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三.計劃趕不上變化》
「南,我們來比賽,看看誰射到的魚最多!」珀萊西摟過兄弟的肩頭,轉身對向廣闊的埃奧斯特湖。
湖面清澈優美,魚擺尾暢遊,陽光普照天朗氣清,真是打魚好日子。箭矢進入水中衝擊力就會減弱許多,光的折射又與陸上目視不同,以箭射魚是高超的技術。但用魔力箭就不同講法了。
他們伸手取下背部的長弓與短弓,將魔力凝聚於弦上,與雙眼形成平行線,瞄準著湖中的魚。
身旁的東安薔一同轉身,蹲下來,手摸泥石,雙眼如野狼般銳利,看來她也是個捕魚大師。而眼中只有草的北杏,對魚一點興趣都沒有,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嘎」——訊號來了!「啊」!的一聲慘叫從他們的背後呼出,與此同時喬密南和珀萊西迅速轉身,同時鬆手,一藍一黃的箭矢筆直地飛出。一支穿頭,一支貫喉。他們只見飛鷹的身影飛騰而上,隱沒在茂盛的葉影之中,以及敵人震驚的死相。
「活捉。」喬密南散開,跳到樹幹後。
哼,他們能起死回生的話——石牆轟然豎立,擋下暗箭,亦切斷他們的視線。東安薔抄起北杏的衣領,拖到樹叢下。
兩隻。由被包圍,會被偷襲的情況逆轉成先發制人,果真是釣魚高手。看,魚不就上釣了嗎?
但是成功釣魚的不該是他們。對方亦不該出現在此——喬密南瞇眼,視線的盡頭看見一個雪兔獸人衝出來。頭頂豎立一對白長耳朵,兔頭兔相,是雪兔獸人沒錯了。他俯下半身,從灌木間射出箭矢,一箭穿心。
他這一箭曝露了他的位置,馬上就有箭回敬他,幸而他機靈地縮回樹幹後,令箭掉落於湖中。然而箭不只一支,他只要稍微一動就送箭過來,持續的射擊讓他動彈不得。
面對「指南針」的兩位神射手,對方似乎想靠遠程攻擊打倒他們。每個雪兔獸人都躲藏起來放暗箭,沒有一人暴露在平地上。
三隻。石牆崩塌,揚起塵土,塵土之上有烈風刮起,噴射出風馳電掣的石板,與其上的勇者。
勇者踏著石板乘著風,就像長了雙翼的飛鳥,御風而行,自由翱翔。她在空中靈活地迴旋,箭矢都擦身而過,僅有一支在她的長褲上留下一道破痕。
石板可比飛鷹重得多,要是被正面撞上的話免不了頭破血流。所以當她衝過去的時候,雪兔獸人就趕緊飛撲。
她現在一目瞭然了。只要知道獵物的位置,接下來就是瘋狂的追殺。
宛如流著相同血脈的隊友,內心正沸騰著。
踢飛石板,一躍而下,墜於人頭之上。兔頭看準她的落點,拔出短劍反刺,卻被突如其來的黑曜石匕首刺進手臂,鮮血直流。
後方什麼時候有人!他霎時吃驚,馬上以另一隻手推擊偷襲者。兩掌相對,紅艷的頭髮如海浪後退,穩健地拉開距離。他才轉過身,就被飛踢踢倒。
明明披著一頭奪目的紅髮,如何避過眾人的視線兜到這邊來?目睹同伴受傷的雪兔獸人正拉弓思考,就有刀光從腿後揮舞,直砍腳筋,「入肉三分」、「刻骨銘心」。他痛得膝蓋發軟的時候,瞥見勇者的邪笑,極盡輕蔑的嘲笑。
那不是勇者,是邪神才對吧。當他們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的一刻,他們就輸了。
還未意識到這一點的雪兔獸人奮力攻擊,以短劍相搏。被弓箭干擾之下,面對體格強壯的遊俠、身手敏捷的刺客和兇神惡煞的狂暴魔法師,很快就敗陣下來。
