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風洛昌雨 之五
冬日不宜行軍,煌帝國的軍隊向西推進的腳步隨著冬日漸緩。收服部落的方式採恩威並行,威以大軍壓境,恩從理想、信仰或經濟下手,盡可能減少傷亡的情況下跨大版圖。暨上次北天山剽悍的民族後,這個冬季再度遇上難以說服實力強勁的部落,練白瑛一行人試圖進行外交勸誘時中了他們捕獸陷阱,而後遇上大雪,不得不離開對方的勢力範圍回到紮營的地方。
這次中陷阱讓己方人員損傷慘重,更難平的是士氣,每個都恨得牙癢癢的想殺進去報復,幸虧有這大雪城天然阻隔,讓她有充分的理由撤退。練白瑛的右腿被捕獸夾夾傷,在鎧甲的保護下逃過斷腿的命運,只是這傷要痊癒似乎沒這麼容易,捕獸夾上的髒污使得傷口發炎,所有受傷的人都深受其苦。
將軍營帳內,練白瑛提筆書寫奏摺,思來想去只能匯報氣候跟一切如常。離開洛昌三個月了,從京城回傳的消息看來朝政安穩,不知道紅玉是否安好,畢竟皇帝的情況屬國家機密,親近的人都不見得能知曉,更何況是遠在天邊的部隊。或許是營帳內過於暖和又很安靜,練白瑛耳邊傳來嗡嗡鳴響,人有些暈眩,她想出去透透氣,站起身時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她夢見小時候,父皇跟兄長都還健在她仍是皇女的時候,練白瑛很清楚自己在作夢卻醒不過來,宮廷內迴廊,她與兩位兄長還有白龍走在一起,對面走來紅系的兄弟姊妹,見到他們皆退讓到一旁低頭向他們行禮,其中有一個個頭很嬌小的女孩子,看上去跟白龍差不多年紀,離其他人有些遠,孤零零的一個站在旁邊,整顆頭都埋在袖子後面,於是她停下腳步,蹲下身與女孩視線齊平,「妳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顫巍巍地放下手,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害怕緊張的樣子,「稟告殿下,臣、臣是...」
「煌帝國第五代皇帝。」孩子瞬間變成大人,巨大的魔神現身站在背後,眼神變的狠戾,髮簪化成的劍尖抵在她的喉嚨,「練紅玉。」
練白瑛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躺在營帳內的床上,額頭上的溼毛巾滑落,意識逐漸恢復後身體的不適也跟著回來,感覺到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口乾舌燥,她從床上起身想找水喝,右腳踏到地上時如同被電到的刺痛感從右腳竄到全身,即將倒在地上時被人給撈起來。
「謝謝你,青舜...」練白瑛搭著對方的肩,仔細一看,是練紅玉。
她被攙扶回床邊坐著,大腦跟不上現實,懷疑自己是否還在作夢,練白瑛右手用力捏著自己的臉頰,不疼啊,果然還在夢中。
練紅玉一把將練白瑛死擰著臉頰的手拿開,臉上已留下深深的紅痕,「犯什麼傻,妳腦子燒壞了嗎?」
「紅玉? 真的是妳?」練白瑛反覆端詳眼前的人,驚訝的忘記所有敬稱,「為什麼會在北天山?」
「為什麼不能在北天山,煌帝國的土地,我愛去哪就去哪。」練紅玉倒了杯水塞到練白瑛手上。
是啊,她是皇帝啊...練白瑛終於回過神,將水杯放到一邊,就要起身行禮。
遭練紅玉惡狠狠地瞪著,眼神陰冷,「白瑛將軍,妳要是再試圖用妳那殘廢的右腳站起來,我就讓御林軍將妳釘在床板上。」練白瑛默默的坐回去。
「陛下,您怎麼會來北天山?這個時期北天山很冷的。」這個時節來巡幸過於不合時宜了。
帝國規定外出討伐的軍隊每周都得匯報軍情,從北天山來奏摺自然得遵守相同的規矩,練白瑛的折子內容向來言簡意賅,直到最近連幾周都是相同的內容,練紅玉覺得事有蹊蹺,這女人有隱惡揚善的壞習慣,事情都處理完才回報結果,作為皇帝當然能直接下昭書讓她回洛昌據實以告,只是這一來一回不知道要等多久...
