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床铺在发出窸窸窣窣的震动,一连串地传来手机接收到信息的嘟嘟声。
有黑色的发丝垂帘般落在眼前,共同组成的景象像是午夜凶铃的片场。
遗憾的是现在是夏天的正午,即使把窗帘拉上,阳光还是执拗地钻进这个房间。
在这点上,和这些闯进视线里的头发一样烦人。
我试着扯了扯,再进入视线的则是一个倒转的人头。
总算到跳杀环节了吗?
作为恐怖片的话,气氛引导不到位,就只好采取这样的手段了。
“哦吼吼~”
不知道余弦在模仿什么,但就我而言,只能联想到圣诞老人之类的东西。
说实话圣诞老人恐怖片是不是还算一片蓝海,我觉得很有挖掘潜力。
明明是想好好思考调研报告的内容的,但越是逼迫自己,思路就越是往无关的事情上绕去。
虽然大概这就是人类大脑的局限性,我还是想把责任怪罪到余弦头上。
据说紫藤市的人以前会在干旱下不出雨的时候抽打神像,我觉得理论是有共通之处的。
“我说,你躺的姑且是‘我的’床吧。麻烦给我的私人领域一点点尊重好吧。”
余弦满不在乎地保持着看着就让人大脑充血的状态,甚至更进一步把身体探了出来。
“阿圆不是完全没睡过吗?床会哭泣的哦。”
床要怎么哭泣啊。
说实话只是一块劣质的木板,余弦在顶上摆出特技动作的时候,才会发出哭泣一样的吱呀声吧。
这些天我一直睡的吊床,理由之一就是害怕这床会塌下来。
“不管怎么样,学校登记的床位就是这样。”
“不努力宣称占有权的话,这种东西就是会被随便夺走的啦。”
“这种胖虎发言我已经差不多听腻了。”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啊,来,我来给你一个标记的亲亲吧。”
我止住余弦不安分的脑袋。
感觉随时会从床上摔下来,所以我不敢擅自走开。
“怎么突然又变成这样了...”
“阿圆的话,不会觉得很兴奋吗?原本有很多人的地方,现在却只有两个人。想到这个,就感觉心中燥热呢...”
因为是自由活动时间,所以大家都理所应当地出门去了。
相反,在旅行生活的倒计时,还这样枯坐在房间里的,才是少数派。
余弦的手机又在发出嘟嘟嘟的消息弹出声了。
这么一看,邀请她出去一起玩的同学应该不少吧,她是很能带动气氛的那种人。
虽然不想承认,有她在的话,各种事情都会有趣一些。
“不出去吗?好不容易的修学旅行就要结束了哦。”
我模仿着余弦手机震动时的提醒音。
余弦果不其然地哼笑了起来。
“这句话应该我对阿圆你说吧。让我看看你在干什么...”
连带着那瀑布一样的发丝,她继续往外探着身子,想看看我在底下的书桌上做些什么。
“会掉下来的。”
我按住余弦的脑袋。
“没事的啦,我有用脚勾住护栏。”
“你是怎么钻进去的。”
确切来说,她是从护栏的内侧钻出来的。
明明胸前的,呃,规模水准如此雄伟,但是却不会担心卡住。
难不成和猫的胡须是一个概念的作用吗?
“就普通地钻过来了——阿圆在写调研报告吧,这应该算是小组作业吧。准备一个人来逞英雄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有义务把它搞定。”
原本学校安排的计划是小组行动,在博物馆展厅里搜集资料来写。
而我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又自顾自地跑走了,还连累余弦来找我。
假如迁就悠南她们的调研对象,我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而选择我这边的,她们也没法做什么,说到底还是得由我来解决。
与其让他人纠结这种事情,不如我自己努力一下把所有事情做完。
和他人合作,分别完成工作之类的,本来就让我觉得为难,假如要求助别人,就更加难以接受。
有承担自己行为的准备,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阿圆还真是没变呢...那为什么不找我呢?多依赖我一下啊。”
“已经够了吧。我才不想被当麻烦。话说你要倒吊到什么时候。”
“据说人的视觉是有适应性的,一直挂着的话,慢慢视觉就会适应过来来着。”
是因为闲过头了,所以准备在这里拿自己做人体实验吗?
“所以说,我准备让阿圆也适应我的存在,就像适应空气和阳光一样。”
又把话题拐回这种事情上了,让我很是不爽。
不过,让余弦作为例外,我觉得也是可以的。
“然后,再叫上悠南和宁韵她们一起帮忙吧。阿圆和我出去玩吧。”
“不要。随便把别人拖进来,真搞不懂你的想法。”
“为什么呢?阿圆在帮上别人的忙的时候会很开心的吧,你能找其他人求助的话,别人也应该会开心的吧。”
“擅自揣测别人的想法和自己一样,你未免有些太自大了。”
因为我有过惨痛的教训,所以不会再这么做了。
人和人之间没法互相理解,但是就这样保持一定的距离,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至少不会突然地撞到一起。
余弦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就先来陪我玩吧,作为阿圆之前自顾自跑掉的赔偿。”
提出这样的要求,让我很难拒绝,不过很可惜,今天我的安排表已经填满了。
“这个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耍大牌的明星吗?”
