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于高低错落的摆满了各式多肉植物的货架迷宫间,除了除湿器的微鸣声,别无其他声音。
气氛十分的宁静,仿佛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不过前提是无视了这里呛人的香烟味。
好像是为了塑造仙境的装饰物一样,店长正窝在角落里吞吐着烟气。
“能别对着学生吐烟圈吗?”
我把手里的袋子放下,扇了扇难闻的烟味。
“嘎哈哈,这是我的私人领地,我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吧。”
店长古怪地笑着,不过腿上盖着的膝毯让她说出的话没那么有威慑力。
她在店内奉行着海盗船主义——就像每一个船长都是船上的国王一样,店长就是店内的国王。
幸好这里没有水池子让我跳,不然早在之前打工的时候我就被赶着跳了无数次了。
“这是野菜,妈妈那边寄过来的。还有青团,我做的,豆沙馅。”
我把送来的东西介绍一遍,以防她之后认为是我下了毒之类的。
“没来吗?你的那个小女友。”
似乎上次和余弦来了这条街上一次,传闻就已经演变成了十分离谱的状态。
下一次搞不好就变成我把余弦买下来了,带着她去做什么风俗活动之类的了。
不过对于这条街上的传闻,我向来没那么在意。我基本认定这条街上的人都是社会上的失败者,也就是说他们向外说出的话就和一个醉鬼说的差不多,基本不会有人相信其真实度。
在这一方面上还挺令人安心的。
“我说好了让她等我一会。”
因为是假期,余弦缠着要出去玩之类的,说实话我感觉不出和周末有什么区别,其实也不想去任何地方。
不过姑且是答应了晚上去她家打打游戏之类的。
我转身对着一边桌子上摆着的黑白照片拜了拜,今天的任务就算到此为止了。
我一直以来都对这样的行为感到恐惧,人们将死亡供奉在台前,仿佛酒店大堂中的大型景观,所有人都只是对其熟视无睹,默默地绕开它。
不过说到底就是这样的,说不定我也能渐渐习惯这种事情,亦或是抱着类似的恐惧继续活着。
“呼呼,这是在做什么呢。”
听见店长玩味的笑声,我只好解释道。
“清明节不就是做这个的。没法烧纸也没法上香,我只好拜拜死人了。”
“你不认识的人也要拜嘛。”
“扫墓之类的,大多都不认识吧,只要有血缘关系就够了。而且我不是认识吗,这是我三姨。”
我指了指黑白照片里的人,样子还很年轻,但因为黑白照片的缘故,表情总显得有些呆板。
在我出生前就死掉了,所以我姑且只是知道这样一个人和她的关系而已,就像知道拿破仑或是秦始皇一样。
“好了,再见。”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店长叫住了。
“你送的这东西不好消化,陪我在这吃了吧。”
“你好像个老太太。”
无论是挽留的方式还是内容。
我诚恳地说道。
“乱说,还远着呢。绿茶和红茶,你要哪种?”
“红茶。”
“只有绿茶。”
那问我干嘛啊。
店长起身,从一旁的小冰箱里拿出了一罐罐装啤酒,熟练地扯开拉环,把酒倒进了茶杯里。
我嘬饮着热茶,总算看不下去了。
“又白天喝酒。”
“我是店长来着,所以上头没有任何人管我,我想喝就喝。”
这一点没法反驳啊。
看着她自顾自地把酒倒进茶杯里,再转手就倒进嘴里,不消两杯下去,就已经略显微醺,开始嘿嘿的傻乐起来。
“你三姨她以前可是大学生呢。”
“很厉害吗?”
“反正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她一副想要炫耀但又懒得解释的样子,开始吃起了青团。
“所以呢。怎么死的。”
“你说话真直白呢,在学校里不会被人霸凌吗?”