乾脆就自己過來了,反正早就想來北天山看看,通報的書信跟皇帝同時抵達軍營,沒人能來得及提前匯報。練紅玉直搗將軍營帳,誰曉得一進去就看到那女人倒在地上,額頭燒的滾燙,身子卻冰冰涼涼的,纏著繃帶的右小腿滲著血,練紅玉忍下想要破口大罵的心,主帥的狀況影響軍心不能張揚,她找來心腹將人安置好。
練紅玉雙手靠在桌上撐著下巴,盯著眼前的人瞧,不曉得是否因為病了的關係,總覺得看起來很瘦弱,裹在身上的裘衣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埋起來。
「朕聽聞遇上難纏的部落了,還聽聞將軍沒把這事匯報給朝廷,更聽聞平白無故的損兵折將。」
是來興師問罪的,練白瑛緊張的想要解釋。
「坐回去,朕還沒說完呢。」練紅玉沒給她機會,「腿上的傷是中陷阱受的傷吧。捕獸用的陷阱,真是野蠻。腿上的傷受到感染發炎發燒,妳因此倒下不省人事。」
「這只是看上去駭人些,傷口沒有想像中大,不礙事。」
「妳也是這麼對相信著妳遵守妳的命令因此落入陷阱受傷的士兵們這麼說嗎?對著命懸一線的他們說這只是不礙事的小傷。」
練白瑛的表情看起來很受傷,練紅玉曾經看過一次她這個樣子,就是在練白龍與她分道揚鑣的時候。練白瑛隨即收斂情緒,正色道,「此次行動是臣過於輕率,疏忽大意了。」
「已我軍的兵力,拿下對方的部落輕而易舉,甚至實力差距大到制伏首領即可。」知道對方有著不切實際的理想,練紅玉強調,「沒有人會死。」
「不能這樣。」練白瑛幾乎是咬著牙說出口,「我們既然有著共同的語言就不能放棄對話,既然要讓他們成為煌國子民,必須靠著共同的理想收能收服人心。」
「即使他們殺死妳的人也仍這麼想嗎?在內戰時袖手旁觀的妳真心認為所有人會有共同的理想?」練紅玉嗤之以鼻,「若真是這樣那練白龍怎麼會殺死紅炎大哥!」
「...沒能理解白龍的想法,是我的疏失,陛下問罪無可厚非,臣無可辯駁。」
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練紅玉不是來找麻煩的,明明只是想來、想來看看她而已。
打算離開時,被練白瑛極力勸阻留下來,說是軍營內只有這將軍營帳適合陛下居住,她能夠移居到其他營帳,這個主意被練紅玉否決,最後在兩人妥協下決定先住一塊。
用過晚膳後,練白瑛建議:「接下來幾日氣候會越發惡劣,陛下先前往東南方的聚落避寒,那裏的基礎民生設施已建立,安全跟糧食都能獲得保障。」
「妳不打算撤兵?」練紅玉走過去,摸上練白瑛受傷的右腿,後者瑟縮了一下卻沒有躲避。「這種天氣裡駐紮在這消耗兵力?」
對方似乎沒打算放過她的腿,用著會讓她疼痛卻不會加重傷勢的方式揉捏著,讓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陛下—」練白瑛深吸口氣,「再過不久會進入嚴寒時節,錯過後只能待明年春天時再進行交涉,臣想把握最後一次機會。」
見練白瑛疼的指尖發白,練紅玉終於放過受傷的右腿,「妳打算怎麼做,讓這邊也瘸了?」指著左腿。
沒讀懂練紅玉的調侃,練白瑛信誓旦旦的說,「這次臣會借助大狼的力量,指引臣的部隊們避開陷阱。這次會減少前往交涉的人員,降低對方的壓力,待命的軍隊安排在兩里外,隨行的人員...」
「大狼的力量?那不就是個傳說?」
「是真有其狼。」說著練白瑛忽然褪下自己的衣服,練紅玉嚇了大跳,卻又在看到背上的巨大爪痕時恢復冷靜,「這是在馴服的過程中留下的,牠的前腳尺寸就跟我一樣高,身體駱駝還要大,能使用人的語言,是北天山地方各部落的山神。」
練紅玉討厭這個女人,更討厭理應屬於她的將軍身上到處是別人留下的痕跡,最討厭是只有自己很在意而對方滿不在乎。
晚上兩人挨著一張床,練白瑛還發著低燒躺在床上意識很快變得迷濛,隱隱約約感覺到紅玉似乎睡不著翻來覆去,她想問問她怎麼了眼皮卻重的不得了。身邊人的體溫讓練紅玉感到悶熱,背對著讓她挪過去一點對方呢喃幾聲後卻毫無動靜,只好翻過來看,沒想到練白瑛也是朝著她側身躺著,只是人看起來已熟睡。
手背貼著她的額頭,燒還沒退。拖著這樣的身體能幹嘛啊...
翌日練紅玉決定一同前往部落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