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以上从本周末开始可以去霍格莫德。对于年纪稍长的学生自然没有什么好兴奋的。但是对于新三年级来说,这显然是件大事。一大早的礼堂里充满了隐隐约约的高兴劲儿,她们简直像是跳过一整个学年,提前到了期末宴会似的。
拉文克劳所有新三年级早在刚开学那几天就陆陆续续地把监护人表格交到了初华这边。她简单检查过之后就交给了院长,没什么问题。周末这天早上,她反而没什么事,得以远远地打量着被临时交表的学生团团围住的立希。立希忍无可忍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你们就不能哪怕提前一天交过来吗!”
“今天有什么打算?”海铃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也许去蜂蜜公爵买点什么给父母?他们上次寄了我要的东西过来嘛,我去买些菠萝蜜饯寄回去。然后大约是回来睡觉吧。”初华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
“要去霍格莫德就好说了,可以顺便帮我个忙吗?”海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是透明陀螺的小东西。她随手把它放在桌上,那个“陀螺”立即自己转了起来:“我的窥镜坏了。”
初华感兴趣地看着那不停旋转的小玩意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现在不管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它都是这样,只会旋转,不会发光也不会发出警报声了,”海铃说,“可以麻烦三角同学帮我带去霍格莫德的店里问问吗?那边应该是有一家魔法道具店的。我今天要去帮忙赫奇帕奇的球队集训,他们的击球手早上起来就吐个不停,进医疗翼了。”
初华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家店,在很少有人去的道路尽头。一定要说的话,这可以算是霍格莫德最不起眼的店面之一,似乎连猪头酒吧都比这家魔法道具店有人气。初华自己也只在第一次来霍格莫德、开心地立志走遍每一家店铺的时候,在这家店门口停留过。她带着海铃那个坏掉的窥镜,再次站在店门口打量着。
德维斯-班斯的招牌上布满了灰尘,橱窗里杂七杂八地堆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有一件看起来像一棵枝条上缀满了灯泡的小树,初华靠近的时候,那些小圆球有气无力地开始闪烁。她反复确认了门上确实挂着营业中的牌子才推门进去。
“关于您上次送过来修理的全景望远镜……”祥子趴在柜台上头也不抬地说。
“那个……”
祥子从她古代如尼文的作业里抬起头来,发现了尴尬地站在店里的初华。这家店一般不会有学生过来的,她腹诽道,这本来也是她选择这家店的初衷。工资给得合适,位于道路尽头,人流量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业务正好和她擅长的魔咒学相关,店里没有人的时候还能在柜台上学习。
初华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把书啪的一下合上。“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很难形容初华现在的心情,看到祥子的时候她先是迷惑于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发觉祥子似乎是认真地在这边当店员之后,她又觉得尴尬。无意撞破了不想被他人发现的事情的时候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现在祥子把她当成客人接待,她莫名地有点生气,并不想顺着祥子这样演下去了。“小祥,”她说,“别装作不认识我好吗?”
