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浓雾依旧弥漫。猎人们只得看向艾薇拉。

艾薇拉没有推辞，举起手，咒语在她唇齿间流淌而出。

对她而言，这只是个基础魔法，几乎不消耗元素力，可以轻松维持。蓝色的光芒在她掌心绽放，雾气退去，露出了周围的树木和灌丛。

一路上，艾薇拉总找机会凑到西莉亚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罗娜彻底糊涂了，这才一个晚上，她们俩怎么就亲热得跟老朋友似的？

艾薇拉察觉到罗娜的疑惑，却不作解释。

先前听到“西莉亚”这个名字，她之所以没有多想，还是因为六年的漂泊，重名之人数不胜数，何况西莉亚现在模样大变，她根本没有将两人联系起来。

直到看到那条项链，她才确定了西莉亚的身份。

又走了几日，起初还需要依靠艾薇拉的魔法驱散浓雾，但最终他们还是走出了那片茫茫白雾。

西莉亚回头望去，浓雾遮蔽来路，将那一方天地困在其中。

埃塞尔城已近在咫尺，七天路程便可抵达。

这多亏了艾薇拉发现的那条近路，一条这些老猎人们来来往往无数次却从未注意到的捷径。

此次行程，除了红叶镇的变故，这一路还算顺利。

但西莉亚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尾随其后。

是乌鸦吗？

林间不时传来鸦鸣，它们落在枝头，有的甚至停在马车的车顶。

巴特每次见到，都会策马驱赶，这些黑色的不祥之物，总让他想起死亡。

自从离开红叶镇起，这些乌鸦就如影随形，盘旋在马车周围。究竟是什么吸引了它们？乔伊的尸体吗？

西莉亚再次看向那辆马车。

乔伊的尸体就在里面。这可不是乡下常见的货运马车，车厢被厚重的黑丝绒遮盖，角落装饰着银质的荆棘花纹。拉车的四匹黑马高大健壮，毛色油亮，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不仅如此，薇尔娜还特意打造了一口厚重的棺材。棺木上钉满了铁钉，密密麻麻，仿佛要将什么东西牢牢锁在里面。

“你在红叶镇查到了什么？”西莉亚问向一旁的艾薇拉。几日相处下来，她对艾薇拉的戒备也逐渐消散。

艾薇拉不答反问：“你觉得那些镇民，真的死了吗？”

“我们亲眼所见，两千多具尸体，还能有假？”西莉亚反驳。

“尸体确实是真的，”艾薇拉语气平静，“但他们没‘死’也是真的。”

西莉亚不明白她的意思，想起薇尔娜的那句话：你相信死人复活的传说吗？

于是她问道：“死人真的能复活吗？”

“光明神或许可以，但凡人之力，如何能逆转生死？”艾薇拉斩钉截铁道，“即便躯壳复生，那也早已不是原来的灵魂了。”

“你的意思是，红叶镇的居民早已不是……”西莉亚想到了马车上乔伊的尸体，“那他呢？”

艾薇拉顺着西莉亚的目光看向马车，“我的建议是：烧掉。”

“不行。”西莉亚几乎脱口而出。薇尔娜的反应且不说，其他的猎人绝对不会同意。

“那就交给教廷，”艾薇拉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这时，罗娜喊西莉亚过去。

西莉亚离开后，艾薇拉思绪飘忽。那些尸体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复活”。

她来到此地，是因为听说这一带出现了一位特殊的施术者。

更重要的是，她打听到那位施术者手中掌握着某种禁忌魔法，或许能够治愈她的……她拉起袖口，露出一个螺旋状的印记，那印记闪烁着微光，周围的光线似乎都被它吸收，中心处，一个空洞的符号，像是某种被抹去的象征。

西莉亚被叫过去是因为原定的路线出了问题。

他们按照艾薇拉提供的路线，确实提前抵达了凛冬之脊附近。但巴特带回来的消息是，唯一的平坦道路被堵死了，是山体滑坡。

“最近有下雨吗？”罗娜随口问道。

大家都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但此刻追究原因已经没有意义了。下雨也好，不下雨也罢，路被堵死是事实。

“我听说附近还有其他的路，”罗恩说道，“我们应该去找找。”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

巴特和其他三名猎人留守马车，其余人去找寻可行的道路。巴特留下主要是因为这一带道路崎岖，马车难以通行。

“你的猎人朋友们好像不太喜欢我。”艾薇拉笑着说道。刚才他们在商议寻找道路时，并没有叫上她。

“我看你也不怎么在意。”西莉亚说着，脚下一滑，连忙扶住身旁的树干，才稳住身形。

几人踩着冻住的泥土，攀上一处高地，想看看附近有没有适合马车通行的道路。

凛冽的寒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视野倒是开阔了不少。

“这才下午，水就结冰了，待会儿不会下雪吧？”一个猎人搓着手说道。

他们现在已身处极北之地，下雪实属正常，不下雪才奇怪。据西莉亚所知，埃塞尔城那一带，夏季也会下雪。

罗娜跺了跺脚，将冻僵的双手揣进怀里，“大惊小怪。这算什么？真冷起来，你哭爹喊娘都没用。”她说着，解下腰间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暖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把酒囊递给西莉亚，“来一口？”