“只是对你比较直白。”
“我在家等着,她说她马上回来,然后就接到邻居的消息,说她在医院里抢救。我去的时候,医生问我是谁,是说是她的朋友,医生说她脾脏裂了,然后死了。说实话,我连脾脏在哪现在还没搞懂呢。”
“嗯。”
我拿起一个青团,在嘴里咬下,虽然外层艾草的味道很冲鼻,但里面甜度适宜,我觉得我做得不错。
店长和三姨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从以前开始就搞不清楚,现在虽然稍微有了点思绪,但果然还是搞不清楚。
恐怕是因为那是未曾命名,在等待中就消逝了的东西。
“当时紫藤市很乱来着,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当时去帮一些工人,肚子上挨了一铁棍,不久后严打,当时那些闹事的就都判了死刑。我就想,当时我要是去了也就好些,在家干等着什么也没做,至少我抗打点,噶哈哈。”
“所以呢?她是什么样的人?”
“你居然会对这感兴趣,以前怎么没问起呢?”
“因为看上去你很想和我说。你是店长,随你的便。”
“当时听她说起新浪潮的电影,就觉得这人有够厉害的。笑起来干净又纯粹,感觉是个好人。”
“唔...”
我心头微微一沉,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我当时带着骨灰就在这边山丘上的公墓里,心想着怎么和她家人交代呢。想着她以前反正也说不要墓,干脆就把骨灰撒这了,风景也不错。”
“你撒了?”
“撒了。然后我想,干脆就死了得了,这里这么高,像是悬崖一样,从这跳下去好了。”
“你居然还会寻死觅活的,有点搞笑。”
“怎么啦,我也年轻过啊。”
“所以你为什么没跳?”
“跳了。我往这山丘底下一跳,这里意外地只是个弧坡,只是顶上延出来了,看着像悬崖。我一路从草地上滚下来,浑身是伤,一路滚到了法明寺前。”
想象着这种场景,不由得感觉有点滑稽起来,我赶紧喝下一口茶,不让这想法继续深入。
“我当时心中就想着:真好玩。这么一滚,倒打消了我的念头了,连这种事都能想着真好玩的人,怎么能去死呢。我找寺里的人借了扫帚,又走阶梯走上去了。”
“借扫帚?”
“我心想,死了就不用交代了,活着倒得有些交代,这骨灰还是扫回来好。扫了半天,量反而比来时多了,一看,混了一堆土。我又心想,这玩意适合当花肥。”
“所以你就在这开了家花肥店?”
“我想着你老家那边来人,我好说骨灰一半在那顶上呢。先是在这附近打工,攒了点钱,到别处盘了家店又赔光了,我心想着自己也有一半搞不好也留在那顶上,不看着就干不成事。所以就又搬回来了,街上的人也把我当老大,舒服的很。”
“所以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
心情突然变得十分地不爽,我皱起眉头问道。
“呼哈哈,我有点醉了。我要睡觉了,再见。”
真是个装疯卖傻的老女人。
“别着凉了。”
忽然有一个问题,感觉不得不问,或许能从她的口中得到答案。
“等待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哼嗯,主要得看是谁。”
“一个...你爱的人。”
这样的词语说出来格外地艰涩,说实话不管几次感觉都适应不了。
“会很漫长吧,一定也很不好受吧。”
“果然没醉吧。”
我离开了这家小店。
知道了关于这个山丘的其他故事,有种它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失落感。
说到底拥有就是积累故事,你在一件事物上积累越多的故事,你就越拥有它。
自己似乎只是平凡地度过生命中的时光,恐怕不会真正拥有些什么吧。
为了缓解失落,又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山丘,这种矛盾的想法让我觉得自己很不真诚。
泡泡?
闪烁着温柔的色彩,一串串泡泡从空中落下。
在空中随着微风飘摇着,用手描摹着它的轨迹,接到手心前就已经破碎了。
我继续往上走着,看见了余弦坐在石头边,慢慢挥着手中的泡泡棒。
“在做什么行为艺术吗?”
“总算来了啊。”
听见了我的声音,余弦笑着转过头来。
“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没有什么规定,我必须得坐在家里等吧。”
她的笑容带着一丝狡黠,随后冲着我的眼前挥来了一串泡泡。
我很好奇,她如何知道我要来这的,又在这里等了多久,但这样的问题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像泡泡一样在空中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