手臂受傷的雪兔獸人恐慌地逃跑。
「不用追。」北杏冷靜地道。
不出數十米,他就跪在地上提不起腿,手捂心胸,額冒冷汗,不住喘氣。珀萊西從後緩緩行來,揪住這隻可憐兔的耳朵,拖曳回去。
傷的傷,死的死,不是死於他們的勇猛,就是傷於他們的靈敏。四人大殺十人,竟是眨眼間的事。
「活捉。」喬密南慢慢地從樹後出來,再度提醒。
活著的餘下三人,不論傷的重輕都聚在一起,被他們捆綁住。雪兔獸人都穿著殘舊的皮革製衣物與長靴,腰間帶刀,掛著輕便的皮囊,皮囊中是一些食物和水。刀和食糧他們都搶走了。
埋伏、裝備、食糧,他們絕非碰巧出現於此,亦非普通的山間居民,是經過訓練的士兵。即便喬密南不說,東安薔也會留下活口,盡情踐踏。
「喂,你們班冚家鏟。」東安薔一腳踩上他的肩頭,伏下半身,揪住他的頭毛,「你們以為卒仔就可以打贏我們,當我們是什麼啊!面是人給,架是自己丟,要打就叫你們的大佬出來!」
阿東又搞錯重點了,喬密南無奈地搶話:「你們為什麼要攻擊我們?湖水的毒是你們下的嗎?」
雪兔獸人,雪兔獸人,當北杏見到他們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單純。赫茲不是正調查雪兔獸人嗎?那從他們口中套出情報,就是一件大功。想活捉的喬密南,有著相同的想法。
「要是你告訴我們,人家就替你解毒療傷,如何?」北杏蹲下來,疼愛地摸摸他毛茸茸的臉,「還會放你們走,不追殺你們喔。」
那位面色青白的雪兔獸人中了毒,仍倔強地瞪著他們。
難道是語言不通嗎?人類也有各族各方的語言,只是官方語言必須學習。獸人跟我們不同種族,同樣有不同的獸人……喬密南沉思,卻立即出現了答案。
「死了條心吧!要劏要殺悉隨尊便!」一位沉不住氣。
「食硬不食軟是吧?」東安薔又踹一腳,然後把他們交給北杏,「拷問侍候!」
有天大的人體在她面前任她魚肉,北杏興奮起來了,珀萊西則毛管戙了。噫,是拷問,光是回憶到一點點以前的時光,他就受不了地遠離他們,不想看到拷問現場。
但珀萊西也很好奇雪兔獸人為何不先發制人。雪兔獸人佔了優勢,偷襲就能讓他們陷入苦戰。
雪兔獸人的兔耳能聽多遠?把耳朵割下來會降低聽力嗎?他們可以忍受多低的溫度?耐毒能力跟人類一樣嗎?他們的獸人皮跟兔仔相同嗎?眼珠、鼻子、心肝脾肺腎……北杏有千萬個疑問,無盡的好奇心,他們能滿足她嗎?
喬密南望見北杏的笑容,他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燦爛無邪。無邪,像個孩子般無邪地握著匕首,朝雪兔獸人的兔耳割去,探索世間的真實。
正當她要打開研究獸人的大門,眼前的雪兔獸人的頭忽然被插上一支箭,垂頭而死。
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樹上的枝葉劇烈搖晃,一棵接一棵,瞬間跳出他們的視野。兩位弓箭手的箭都落空,東安薔想要追,奈何他逃太快,火球都追不上,她跑了一段路之後只好放棄。
而男生們瞬間警惕四周。讓他們提心吊膽的,就是他們的隱藏能力。萬一還有伏兵,他們發現不了的伏兵,中箭的機率就非常高。
他們觀察他們多久了?
