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镜子,用手指稍微卷起深栗色的头发,和原本的发色相差不远。
但,这是我染过后的样子,曾经掺入过杂质,最后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这种想法让我在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已经不想继续当好孩子了吗?”
爸爸的声音依旧有些温柔地穿过报纸。
“稍微,有那么一点啦。”
我比着捏着小粒东西的样子,一边笑着一边坐在了餐桌前。
“都是你惯得她啦。”
妈妈端出了培根煎蛋,以及作为搭配的蔬菜粥。一股怡人的热气扑了上来。
我一直是,好孩子。
规称的成绩,几乎没经历过叛逆期,总是帮助弱小,遵守着班级纪律。
和优秀地表现出个性的人不同,我受到关注的时候,常常在帮助那些不合群的人的时候。
从幼儿园起就是这样。
老师对我的评语总是和他人相似,复制黏贴好一样的框架,像是星座评语一样的模棱两可。
似乎把人切成了一段段片段,硬塞进规范好的模具中,而我在所有的量产品中属于品质优秀的一批。
评语中唯一的差异常常停留在这样的话语中:常常帮助内向的XX同学,是热心助人的好孩子。
因为这样的话语,心中常常会生起欢愉。
成为每一个人的朋友,受到每一个人的喜爱,受到每一个人的依赖。
作为所有人心中的好孩子来存在。
年幼时就已经定下了这样的目标,但有时也会想,只是为了得到他人的称赞而做这种事,会不会有些不单纯呢?
不过我很快就释然了,像颜料一样,人自诞生以来就会沾染上他人的色彩。
只要能成就大家都开心的结果就好啦。
顺着父母的想法,小学时就报名了不少的兴趣班。其中绘画是我坚持最久的。
画室在铁道附近,低头可以望见铁轨穿行直至远方。
并非是有着旅客来往的轨道,而是运输着货物,有时是煤炭的轨道。车子显得老旧,驶过时会吵闹上十几分钟。
在那被火车噪声彻底掩盖的时间里,连笑声也会被彻底盖过去。
或许是这老旧火车的过时显得有些滑稽,又或者是这样的声音不小心触及了小孩子的感性。
有时会有人在那时大笑起来,随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一起笑起来,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老师也会跟着笑起来。
大家一起笑着的空间让我很开心,因此也喜欢上了画画。
有时两小时,有时四小时,一周一次的课让我十分期待。但最期待的,是火车哐当哐当驶过时的声音。
但有一个孩子,不会一起笑起来。
在欢笑中,人们似乎没注意到她。
那个有些特别的孩子,似乎天生有些少白头,但混杂着的白发并非纯粹的白色,而是包括着许多其他的颜色:浅金色、琥珀色、淡棕色、深栗色。
假如全变成黑色或是白色,她会变得更好看些吧。但她仍然顶着一头黑色中混杂着杂乱色彩的头发,在班上从来也没有笑过。
不知道她的名字或是外号。
她画画时似乎不太认真,总是被老师批评。但那时也没显露出高兴或是不高兴的表情。
假如不高兴的话?为什么要来呢?
人需要做自己不高兴的事情,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能够帮助她开心起来,并且有这样做的必要。这样我就能成为好孩子。
但我并非一定能做到,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走出了住宅区,跨越了人行天桥,脚下的铁板道路被太阳晒得滚烫,周围的景致也被这股热气所扭曲,变得模糊不清了。
只是一昧地向前走着,脚步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跳跃,手中的遮阳伞完全没起到几分作用,只是被我当作魔法棒一样挥舞着。
牵牛花爬满了登上画室前的楼梯扶手,老师养的老猫躲在阴暗处休息,喘息时的声音和着空调外机的嗡鸣声以及无处不在的蝉鸣声,组成了某种微妙的交响曲。
画室的钥匙就在门口的地毯下,谁都可以来这里画些什么。
老师在第一堂课时就这么说道。
要是有小偷的话就糟糕了吧,不过小偷来又能偷走什么呢?
这里面留下的东西,感觉不是单纯用手或者箱子就能搬运走的东西。
为了防止夏日的太阳变得进一步酷烈,今天来画室的时间比平时都早。
“哇!好舒服!”
屋子里的冷气扑面而来,像是一口咬下了冰棒,稍稍有点牙酸的感觉。
自己张开手臂拥抱着冷风,才发现那个孩子坐在画板前,画着今日准备好的静物。
她似乎每次来得都很早,但画得并不是很好。形状总是不准确,没法把握阴影和光面的比例。
我一直想和她聊聊。
如果能让她开心起来,我作为好孩子,也能被老师夸奖吧。
似乎注意到了我坐到了她旁边,她有些瑟缩地缩起了肩膀。
我平时的座位不在这里,大概是这一点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了吧。
我看着她用铅笔勾勒着轮廓,而非更加专业地用扫线画出几何体。
我在画室里是画得最好的,马上要参加一个儿童的绘画比赛,老师也说我说不定能拿到一等奖。
“这边的话,试着用铅笔量出比例,会更好画一点。”
我把自己常用的方法分享给她,试着用这样的方式和她聊上天。
“嗯,谢谢你。”
她很有礼貌地向我道谢,手摇摇晃晃地比向那组静物。我扶住她的手,止住了她的摇晃。
“我叫宋悠南。名字似乎是来自于哪首诗哦。你叫什么呀?”
爸爸起的名字,似乎来自什么诗句,虽然搞不懂,但这么在亲戚面前介绍自己的时候,总会收获一阵小小的掌声。
“我是...鼹鼠。”
听了她的话,我有点疑惑,她想说自己喜欢的动物吗?还是名字的发音和鼹鼠一样?又或者是她觉得自己和鼹鼠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她用笔指了指自己画板的边缘,画着用铅笔临摹的《鼹鼠的故事》里的小鼹鼠。
正钻出土堆,四处张望着。
老师在休息时间偶尔会放些动画,总是艺术风格很漂亮的手绘动画,其中就有《鼹鼠的故事》,她也很喜欢这个吗?
她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严淑。
“是这样啊。”
我不禁为她的小小创意笑了起来,说不定为了想出这个自我介绍,她也想了很久。
“因为你是诗句,所以我是鼹鼠。”
她又说出不明不白的奇怪的话。
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地进来了,朝着我们打招呼。
似乎只要有人朝严淑打招呼,她也会回应,这让大家也颇为惊讶。
这样和睦的场景,让我觉得其中有我一份功劳。心情也变得自如起来。
“那,下次再聊吧。”
我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这周的课上没有火车经过,不过我也已经算是不错的开心了。有种收集到了一个朋友的感觉。
这样一直到上初中,能收集到一百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