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云梦还是选择等电影播完再把脑袋枕靠在自己胸前熟睡的恋人轻轻放平躺到床上。她已经好好地把整个故事记了下来，如果林月又迷迷糊糊醒来的话，她可以将错过的部分复述给她听，正好临近结局了，只需要揭示谁是真凶以及动机为何即可。没醒也无所谓啦，等第二天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当然，也有可能这个悬疑电影就此被她们抛到脑后，过了几年才忽地记起，届时想必即便是少女那么好的记忆力都难以理清故事脉络了。哎呀，再看一遍就是了啦——依着林月的性子，估计是会这么说的。云梦笑了笑，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恋人可爱的模样。

是啦，再看一遍确实也无妨。

和林月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很开心。原本，她们俩并没有多想看电影，只是从温泉池子里出来后时间还很充裕，索性重新换好衣服，踩着拖鞋，按照电梯口指示牌的介绍在旅馆内部上上下下兜了一圈，尽管可供娱乐的地方不少，但她们终究没找到什么感兴趣的项目——如果非要说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她和她真的都没想到温泉旅社里会有个手工教室，但转念想想那一堆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仿制艺术品，恐怕也没有那么难理解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在温泉旅社的内部存在一间手工教室——其实还有舞蹈室、瑜伽室和健身房——终究是无可挑剔的事实，只管全盘接受便是。看外面墙上贴着的介绍，可以在这间手工教室里学着做点小型工艺品，可以玩玩陶艺，想彩绘或者拓印T恤同样没问题，材料方面另外付费就是，价格表也附在下面。唯一可惜的是，这里只在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开放，现在玻璃门上横着一道锁，没有工作人员在场。两个人合计了下，花销是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要是明天早上时间允许，倒是可以来试着做点什么。再次路过《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时，林月停住脚步，云梦也跟着站在原地。

和恋人一同注视片刻，她开口问道：“很喜欢这幅画吗？”

“还行吧，喜欢是喜欢，但说不上特别喜欢。我以前看过这幅画的照片，在一本介绍画作的书上，有点印象。不过，挺有名的不是吗？这幅画。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呢。当然，这肯定不是真货就是啦，嘿嘿。”林月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呀，下个瞬间，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下个瞬间？”云梦更仔细地审视画中的少女。她倒是认识这幅画作，但也仅仅是初中时美术老师提过的程度，实打实放在眼前还是第一次。仿制品归仿制品，依旧能从中感受到那一回眸诉说不尽的动人神韵。被画笔定格下来的瞬间，少女似乎在微笑，又好像有点惊讶，或许欲言又止，甚至可能含着几分捉摸不定的忧愁。她的身影在纯黑背景中显得更加光彩夺目。这一刻的她究竟在想什么？下个瞬间又会露出什么表情？云梦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恋人，同样露出微笑。十足有林月风格的想法。来自她特别、特别喜欢的林月的特别、特别有趣的想法。

“哎呀，就是这样！你别动哦梦梦，我拍一张。”

“什么啦！”少女乖乖听话，维持着侧头回眸的姿态，温柔含羞的笑容盈满甜蜜。

林月飞快掏出手机拍摄。

“好了！喏，你看，多漂亮啊。这张就属于‘特别喜欢的艺术品’那个分类里的啦！”

“哪里是艺术品了嘛。”云梦把脸凑过去，屏幕里的那个自己与画中少女的姿态的确几乎一致，只是气质上画中少女实在比她优雅太多了。“完全比不过啦，呵呵。”

“不会啊，我就觉得很好看。”林月高兴地把这张照片换成了桌面壁纸。“喏，多好。”

“去，你这个算‘情人眼里出西施’。”少女笑盈盈地说道，自然也乐在其中。“你也快让我拍一张。”

“一半一半咯，呼呼。我想想哈，这样对吧？”

林月做出和画中少女一样的动作，转过头来时，尽管她也同样只是嘴唇微张，但灵动俏皮的眼眸却让整个气质与静态的优雅截然相反，镜头中央的是一个有如盛夏般热烈的、极具生命力的活泼女孩。云梦越看越喜欢，也将这张照片设置成了自己的手机壁纸。