被捆綁的雪兔獸人倒了一個,繩索稍有鬆動,其中一人就張口咬北杏的手,然後拖著流血的腳衝向埃奧斯特湖。另一人亦跟他一起衝,最終雙雙跳湖,沉入湖底。
「痛痛痛!班仆街!」北杏甩著出血的手,不禁罵一句,但看到牙印的時候又不罵了,「喔,牙齒平齊,是臼齒吧,跟兔仔還真是相似。」
看夠了,她冷靜地清洗並包紮傷口。這時,東安薔回來了。空氣寧靜,似乎再沒有伏兵。
「殺掉可能吐出情報的同胞嗎……」喬密南喃喃自語,「躲在樹上不出手幫助同胞,一直,觀察我們……雪兔獸人可能比我們預計的強,剛剛我們打倒的只是最弱小的新兵嗎……」
「可惡,要是找到他們的巢穴,我肯定拆了它,一個都不放過。」東安薔忿忿不平地道。
「我們沒事就好……我可不知道這裡會有雪兔獸人,還那麼多。巢穴數量更多,不是我們一個小隊殺得了的。」珀萊西收回短弓,「杏,你還能調查嗎?還是想回羅布鎮休息?」
「哼,沒志氣。」東安薔輕哼一聲。
「當然是繼續。要趁屍體狀態良好的時候剝皮、測試,西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常識?被雪兔獸人嚇破膽了?」北杏面不改容地拿刀的屍體。
「難得我關心你,不領情就算了,真是好心著雷劈。」珀西萊賭氣地撇過臉,「喂喂,我們要調查的是湖,不是來研究獸人的。」
這樣下去不知何時何日才完成任務。
「植物什麼時候研究都可以,但屍體要把握機會,腐爛了就沒用了!」北杏下刀的時候,手掌一痛,抖下刀來。
「剝皮是吧。」喬密南跪下,手起刀落,「我幫你。」
調查雪兔獸人的價值比委託高得多了,只是珀萊西不知道。
「喂,跟我去回收屍體。」東安薔扯著無用的珀萊西走。
「我們穿上雪兔獸人的人皮,或許能偽裝成他們的同伴。西,你要不要試試?」北杏笑吟吟地跟黃頭髮的後腦勺說道。
「停低你變態的想法!」
「不過雪兔獸人好像比較矮小,你穿不下。嗯……拿回去送給赫茲老師,他老人家會高興呢。」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是變態啊!」
「管好你把口。」東安薔以膝蓋撞他。
接下來,就是與時間競賽了。再怎放任,也不能離開雷格爾學院太久。
寒風之下,他們終日思考。唯有思考,才能接近世界的真相。
*
當年虹蝶回梅江村,帶著的女孩,是長著兔耳的。這位生了一副人類臉龐、光滑皮膚的兔耳女孩一直牽著媽媽的手,躲在她的身後,躲避村民詭異的目光。
長兔耳的怎可能不是獸人呢?村子怎可以收藏獸人?被村外人知道,傳了出去,貴族肯定要來捉拿村長,懲戒一番。
最令他們恐懼的,是生下獸人的虹蝶。在他們眼中,虹蝶也不再是人類,是會誕下仇敵的人。
最終,村民把她們趕走。雅靜只得送她們一點食物,記住那無法懷忘的絕望。她覺得自己把一個辛苦地爬上崖的人踩落深淵,這人還是她的好朋友。
兩日後,大批雪兔獸人闖入梅江村,把整條村翻轉。他們推開村民,躥入每家每戶,查找每個角落,無人能阻。有如一場惡作劇,一次搗亂,他們沒有傷人掠物,旋風般席捲村子,便沸沸揚揚地離去。不消說,他們是來捉虹蝶和她的孩子的,村民都為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而慶幸。
為撇清與虹蝶的關係,眾人自此對她隻字不提,視之為禁忌,彷彿她沒存在過。
直至彩攸的來臨,才揭開那份封印了的記憶。
我們聽了雅靜說的故事的全貌,臉上極力保持鎮定,但大家不經意的視線指認著我:你就是虹蝶的孩子。
村民和雅靜的反應及那位孩子的特徵,百份百可以肯定彩攸就是虹蝶的女兒。有兔耳的半獸人,就只有彩攸一個。
就算承認這一點,對雅靜也沒有好處,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虹蝶在哪,很大可能死了或是被雪兔獸人捉走了;對我亦沒半點好處,半獸人的身份是不可張揚的,我不想連累阿克西斯小姐的聲譽受損。
無論如何都認不得。雖然目睹雅靜失望的神色,良心痛了一下,我們還是爽快地與他們道別,面對更重要的任務。
彩攸母親是梅江村的人,也只是說明彩攸的母親家底清白,但父親是誰,彩攸是怎樣的存在仍是不得而知。