“我没有装作不认识初华,”祥子无奈地说,“有人走进店里来了,问问需要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你有装作不认识我。”初华说,“而且小祥已经连续敷衍我好几回了。”生气的情绪对初华来说有点陌生,她太不习惯于处理这类激烈的感情。
祥子依旧在回避她的视线,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那点小小的怒气很快变成了纯粹的委屈。她稍微提高了音量:“我没有细究丰川家的猫头鹰哪里去了,没有问你为什么一早就知道若麦的魔药小实验,本来我也不会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家店里的,我知道你没有义务向我解释任何事情。昨天我也什么都没问。”
“但是小祥真的什么也不肯对我说吗?”声音里带上了些鼻音,“皮皮鬼说你被盯上了,我真的很担心,不能让我帮忙吗?”问句在这间小小的,灰扑扑的店面内回荡着。
她问话中里隐藏的意味动摇了祥子的内心。这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初华。初华应当是更体贴和直率的一位朋友。啊,但是片刻后祥子又想起,是的,我自己也变了不少。初华的直觉有时候准到可怕,观察力也是相当出色。祥子明白她在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留下空间。因为太过温柔所以不想逼问自己,因为不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所以谨慎地绕着自己划定的范围转圈。
祥子并不太喜欢回忆过去和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关注现在就已经让她感到很疲倦了。但是现在她难得反思,是我把初华变得小心翼翼和患得患失了吗?她沉默了好一会,艰难地吐出一句:“我只是不知道,好吧……你不知道这件事也许会更好。”
初华抬起头来,祥子发现她的鼻子有点红红的。“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会更好的事情,只有小祥想不想让我知道。”
祥子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她走近初华,到了一个几乎要紧贴着她的距离。初华条件反射地想后退,但她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在这里后退哪怕一厘米的话,都会损害祥子本来已经几乎要与她分享些什么的决心。
金色的视线直直地看着初华,她轻轻地说:“初华,我和家族断绝关系了。”
“猜到了。”初华迎着祥子的视线,“我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门德尔松不知道哪里去了,小祥拿出来的怀表上也没了家族纹章。这其实很好猜。打工和做助教也是为了独立生活吧。”
“你的反应就只有这样?”连助教的事情都猜到还是再次让祥子有些感慨初华的观察力。大约是在帮忙隐瞒若麦的实验时暴露的。隐瞒只是单纯地不想被问怎么和若麦变得熟悉起来的——因为一起帮魔药学教授干活。自己当初还以为初华会进格兰芬多。果然还是拉文克劳,过人的聪明才智是人类最大的财富。
“就这样啊,”初华不解地说,“和家里断绝关系,果然是因为……婚约吗?”
“小祥,”她抬起头来,“巫师界的这种习俗我觉得很不好。我完全是站在小祥这一边的,不管你是要反抗家里安排的结婚对象也好,根本就不想结婚也好……”
“不,先等一下,你在说什么?”这下是祥子先后退一步了,这个发展是她没想到的。
“诶?小祥不是因为家里的婚约之类的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吗?然后有人想逼问你为什么不肯接受之类的……”
“当然不,我的婚约还完全没被提上日程呢,现在就更无从谈起了。初华,你真的不知道纯血统和家族断绝关系意味着什么吗?”转念一想她又挫败地叹气,“哦,你好像确实可能没概念。”
祥子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试图在初华面前遮掩的行为完全是没有任何必要的。和父亲一起突然被家族驱逐,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生活暂时稳定下来,因为完全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一度像惊弓之鸟似的胡乱猜测,不敢再与之前认识的任何人扯上关系。但初华的父母完全不在英国魔法界生活或任职,全家除了她之外都完全是魔法无缘人士,大家一起和睦地住在根西岛——甚至不在英国本土。
此前她所担忧的,不知自己被驱逐这件事的背后推手是否会对朋友及朋友家庭造成危害,在初华这里似乎并不适用。初华对这件事的严重性毫无认知也进一步佐证了这一点。我和她保持距离到底是为了什么,完全意义不明,祥子只想叹气。
她不得不开口继续说明:“我被从丰川家的家族树上完全地剔除了,连同我父亲一起。这对于纯血统家族来说是很罕见的。去年一整年我一直避开人群,但是今年……”她烦躁地扯了一下自己的领结,原本整洁的银绿中出现了不和谐的褶皱。“父亲的一点私产支付他自己的医疗费都勉强了。我需要做助教的工作和来这边打工,级长的工作也得露脸,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松懈了,暗处的某些人觉得有机会了吧。”
初华的那一点委屈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严肃地问道:“那么会是谁呢?小祥大致有猜测吗?”
“纯血家庭之间基本都或多或少的有亲戚关系,可能是我的什么亲戚,只是想来打探原因罢了。现在在校的人就那么些,大致是谁我心里有数。所以,没事的,初华,我真的没事。”祥子轻轻地抱住她。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亲密地接触过了,祥子在心里感慨。几分钟之前她刚刚觉得初华好像有点变了,但似乎也有地方没有改变。气味,触感,比自己稍微高一点的体温,被拥抱的时候会先僵一下,然后再稍稍用力地回抱。
“谢谢你担心我。”祥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