“虽然照片很精细，但即便是她本人再来一次，好像也没办法重现这幅画的气质呢。”她看着画中少女说，“是啊，下一刻她该露出什么表情呢？”

“不知道。”林月回答，“这个世界恐怕没人知道。而且啊，哪怕是作者自己、她自己或者画中的她，都不可能知道。作品一旦完成，就跟作者没什么关系了。我们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个瞬间的她。很奇怪的说法，对吧？然而，就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她存在，于是之前和之后的她势必也会存在。美术作品和文学作品我觉得差不太多，我自己的感觉啦。怎么说呢，如果只是单独一幅画的话，挺容易让人误以为只是某个时间定格下来的事嘛，并非连贯的。其实吧，在同一个空间里表达故事不同阶段的画也有很多啦，国内国外都有，比方说《洛神赋图》，嘿嘿，是之前那本书上提到过的，不过，现在就让我小小卖弄一下啦。反过来讲，在本应该连贯的小说里，也有些人会选择用超级多的篇幅仅仅为了描写一个瞬间的事，是有的，当然啦，一般也不会把时间压到那么扁就是了，更常见的是在一段固定的时间内，拓展空间的广度，办法就很多啦，比方视角转换，数条支流最终汇成一条主线。你看，明明画是以空间表现见长，却有人痴迷于增加时间的纵深感，文字在时间递进上具备优势，可就是有人执着地希望定格到某个瞬间，很有意思吧？电影也一样……嗯，咱们回房间看看电影怎么样？”

“好呀，呵呵。”云梦笑着应道。

正巧服务员姐姐路过，在对方的帮助下，她们俩和画中少女来了一次合照。随后，云梦和林月走回房间，碰上准备去玩保龄球的林姐和陆姐——按陆姐说法，兴致高涨的是连巧，她不过陪着去罢了。林姐倒也不否认，只是笑着问要不要一起，但在知道她们计划要看电影后也没强求，简单又聊几句后便拉着陆瑶走出房门。她和她利落地重新换好睡衣，往床上一躺，一边等待投影仪的幕布降下，一边调整卧室里的灯光。云梦一时半会儿倒对于看什么电影没有主意，于是由林月进行挑选。她挑来挑去，最终选定一部拍摄于她们出生前的评价颇高的悬疑电影。至于原作的那部推理小说，则是写就于更早之前。

“看一下试试吧，据说很不错哟。如果好看的话，也买一本原作来读读看。有些年头了呢，这电影。不过嘛，推理小说这东西，一百年前跟一百年后的环境，肯定是有区别的，但故事的框架估计大差不差。手机啊、电脑啊、监控摄像头啊，让悬疑作家可头疼了呢，必须想方设法地尽可能排除或弱化掉这些设备的存在，噗，太方便了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啦，必须创造时空隔断，最好拿把裁纸刀干干脆脆地割开中间的关联性，故事才能更轻松地出现，倒也是挺累人的。比如说，我们不在家，但回去时发现满地狼藉，门窗始终紧锁，那么，凶手就很明朗了，就是你干的，笨笨！”

“呵呵，万一真的冤枉了好人——哎呀，好猫——可怎么办呢？”少女笑着抱住女孩轻盈柔软的腰肢。

“对呀，这就是推理小说需要的烟雾弹啦。通常来说，这种情况最开始被怀疑的大概率不是凶手。但是吧，我们的笨笨很明显是必须重点怀疑的目标哦！”

“还是有可能有例外的嘛。”

“呼呼，怎么回事？梦梦你这么宠它！”林月把手抬到头顶，捧住她的脸颊，“那我可要吃醋了哦？嘿嘿。”

“好啦，好啦，乖月月，回去我就给你奖励猫条。”

“什么啦，哈哈哈哈！我就不跟笨笨抢了。对了，也不能太惯着它哦，毕竟奖励只能是奖励嘛。”

“我知道的，放心。明天到家了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

“好呀！”

