她上前几步,这才发现画像下方还有几行小字:
“世界之树,根植于存在,亦扎根于虚无。当根须触及深渊,便是世界倾覆之时。”
西莉亚不明白箴言的含义,注意力却被下方书架上的一本书吸引。
她取下书,翻开,发现是一本历史书,记载着从永夜纪元到英雄纪元的历史。她又翻找了其他书籍,发现地窖中大多是关于英雄纪元的史书。
西莉亚记得父亲很喜欢看书,自己也总缠着他讲故事。
她最喜欢听的,是永夜纪元里光明神与武神三次远征,驱散永夜,为世界带来光明的故事;其次是英雄纪元,十二英雄驱逐恶魔统领的传奇。
但最令她印象深刻的,还是大约两千年前破碎纪元那场持续八百年的残酷战争。父亲曾说,那场战争夺走了伊瑟拉大陆近一半的人口,狂暴的起源魔法甚至将大陆撕裂成三块。
最终,一位无名之人登神,终结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也为破碎纪元画上了句点。
很显然,她父亲还是对英雄纪元的故事更为钟情。
西莉亚放下书籍,再次环顾地窖,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东西,这才握紧夜陨,打算离开。
三天内,她必须返回白岩城,开始护送尸体的任务。送一具尸体为何要等上五天,她想不明白,但这五天恰好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回家取剑。
西莉亚从地窖出来后,掩埋好入口,抹去一切痕迹。
确认无误后,她翻身上马,径直朝白岩城方向而去,没有在红溪镇做任何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