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人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小祥？”初华试探性地问，“我确认一下，我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呢？”

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仿佛那些细毛阻碍了祥子发声似的：“一具骨架。”

“如果很可怕的话我就转过去了，小祥可以看着地上。但是不要松开手哦，小若麦松手之后她们三个就不见了。”初华转了过去。

“初华现在看起来我像是什么样呢？”

在祥子听起来，初华的回答里带上了骨骼碰撞的怪异咔咔声：“像个浅蓝色的喜马拉雅雪人。”

好吧，我毛茸茸的，祥子回忆了一下黑魔法防御术课堂上提到的喜马拉雅雪人的样子。自己是被握住的那一方，所以察觉到温暖的手变成了冰冷的骨骼的时候只是一惊，没有挣开。若麦大约是想去摸魔杖，一瞬间就放开手了。初华反而牵得更紧了。

“应该是幻觉，迷宫想让人松开同伴的手。也许有一个人没法出去的强制规则。希望小若麦她们没有落单。”初华分辨着方向，道路本身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黄杨树篱沉默地立在两旁。继续按之前的办法走下去的话应该没问题，她猜测着。

“不要再甩手了，若麦子，你叫得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若叶同学快拉不住你了。”海铃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海子说这话之前也考虑一下自己和睦子现在像什么！被巨乌贼拉着手谁都会忍不住尖叫的。”若麦总算腾出一只手来抓着魔杖。这使她感到安全了不少。

“海铃看起来像木乃伊，若麦看起来像很大的米布米宝。”睦平淡地说。

“若麦子松开手的瞬间，丰川同学和三角同学就消失了。不管我们现在看起来像什么，我觉得都该好好地抓牢彼此了。”海铃感受着睦突然变得黏滑的手，“实在有难度的话若麦子就不要回头看了，可以低头看着地面。”

“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具体在哪里。”若麦把魔杖举到身前。“按初子之前说的走吗？我就在每个拐角处都往左转了哦。如果走得出去的话总能再遇到她们的。”

“嗯。”睦发出肯定的声音。然而对于海铃和若麦来说，听起来像是一串水泡破裂似的。

“我也有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幻觉。”祥子充满怀疑精神地指出，“比如从一开始初华就只是牵着一只雪人怪，而我牵着一具骨架。”

“可我们不是在对话吗？”初华问道。

“就像博格特能读取人的记忆一样，也许迷宫的魔法也可以按我们印象中的彼此来模拟对话？”

这种犹疑也是迷宫激发的？初华思考着。一成不变的道路和树篱让人感到精神紧张，更不要说还有幻觉，熟悉的同伴突然变成了怪异的模样，能不能坚持握住彼此的手成了一种考验。

“为了确认我们不是用记忆做出来的幻觉，来说些对方肯定不知道的事情如何？比如其实我还是给小祥准备了礼物？”初华决定自己先开始说，这件事她之前没有跟祥子提过。

“猜到了，”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初华送我扫帚的时候我就猜到你肯定还是会送我圣诞节礼物的。”如果没有从一开始就对初华狠下心来，事情往往就会变成这样。事到如今祥子没有办法再去计较了。

“但还是算作我先说了一个吧，该小祥了。”已经记不清是路过的第几个转角了，这里应该不会藏了多么高明的空间扩展咒，初华猜她们已经走过大半的路程了。

“我不太喜欢彼得潘的故事。”祥子轻轻地说。她有自信初华绝对不会猜到这个。“我拜托海铃同学在她的手机上查了。然后看完了。”

“为什么呢？”骨架咔哒咔哒地说。一开始祥子觉得幻觉中的骨架非常别扭，现在已经稍微有点看习惯了。心里知道是初华，但是看着和听起来都不太像，这样矛盾的感官体验之下，有的话反而更容易说出口了。

“只是不喜欢结局。温蒂难道不是因为长大所以被彼得潘抛弃了吗？”祥子看到温蒂长成了一个成熟女人，让彼得潘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仙粉之后，礼貌地把手机还给了海铃。

那天晚上她上床很早，但夜灯一直开到了深夜。她倚着床头思考，为什么长大成人的温蒂对彼得潘来说不再是温蒂呢？为什么他可以轻易地接受温蒂的女儿？

她对于自己之前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很有自知之明，天真又热情，开朗又有行动力。进入霍格沃茨，第一次和那么多同龄人一起上学的时候，她迅速地交到了很多朋友。而现在她变得现实主义了不少，有时显得冷漠又烦躁。

变成过去的自己的博格特说过，“大家都希望我回来。”如果初华也是这么想的呢？彼得潘只需要一个能陪他冒险的小女孩，并不真的在乎那女孩是谁。如果初华想要抓住不放的只有那个童年幻影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可以的话来试着说服我，来试着驱除我的不安吧，因为我已经如此地不能接受失去你。那天晚上在关闭夜灯之前，她这样祈祷着。

相牵的手上传来的力度稍微有些变化。走在前方的初华开口了：“小祥，我们并不是彼得潘中的人物。我们之所以会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们是三角初华和丰川祥子。”

