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希亚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么,就请设计院的院长先生说明一下修建运河项目的基本方案吧。”
设计院院长眼瞧着逃不过,也只能心虚地站了起来,简单地阐述了项目的工期、计划和耗材等内容。
罗希亚听完以后,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慢慢说道:“虽然我个人有许多疑惑,但是我还是一个个问再逐一展开吧。第一个问题,您说项目整体需要约五百万两金,这是认真的吗?”
“根据臣的测算,这是比较真实的数据。”
“究竟是哪块耗费较多?”
院长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其中耗费最多的便是给中间商和各相关封地封臣的辛苦费吧?
“您看,您也说不出个一二。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我想,即便这水再怎么浑浊,也不能浑浊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各位自己掂量一下,真按五百万两黄金去做这个项目,国库能否支撑得了?是不是每一次在开展项目之前,都要查抄一个内阁大臣的家底才能填补亏空?
院长先生,请您下去以后再重新测算一下费用,这次预算计算有失,罚俸一个月。若下次还测不准,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臣遵旨,多谢陛下恩典。”
“我还没问完呢。第二个问题,您刚刚报上来的数据表明这次需要二十万男丁开凿修建河道,而您计划的工期却只有一年,那剩下的两年是要拿来干嘛?您当真觉得这方案合理吗?”
院长此时感觉背上冷汗直流,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答道:“这个……毕竟也要试验一下方案的可行性,肯定要先引一小段水测试一下的。”
“你们着急要在三年内完成两条运河的修建工作,但是民众可不知道,他们还没有完全从暴乱和暴政带给他们的惊恐中恢复过来,你们又要他们去为了所谓大业添砖加瓦,而且一下就要二十万人,有那么多人给你们霍霍吗?”
“那依陛下之见……”
“先将工期延长到十年,第一年设计院重新测绘,再和魔导科技管理局沟通好,评估修建运河对地脉的影响,你们也重新评估一下这个项目的预算和耗费人力,把这些都算好以后再报给我审批。
在这次征召令中,封地范围内民众死伤人数超过五百人的封臣罚俸半年,至于其他的问题,我看也不必再问了。”
“是,陛下。”
“那么,接下来议会便由希尔文大人继续主持,我在这里听着。”
希尔文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她从前只想着罗希亚可能会因为心慈而久久不出击,可谁曾想罗希亚在得知河道施工情报以后便火急火燎地出手,不仅打压扫除了她的几个支持者,还直接下令顺延了运河修建项目的工期。
自罗希亚从战场上回来以后,她好像比起从前多了几分狠厉和果决。
只是,这还不够。
希尔文想到这里,笑了一下,继续主持议会,而会议讨论的内容,也无非是罗希亚早就知道的事情,罗希亚在主位上边喝茶边听着众臣汇报,如有她觉得不妥的地方,便立马指出来,同时说明优化方向。
议会结束后,罗希亚便离开了会场,而设计院院长又凑到希尔文的旁边:“大人,这河道修建的事情……”
“且按陛下的意思来做吧,先遣散十万农户归家,留下十万人帮你测绘,限你在两个月内拟好新的方案,报魔导科技管理局后再报给我,我再处理。”
“是,大人。”
在这个国家,正式调令的传播速度总是比流言要慢许多,等遣返部分工人归家的调令传到全国各地时,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在这期间,有人因顺从而使生命凋零,也有人因反抗而头身分离——因错误的征召令而死去的几千人民到底是回不来了。
夜里,在看到魔导科技管理局局长传来的信报时,罗希亚百感交集,特蕾莎的使魔此时恰好落在了寝宫的窗前。
罗希亚展开信件,信上言及特蕾莎已经去到了萨多特的最南部,并简单说明了征召令带来的影响。
“我在这边认识了一位叫沙麦德的农民,他说他曾经是农场主,只不过从前为了弟兄们的利益勇于朝护卫军反抗,在被镇压下来后就被城主吞并了自己的地。
这边土地兼并的现象比较严重,再加上先前希尔文大人下发的征召令,他们本就不富裕的生活便雪上加霜,虽然调令传到萨多特的时间是晚了点,但终归还是能起到止损的作用。
沙麦德先生经常感慨,他一路走来,失去了太多珍视之人,如今就剩下他的同伴汉森还陪着他了,我因此深有同感。
我还记得我们从前也被母亲大人带着四处游历过,只不过那时人民的生活水平远比现在要好,我当时未曾直面过人民的苦难,所以从前便对民众的苦难少了一分共情感。现在听了他的遭遇,我也生出了许多本不该有的想法。
沙麦德先生总问,他们和贵族阶级的差距到底是什么?是因为他们投错了胎,降生到了普通农民的家庭里,所以便天生比贵族阶级低一等吗?
我虽然心中有答案,但我又因觉得人民需要有王或是其他的领头人来引领而心生疑虑。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答案,让我心安一些。
另:我在这里打听到了莉切丝的消息,如果能找到她,下周我就会在信件里告诉你,在找到她后,我便打算北上,经过伏里登前往艾拉王城,或许我们相见的日子会有所提前。”
罗希亚看完以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特蕾莎在信里问的问题,罗希亚也想过不止一次,只不过繁忙的政务和削弱希尔文一党的任务让她暂时忘记了这个问题,如今特蕾莎重新提起,引得罗希亚也开始重新思考起来。
她想了很久,然后开始提笔写给特蕾莎的回信。
“特蕾莎,我时常在想,三天的时间究竟有多长?从前斯诺王国军队攻破北部防线用的时间也是三天,如今我在这场赌局中掰回一点优势所耗费的时间也是三天。
在那三天里,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并不能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事物发展的轨迹也由不得我做主。
三天的确可以做成很多事情,可调令传播全国各地耗费的时间却远不止三天,调令传播出去的时间晚一天,民众们便多受罪一天。
我虽痛心,却无奈自己尚不能出宫,无法为他们分担一分痛苦。
今后我想让魔导科技管理局仿造你使魔的原理设计出一个传播效率更高、更普世一些的魔动设备,不知道你觉得可不可行呢?
你在信中问我,贵族阶级和农民阶级究竟有什么区别?我的回答是没有区别。农民阶级中有隐性的天才,贵族阶级中也有显性的庸人,决定这二者之间差别的就是出身。
可是,出身又算得上什么呢?出身不过是一个群体用于剥削另一个群体时所用的托词之一,被剥削的阶级或许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剥削别人的阶级。仔细一想,这两个阶级本就没有区别。
我记得我幼时和你分享过一本书,可你当时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我便自己看完了。
那本书上面曾经幻想没有剥削阶级、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形态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便也幻想了一下那个没有上下尊卑之分的幸福世界。
虽然这对人民的思想境界要求很高,但是如果真的能实现的话,那也不赖——虽然我如今身处剥削阶层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不知道这样的答案能否让你满意?如果能达到解惑的目的就好。
另:等你找到莉切丝后,我会按照计划在议会上提起此事,届时,一切便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