西莉亚接过酒囊，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味远超以往，她忍不住呛咳了几声，吐了出来。

罗娜见状哈哈大笑，“怎么样？这‘黑蛇’够劲儿吧？这可是巴特那小子从红叶镇‘拿’来的，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找酒的眼光倒是一流。”

看着她们的举动，艾薇拉略感不自然，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罗娜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艾薇拉，“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艾薇拉摇摇头，酒的味道让她想起那些在酒馆里喧闹的醉汉，让她感到厌烦。

“好了，你们两个，”罗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来找路的，还是来喝酒的？”

几人不再停留，分散开来，开始仔细地勘察周围的地形，寻找绕过滑坡的路径。他们拨开茂密的灌木，攀上陡峭的岩石，希望能找到一条可行的道路。

西莉亚发现艾薇拉一直注视着远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是群山深处，什么也看不清。“你在看什么？还有其他的路吗？”

她想起之前艾薇拉带他们走的捷径，那条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们都不知道，她觉得艾薇拉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

“这个我也不知道。”艾薇拉简短回答。

她之前知道的那条捷径，也是从一个猎人那里得来的地图——一个被她杀死的猎人。

“我知道她在看什么，”罗娜伸出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着远处的深渊说道，“传说在永夜纪元，武神麾下的灰烬骑士和光明神麾下的圣光骑士曾来过凛冬之脊。她一定是在想那个传说。”

艾薇拉顺着罗娜的手指望去，那是一道巨大的裂谷，整座山脉被劈成两半。

“灰烬骑士一剑劈出来的？”

罗娜点点头，“传说如此。”

艾薇拉从未听过这个传说。在她所知的记载中，神祇的三次远征都是向南而行，与凛冬之脊的方向完全相反。

“不过是编的故事罢了。”她说。

“诶！”罗娜有些不乐意了，身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她从小听着这个故事长大，她的老师也证实了传说的真实性。

“你朋友少见多怪。”她对西莉亚说道，声音里透着些许不悦。

西莉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也没听过这个传说。

山下传来喊声：“找到了！”

她们立刻沿着陡峭的山坡下去。山下，罗恩正站在一处被藤蔓和灌木遮蔽的入口前，有猎人地朝她们挥手。

拨开植被，一条狭窄的通道出现在众人眼前。通道蜿蜒向上，贴着山体，绕过滑坡地段。

“罗娜，西莉亚，你们回去把巴特他们叫过来。” 罗恩吩咐道。

两人也意识到自己一直没帮上忙，没有反驳，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猎人指着远处喊道：“那是什么？”

他们所处的位置地势较高，可以俯瞰远处的山林。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雾，白色的雾气，正朝着他们停放马车的地方飘去。

众人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往回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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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镇那事儿，真邪门。”营地里，一个猎人低声说道。

“怎么，你怕了？”另一个猎人嘲笑。

“切，你没怕？”巴特毫不客气地反击，“也不知道是谁当时吓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突然，停放马车的地方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巴特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头，树叶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没看到。

“艾迪，你去看看。”

“怎么又是我？”名叫艾迪的猎人有些不满，他刚坐下准备烤火。“就不能换个人？” 尽管抱怨，他还是裹紧衣服，起身走了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艾迪还没回来。

巴特刚想起身去找他，就感觉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他抬头，灰白色的雾气正从森林深处涌出，迅速蔓延开来。

“怎么回事……”一个猎人喃喃自语。

雾气越来越浓，周围的树木、同伴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红叶镇的景象再次浮现在他们脑海中。

“艾迪？”巴特试探着轻声呼唤。

话音刚落，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沉闷，像是重物撞击木板。

细雪飘落，浸润在雾气中，化成更深的寒意。

四人瞬间站立起来，巴特手背青筋毕露，紧紧握住剑柄。大雾将他们困在其中，辨不清方向，也看不清彼此。

“艾迪！你在哪儿？！”巴特高声呼喊，声音却被吞噬，没有回音。

他们背靠背站着，手中的武器反射着微光。他们注视着前方，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一声短促的惨叫，从灰白深处传来。

“是艾迪！”

“保持阵型！不要慌！”巴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回应他的，是另一声惨叫，更近了，也更绝望了。

有什么东西，正穿过浓雾，向他们逼近。

一个模糊的身影，自视野边缘浮现，两米，一米……它移动得很慢。猎人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出来！”巴特举起剑，指向那团身影，“我知道你就在那！”

雾气中一片沉默。

雪花落在它身上，不曾融化，反而凝结成霜，逐渐勾勒出它的轮廓。

它高大，消瘦，四肢扭曲，仿佛曾被无情折断，又被人强行拼凑。它身披破烂的皮甲，其上沾满污泥和血迹，还附着着一片片灰白斑块。

它没有脸。

或者说，它曾经拥有过一张脸，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腔。两点幽蓝的光芒在空腔深处闪烁。

“乔伊……”巴特的声音颤抖，带着不确信，却又无比肯定。

那怪物缓缓抬起头，蓝光转向巴特。

霜雪落入“乔伊”空洞的眼窝，融化成水珠，溢出，沿着眼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