“也给笨笨弄点。”

“那看它表现咯，哈哈哈。”

云梦同样会心而笑，她像逗猫一样用指头在恋人光滑细嫩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不远处，电影用一个长镜头结束夜景，像是在用十足鲜明的信号告示观众角色登台介绍的环节已然结束，接下来故事的主线即将出现。房间里的环绕音响确实好得无可挑剔，细密连绵的雨声差点让她们俩误以为真的置身其中。然而，或许正是因为这点，结局前那段无比漫长的静默才让林月最终沉沉睡去。表现手法。既然声音理所当然存在于电影中，那么将它毫不留情地抽离出去也是一种有意义的做法。可能导演是这么想的吧。云梦摸来遥控器，关掉投影仪，幕布像躲进壳里的蜗牛般缓缓拉升到天花板。她打算去喝杯水，然后睡下，明天再和恋人讨论。走到客厅，刚好遇见同样准备倒水的陆姐。

“这么晚还没睡呀？”陆瑶笑了笑，顺手也帮她倒了一杯递过去，“喏。”

“谢谢陆姐，电影播完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喝完就睡觉去了。”

“行，要给林月带一杯吗？”陆瑶一边问，一边伸手准备从一次性纸杯里再抽一个出来。

“她已经睡着了。”

“这样啊，我猜猜，看一半睡着了？”

“是，呵呵。但是，我还是帮她证明一下吧，也不算看一半啦，至少快结尾了。”

“那还有点可惜呢。”

“没事，我明天再跟她讲结局就是了。”云梦拿起水杯浅浅喝了一口，“陆姐你呢？”

“我？哦，我们俩都是夜猫子，习惯了。还不着急。”陆姐回答说，“其实我们也才回房间不久，运动过后好像不能马上泡温泉，先简单擦了擦，休息一会儿再去。她不口渴，我就自己出来喝杯水。云梦平常差不多几点睡呀？”

“比现在早一点点吧，有时候也差不多。假期会更早一点。”

“那还行，规律就好。”陆瑶微微一笑，喝光手里的水后，又接了小半杯。

随后片刻，两个人各自喝着水。少女看向窗外，令人安心的月光静谧地降落在树林之间，大片大片的白确乎宛如雪影一般。

“云梦。”少顷，陆瑶以相当认真的口吻打断了她的思绪。云梦转头重新与陆姐对视。“这趟过来，你应该没跟你家里人说吧？”

“啊……嗯。”突然单刀直入的提问让少女着实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下来，接着双唇紧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何况林连巧还特意嘱咐要跟家里知会一声。

“没事。我没有任何要责备你什么的打算，别紧张。”陆瑶脸上保持着亲切的笑容，“我只是在想，你妈妈怎么都不像会爽快同意的样子。我个人认为，恐怕是把我这个班主任搬出来都很难应付过去的地步。再怎么说，毕竟作为班主任，很多事情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但是吧，别担心，我现在的身份是陆姐，而不是你的陆老师。在学校外面，我只是你和林月的陆姐而已。”

陆瑶往刚刚云梦看的地方投去一瞥，又干脆地收回目光。

“我和连巧都是希望你能来的，到处走走总归是好事。我们俩相信林月，也相信你，所以……反正有需要帮忙解释的时候可以让我来。没关系。这就是现在我唯一想说的话，同样也代表她的意思。”

“瑶瑶，我感觉时间差不多可以泡温泉了耶！”连巧的喊声从她们那间卧室门口传来。

“好，你小声点啊，林月都睡了，大半夜的。行了，我马上过去。”

“这样可以吗？”后面这句明显声音小了很多。

“可以了。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带幼儿园小朋友午睡的老师啊？”

陆瑶给了云梦一个无奈的笑容，少女随即扑哧一笑。

“应该听不到啦，门关着呢，呵呵。”

“也是。好了，我先过去了，真是巧得不可思议，一说她她就马上冒出来。早点睡哦，晚安，云梦。”

“陆姐晚安。”

几分钟后，客厅重新回到空无一人的状态。

少女在恋人身旁静静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