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我的手。

“伸出手啊。”

让我看看你。

“抬起头啊。”

让我听听声。

“说出声啊。”

不知道怎么说啊。

临近傍晚时分Z和S才下了山，一路上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只在必要的时候进行简短对话。虽然S一直有留意附近是否有Z掉下的信封，但可惜徒劳无功。

雪仍然没有停息，好在两人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到了山脚。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我今天是开车过来的。”

市郊这里说不上偏僻但也没有多么便捷，S出于关心向Z提出这样的建议。

“就不麻烦你了，现在还赶得上末班车。”

雪天路滑，Z也不想让S多跑一段路。

“好吧，那我就送你到车站。”

“嗯。”

S开车很快就到了车站，可末班车还得等上几分钟，所以S就让Z在车里坐会儿再走。

“话说，今天除了我们还有人来这里吗？”

Z望向窗外，这么问S。

“听山下的工作人员说是没有的，你也知道因为那件事冬季客流量直接锐减......”

“是啊......”Z嗫嚅着。原来是假象啊。

Z打开车门，回头对S说：“我就不耽误你了，一会儿雪再大就不好走了。”

“好，你也小心点儿。”

Z点了点头，关上车门，朝车站方向走去。S注视着她消失在飞雪之中，也驱车朝市里开去。

电车没有因为降雪而停运，不过照这个势头下去可能明天就不再发车了。

Z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或者说整辆电车的乘客就Z一人，因为末班车是直接回始发站的，也就不太会有其他人乘坐。

白得透亮的灯光在车窗映下Z的身影，而窗外纷飞的雪花在黑夜中失了踪影。如果不贴着玻璃，会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不过本来就是这样。

Z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脸，突然间与自己那算不上多好看的眼睛对上。自己与自己对视，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但讽刺来讲，就连自己也看不透自己，无疑是踏着泥沼中的石块向前摸索，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步是陷入深渊还是继续苟活。

Z在此时想到了那封遗失的信。从很久之前与Y心有灵犀般写下第一封开始，每年的这个时候两人都会互相给对方写信，这比编辑短信要慢得多，却又因为是亲笔写下而显得弥足珍贵。Y的所有来信都被Z悉心保存，可Y走了之后，今年的信又该给谁，又要从哪里收到来信呢？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Z的心中回响这句话。

Z想她也不会清楚答案，时间照样是遵循着规律流逝，而日子却在台历上被一个个划掉，最后带着365个黑色的叉进了垃圾桶。没有Y的生活亦是如此，如此没有生气。

电车最后停在了始发站，车门与广播中的机械女声依旧按部就班地履行职责，Z也按部就班走向站台。

雪已经大到看不清路了，即使站台上方有遮挡，飘进来的雪也积了很厚一层。昏黄的路灯下是鹅毛大雪，大雪下是堆上一层薄雪的黑伞，黑伞下是熟悉的身影。

Y手里捏着一封信。

——致如今身处远冬的你。

“好怀念啊，你的字还是像以前一样有斜向上的趋势，你还一直说‘收不住’来着。”

“信？”

Z有一瞬间觉得那也许会是给她的信，但又怎么可能呢？

“是的，你掉在站台上了。”

“我的？”

Z的声音开始有点颤抖。

“是的”

“你都看了？”

“是的。”

“......”

Z说不出话来，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翻腾。

——要是我能再让你多坚持一会儿，要是我没有失手弄丢食物，要是我能再另挑一天爬山，要是......

“很可惜没有那么多‘要是’呢。”

Y像是无奈般笑了笑。

“你又不是Y......”

“我是喔。”

“你懂什么？”

Z有些无力。

“我懂的。事实上——”

“不要说了！”

Z突然大声地吼出这句，想要阻止什么东西。

Y下意识闭上了嘴，但这并不会让她停止说完的势头。

“事实上，无论你怎么逃避，我都会——”

“为什么？”

Z又一次打断了Y说话，瘫倒在地上。

“......”

Y向Z走近。

“为什么啊？明明这种事很奇怪吧？突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又突然消失......”

你一定是为了来看我所以才出现的吧？所以要是我承认了你是Y，你就一定会消失吧。

“我想这是幻觉吧？可是你又拿着那封信出现在我眼前......”

Z双手掩面，显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这不是幻觉，说是现实你也不太会信吧。”

Y站在Z身前，把伞朝她倾斜。

“那这到底是什么啊？”

Z的声音闷在手里，但也能听出哽咽声。

“你喜欢我吗？”

Y忽略了Z的问题，反过来问Z。

“我......”

说不出口啊，要是我说出来的话，你就一定会......

——我再也看不见你了，听不到你说“终于肯好好看着我了。”

“最后一次了，好好看看我吧。”

Y说罢蹲下，用手摸了摸Z的头。

Z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她缓缓抬起头，整张脸全是泪水。

“终于肯看着我了呢。”

Y像是有点孩子气般笑了，用手指拭去挂在Z脸上的泪珠。

——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

Y依旧是记忆里的那样温柔。

“呜......”

Z整个人扑在Y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她的上衣。依旧是那股淡淡的香水味，也依旧是可以融化冻僵的双手的温暖。

“多大的人了呀......”

Y把伞放在地上，双手环抱住Z，轻轻拍她的背。其实Y自己也惊讶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有点哽噎，她也真的很想Z。

“可以不走吗？”

Z像是小孩子一样撒娇。

“......”Z只感受到背后有Y的拍打。

“可以吗？”

“......”Z更用力地抓住Y的衣服。

“求......求你了......”

“......”Z突然倒在雪地里。

Z向前伸出了手，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暖色的灯依旧无法抹去雪的冷清，就像再也没有人可以握住Z冻僵的双手。

神啊，您在那里，在干什么，在期待什么呢？

告诉我，是否听到我的愿望只是一笑而过？是吗？

你我意通之时冬日星座熠熠生辉，可有人说永远没有交点的星座才是冬日钻石。

（五）无霁

Z有很多个无眠之夜，她所能做的只是抱着虹膜蜷缩在床上。她很多次能听见虹膜均匀的呼吸声，然后看着雪将街道包裹。

Z渐渐不再叹息，季节的轮回，一切也就只在心中残留了。

Z独自一人迎来了第三个冬天。

可能是节日的缘故，即使下着雪街道上也有很多行人，许多地方被挂上了彩灯，在夜空中流光溢彩。

寻常的景色在这越积越厚的雪中消失，整个世界都被白色染透，雪花从空中飘落。

Z放慢脚步，全身心地去感受这个带来雪的季节，透过白色的呼吸，她看到了街道，看到了最心爱的人。可是她很清楚那是错觉，大家都匆匆走过，而她再也见不到最重要的人。

忽然不知是哪里响起了音乐，是首很应景的歌曲。这不得不使Z想起她和Y也曾走在这条街道上。

路上有嬉笑打闹的恋人，也有和乐融融的一家人，都在这样的雪天里欢笑，被温柔所包围。

“我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啊。”

Z对自己发出感慨。

Z伸出双手想要接雪，但她的手很暖和，所以这思念就猛地在手心中熔化了。

想传达给你的只是“保重身体呀”。

钟声在远处响起，沉重而悠扬。

雪飞快地在脸上打下腮红，飞快地掩盖刚踏出的足迹。

——永恒的奇迹之雪啊，你听得见吗？如果可以实现的话，我有一个愿望。

——我想，再见她一面。

就差一点了，就在这难受的冬季中——梦见只有我们两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