“反正预定事项上没有这种内容,你就随便自娱自乐一会吧。”
“不负责任的家长吗?”
“我才不是你的家长嘞。”
捏着面前余弦的脸,突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
“在比划什么呢?”
“你的发际线。”
我用手指量着余弦眉毛到发际线的长度,说实话她是意料之外的大额头啊。
“别看啦。”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未来很有秃顶的潜力哦。”
“我们家里没有那种基因啦。”
“所以说,要玩什么?”
被余弦打扰了思绪,今天已经没法继续写下去了。
虽然这样,但心情反倒放松了几分,或许算是事态变成这样了,再怎么进展也不会更糟糕了吧。
“来玩枕头大战吧。”
一开始就是难以理解的词汇,没等我问为什么,她就解释道。
“修学旅行都快结束了,还没玩过枕头大战的话,不是很空虚吗?”
“两个人大白天地在这里玩枕头大战,不是更空虚吗?”
“这就和去知名景点打卡一样,虽然劳累匆忙,也完全没在看风景,但是拍完了照片后就是充实满满了。”
“不。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完全是空虚满满吧。”
余弦灵活地钻回了床上,随后带着枕头走了下来。
“来吧,开始吧!”
余弦把头缩回举着的枕头后面,一开始就采取防御战术,有够没骨气的。
“这种东西要怎么开始啊,不觉得没那种氛围吗?”
我觉得枕头大战是要一定的氛围才能开始的游戏,两个人举着枕头面对面站着,只有决斗的氛围。
“那...先随便说点什么?制造点想把枕头甩过来的氛围?阿圆也随便说点想说的吧。”
像职业摔跤比赛一样啊,这还是枕头大战吗?
我在余弦漫画里看见的枕头大战姑且是一群人亲切友好地互相扔着软绵绵的枕头,而不是在狭窄的宿舍里摆出真人快打一样的架势。
“我原本想邀请阿圆去周边的景点玩哦,可是有名的约会场所来着。”
“有什么意思吗?说到底紫藤市周边也有不少景点吧,你也压根没想着去过吧。只是因为来到了新地方的猎奇心态所以才会想着去那里吧。说到底我从来都看不出不同城市的那些景点啊、购物广场或是美食街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模一样的东西大家会觉得很有趣。”
枕头被甩到了我脸上。
啊,原来是这种反过来提升自己怒气度的计划吗?
我可不能默默接受攻击,我立刻抓起枕头抛到余弦的身上。
“那阿圆为什么觉得那些以前去过的地方很特别呢?说到底也只是普通的地点吧。”
躲过余弦的投掷,趁着她手上没有弹药的时候,我两手挥起枕头连环拍打着她。
“有回忆的地方,就不一样。”
我搞不好相当恋旧吧。
把有着记忆的东西丢下,就好像把自己的一部分丢下了。
所以我总是反复地,一次次地去同一个地方,一遍遍地做同一件事情。
“那不能创造些新的回忆吗?和我一起。”
余弦把其他人的枕头也卷入了战斗,两人像是杂耍一样来回扔着枕头。
“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
我觉得从某段时间起,我就变得没那么容易接受新的东西了。
大概是童年结束了的原因吧。
或许是曾经余弦的离开,一并把我童年带走了。
现在算是,回来了吗?
我觉得就像人体的器官一样,是没法简单地拔插的,取走再塞回去,也不会是原样不变。
“...感觉我在被单方面殴打啊。”
余弦逐渐落入下风,枕头砸在她身上的频率比我高了一倍有余,她节节后退,被逼向了阳台边。
“是你提议要玩的,可不要逃哦。”
开始觉得有意思起来了,说实话,能压制住余弦,这一点就让我觉得心情很好了。
我的表情显露出了我的心情,此时大概成为了某种攻击的信号。
“阿圆要是继续使劲扔的话,说不定会扔下阳台的。到时候大家会看着你去捡枕头的。”
“唔!卑鄙。”
因为我的投鼠忌器,余弦很快重新恢复了状态,枕头又开始从各路飞来,砸到了身上。
人类的耐力运动能力意外地低。
两人没过多久就已经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了,原本以为少说过去了四十分钟,实际上才只有二十来分钟。
余弦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了,靠在我身边,扭头打量着我。
“干嘛...”
被她的眼神盯得毛毛的。
“阿圆好像和人打了一架一样。噗呼呼...”
虽然确实差不多,不过轮得到你来说吗?
“你才是啊,像是野蛮人战士一样的发型了。”
“阿圆刚才玩得还开心吗?”
有再确认一遍的必要吗?
“还可以吧。我还挺开心的。”
“阿圆的话,为什么总是不露出单纯高兴的表情呢?感觉像是高兴的时候,还在想着别的事情一样。”
余弦那像是怜惜一样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讨厌。
“如果太过幸福的话,未来都会变得难过了,这样的话不是会很难受吗?”
“立刻体验了精彩的部分,就算之后就消失也没关系。说到底,不是也有今天立刻砸下来陨石,然后世界末日的可能吗?”
“那你说不定会后悔呢,在生命结束的倒计时里,还只能缩在房间的地板上,就这么出去玩,不是挺好的吗?”
“不后悔哦。”
余弦说道。
“阿圆的身边比较好,就算世界末日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