转过一个拐角，宅子出现在她们眼前。初华松了一口气，再回头往迷宫的方向看，黄杨树篱又变回了低矮的样子，稍远处的林子也出现了。还好这真的是个只有一个进口和出口的迷宫。

“虽然已经出来了，但是我还有一件小祥肯定不知道的事情。”初华转头认真地看着她。

“明天下午我可以约小祥单独出去走走吗？有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祥子眺望着远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会教人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若麦她们也在靠近出口的地方。看起来松开手之后她们是被迷宫抛回了起点，强制地再走了一遍。初华和祥子出来之后似乎迷宫的机制失效了，若麦拉着后面的两人钻了出来。一出迷宫的范围她就迅速地放开了手：“天呐，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忍下来的，我总感觉捏到了睦子的……吸盘。”

睦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仿佛要确认自己已经恢复正常似的。

“没出什么状况吧？”初华问海铃。

“看到你们消失我就大概知道关窍了，不松开同伴，一直往同一个方向转弯，自然就走出来了。”海铃说。

“你们变成了什么？”她感兴趣地问，“若叶同学在幻觉里是只巨乌贼，若麦子没少抱怨这个。她自己是巨大米布米宝，我是个木乃伊。”

“骨架和喜马拉雅雪人。”

“真有意思，”海铃评价道，“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研究一下这里的魔法。”

她们打量着面前的那座宅子。初华不用变成金毛犬的样子费心去嗅，也能明白这里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外墙的石头缝里长满了蕨类，有一扇大门的活页已经松了，整个歪到一旁。

“若麦子，我猜你最爱的惊悚片剧情还没完结。接下来就是探险环节了。”海铃说。

“走吧，”祥子说，“都到这里了，进去看看。”

和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祥子观察着。在她们之前肯定还有人进来过，地上有好些脏兮兮的脚印。一楼的客房门都开着，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她尝试性地拉开窗帘，一整窝狐媚子从上方掉了下来，发出愤怒的尖叫。

“跑！”初华短促地叫道。狐媚子展开闪亮的翅膀嗡嗡乱飞，被咬到她们就得进圣芒戈了，这里可没有狐媚子毒液的解药。

“丰川同学要是有住回来的打算的话——”海铃跳过歪倒在走廊中间的自鸣钟，“看起来需要请一个专业魔法清洁公司才行。起码需要三磅狐媚子灭剂。”

“这里不是我的房子。”哪怕长出食尸鬼来呢，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祥子默默地想着。

她们刚刚仓皇地跑过了正厅和几条蜿蜒的走廊。现在在宅子深处。令祥子感到有些惊讶的是，就连走廊最深处的，从不让她进去的父亲书房，门也是大开的。

她低声对初华说：“看来这座宅子似乎是被彻底地清理过。”

初华强忍着想打喷嚏的冲动，点了点头。

她们谨慎地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拿着魔杖的若麦走在最前面。这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就算是白天也显得昏暗极了。没人再去拉动那些窗帘，这既是为了初华的鼻子着想，也是避免狐媚子再次骚动。

墙上挂着一个空荡荡的画框，画布被撕破了，里面的人物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张黑漆漆的书桌靠在墙边，配套的椅子整个地翻倒过来了。银绿的饰带曾经也许被悬挂在书架各处，现在和几本书一起，散乱地堆在地上，落满了灰尘。

“荧光闪烁。”若麦点亮了魔杖，“这个地方真够乱的。”她举起魔杖四处打量着。

初华注意到书架大部分都是空的，不知道是本来如此呢，还是因为书也作为需要回收的一部分财产，被丰川家带走了。她捡起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几本。《生而高贵-巫师家谱》，一卷装订起来的月相日历，一本《魔法契约问题》。翻到最后一本的时候，封面上的男巫眨眨眼睛，把初华吓了一大跳，一个喷嚏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出来。她失手把这叠书又落在了地上，最后一本封面上的灰尘被震落了一些，名字显露出来——《会魔法的我》。

“要我说的话，这本《魔法契约问题》似乎还有点意思。”海铃捡起书来，“若麦子，可以稍微照亮一下我这边吗？”

“把这些都带走吧，”祥子说，“他们既然把这些东西丢下了，我想应该可以算作没有主人，捡回去再慢慢看好了。”她看了一眼初华，后者看起来正努力地屏住呼吸。这里的灰尘对初华太不友好了。

二楼和露台情况也差不多，所有地方都空空荡荡的，除了灰尘和藏在缝隙里的狐媚子之外什么也没有。露台上原本的魔法植物枯死了一片，只有附近森林里来的普通植物慢慢地长了起来。

睦蹲下抚摸着一棵小小的橡树苗。风和水流把橡子带到了宅子的露台上，这棵橡树顽强地在石缝里扎下根来。“说不定它会越长越大，最终压垮这里。”

“说不定吧。”祥子看着远方的森林，这座宅子已经好像一座空洞的坟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