所以我才遠渡而來,親自成為魚餌。找出人類之中的間諜的方法,一是調查人類,二是調查獸人。作為半獸人的我,理所當然地對於調查獸人有利。況且,我能肯定雪兔獸人認識我。
去年我們遇上雪兔獸人,我被雪兔獸人襲擊,他跟我說我有「任務」在身,叫我不要死。既然我是有特殊任務的雪兔獸人,那我跑到雪兔獸人的地方,他們可能會認為我有事相報,而讓我進入他們的大本營。
我跟赫茲提出之後,他就讓我們去。這事固然危險,我看出她們的顧慮,但只能上了。保護人類,就是保護她們。
到哪裡雪兔獸人才看見我呢,口吐白霧的我們無人知曉,盲目地在雪景蕩漾。現在不能靠梅江村作休息站,糧食耗盡前要回到羅布鎮。
「雪啊,快下大一點,我好想打雪仗!」可露可在淺薄的雪上跳躍。
「唔……雪變大會更凍,我不想凍了……」春香撫摸自己的兩臂。
「用雪怎麼打仗?軟淋淋打人不痛啊。」阿克西斯小姐呆呆地問。
「就是不要痛!把雪搓成一球丟人啦,應該是這樣玩……我們的城市不會下雪,我也沒玩過。」可露可不好意思地摸後腦。
「可能要過多一兩個月,這裡才會積厚雪。」我抬頭望這稀疏的雪。
「那還是盡快回去較好,這邊只會愈來愈凍。」阿克西斯小姐鼻都紅了。
梅江村是國家最北的村落,但我們再往北走,走到不見梅江村,仍是一望無際,真不知這世界實際上有多大。
「原來這麼凍的地方,都有瀑布啊……」
「好靚……」
我們沿河而行,聽見水流衝擊的聲音,又看到河流盡頭急湍直下,春香和可露可不禁感嘆。從瀑布的頂端俯視,澎湃的水流、連綿的蒼白山脈、被水流沖擊至奇形怪狀的岩石,氣勢磅礡,一覽無遺。或許因為寒冷,水特別清澈,空氣特別乾淨,呼吸起來除了有點刺痛,還頗心曠神怡的。要不是來到這個世界,說不定一輩子都沒機會欣賞這個景色。
走了半天,我們放下行李稍作歇息。河水清得像能直接飲用,但安全起建還是煲滾水再飲吧。(雖然這年代未有細菌觀念,但我接受不了飲生水)倒是河裡有魚,無須擔心糧食。
如果沒有任務在身,可以慢慢郊遊就好了。美景配午飯,五星級享受!
築著支架搭營火,卻有人想來湊熱鬧。
「散開!」
一道藍色射線射不中我,卻射中了乾木。乾木馬上結成冰塊。
下一刻,阿克西斯小姐就拔出鐵劍,與寒冰爪抗衡。面對大物,弩弓沒有穩定瞄準就發射,光束撞上硬殼,留下凹陷的痕跡。
以冰為殼,以冰為牙,以冰為肢體,冰雕般的頭有著向四面伸出的冰錐,有稜有角的身體泛著淺藍的光,晶瑩剔透,反照出七彩的光。冰之中,是一副肉體。簡單地形容,就是一隻包著冰甲的獅子。
火球擲向牠,牠一個擺尾,一串冰鏈般的尾巴就把火球粉碎。在寒冷的地方用火焰魔法,威力應該會較弱,消耗的魔力也較多。要換冰跟牠硬碰硬嗎,以弩弓的威力來看,牠那冰身體是打得入的。我的力量不足,就不阻礙她們了。
「春香,換冰錐或者石頭。魔力用多一點,給牠一記重擊。」我跳遠幾步,豎起兔耳,「可露可,集中射擊一點,把牠的身體射穿,阿克西斯小姐趁機刺入牠的身體。」
兔耳把瀑布的流水沖擊聲放大,這巨大的雜音令我無法忽視。但集中精神聽,還是能聽出水聲以外,戰鬥以外,微小的騷動。
我猛然環顧四周,瀑布以下,身邊的樹影,我都掃視。總覺得,有東西盯著我們,是潛在的威脅,我無法忽視他,要盡快把他找出來。
「彩攸!」
春香奮力撞開我,冰獅尾巴的末端凝聚著凍氣。牠的頭咬住阿克西斯小姐的劍,尾巴對著春香,那個原本該是我的位置。一切都像定格了一般,靜止不動,我看得一清二楚。冰獅的臀部的冰甲破了個洞,肉體正流著血,卻不減牠的威風。
但還是慢了一步。冷凍射線發射,弩炮亦同時射出,把牠那脆弱的尾巴炸碎,斷成兩截。春香在我面前,心臟結了冰。
她慢慢、慢慢地往後倒,直到「噗通」一聲,時間才回復正常的流動。
「春香!」
尖叫聲從右到左發出,可露可不顧一切地隨著春香跳下去。二人隨水流推動,隨水流墜落。
「啊啊啊!」阿克西斯小姐怒不可遏,一劍將冰獅切開。
「嘶」——鮮血噴灑,冰獅哀號,又歸於塵土。
阿克西斯小姐丟下鐵劍,衝向河流。我這才反應過來,馬上撲去。
「阿克西斯小姐,冷靜!不能連你都跌落去!」我摟住她,跟她角力。
「但是、但是!」她勉強地提起腳步,終於不與我拼力氣,雙膝跪下,朝著下遊的大喊,「春香、可露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