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其一

作者:蜘蛛居不明子
更新时间:2025-02-18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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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藤冬在窗台种了一些蒲公英,还未能开花,根孤零零地立着,像是不习惯春季的风。白色的晴天娃娃挂在蒲公英上边,窗户开了一点,里面塞的风铃吹的叮铃作响,朋友几年前就告诉斋藤这样招鬼,但直到如今那个娃娃也没有换过。

“那就招吧,我等着呢。”

奈良最近不怎么晴,云总飘着不散。斋藤几次想自己一个人坐JR到附近的宇陀市去赏樱,可好不容易有闲时,一看天气,那边总在下雨,去了的朋友们一边大喊着烦死了待在酒店里,一边从Line上发过来落地窗外的瓢泼大雨。

不知道该说去不了是幸运还是不幸。

现在的生活依然如常,花店没什么生意,情人节刚过不久,大家仿佛都丧失了买花的热情。斋藤不替老板伤心,只要工资照发,就算一年不来一个客人,她也可以轻松地坐在店里,品尝午饭时候剩下的一块可乐饼。

吃可乐饼的时候,斋藤想着花糕。

去年的桂花糕早就变质,时下的樱花糕不知为何要贵上很多,一天值班最多吃上一块,还得留上一块带回去,总计两块已到了顶,否则攒钱便成了痴语。

虽然只是小头,但其实也有控制体重的想法在。

四月离五月已经不远,很快又是从奈良去大阪的日子。斋藤为了从那里离开费了很多劲,如今依然要常常回去,也许所谓的枷锁永远都不能摆脱,但她清楚地知道,锁住她的并不是那一片土地。

她发自内心地讨厌回到大阪,同时又不得不在每年的五月前往大阪。斋藤总会想着有一种情愫已经消亡,因此可以摆脱这份责任,可是当看到窗台的晴天娃娃,她又觉得自己仍然活在很遥远的过去。

“还没有走出来吗?”

斋藤的老板会这么问,每当斋藤心情不好,老板都习惯性地这么问一句,然后放她回去休息。

老板向来都对斋藤很好,春天吃的樱花糕是老板给的,秋天的桂花糕也是老板亲手做给她的,但斋藤每每拿在手里,不算开心。

“多做一份是带给她的?”

她问老板。

“嗯,是啊。我不想回大阪。”

老板这么告诉斋藤,然后接着把店甩给她,不知道又出没在哪个角落。

斋藤不在意。

日子像是一张张交错的明信片,斋藤感觉自己活在一瞬之间,昨天还听蝉鸣如时雨,今天已见窗边飘落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已经失了神,似乎每一刻都很美,似乎每一刻都没有联系。

她记不住昨夜吃过的晚饭,但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数年前在房间某处角落放下的一只木青蛙。她记不住早上卖出几支花,但随口就能哼出很早以前某个人教会她的歌曲。

窗台下有个收纳柜,从左往右第三个柜子里,放着斋藤的日记。她每一天都写,但觉得自己并不健忘,只是没心思好好活着。有时候老板来她家,会随手翻开看看,告诉她回到大阪也许能过回以前的生活,但她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零零碎碎的一天又一天,自何时开始已不明,但大概会永久地持续下去。


斋藤工作的花店,屋外挂了个大杉花屋的牌子,不是因为店里养了棵很大的杉树,而是老板名叫大杉明里。大杉行踪无定,大多数时候不在店里,有时候又莫名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讨厌大杉,也说不上喜欢,或许,用陌生来形容她们都关系会更好。斋藤可以容忍大杉毫无顾忌地出入自己家,能接受在店里的时候被大杉突如其来的拥抱,甚至偶尔无动于衷大杉莫名的亲吻,但她很少和大杉说话,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是。

大杉有时说她像一座坐在花店里的木头人偶,斋藤听了只机械性地点点头,不会多去回复。

“这样吗?”

花屋看店的工作总计八百七十四天,大杉的这个比喻一共十三次,而这是斋藤的唯一一句回复。

手机闲置很久没用,一天下来,大概收不到一条消息。斋藤不怎么看手机,收到消息也懒得回复,每天只是坐在花店里出神。她发呆时总是凝视着什么,有时大杉在店里,她会盯着大杉看。大概两年以前斋藤留意到大杉手上有一条手链,和自己的是同款,很早以前她和某个人一起买过一对,但那个人不是大杉。

“那个手链是网购的吗?”

“木头人也会搭话啦?”

“是网购的吗?”

“在青森旅行的时候买的。怎么了?”

青森啊。

想想,曾经去过一次,手链就是在那里买的。和谁呢?斋藤这么回忆着,用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那时站在她身边的似乎只有一缕微风而已,想不起脸颊,想不起穿着,想不起身份也想不起姓名。

就好像她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回大阪一样。斋藤总是追随着回忆走到大阪东城区的某个巷角,而后不知所措。她站在那里不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但同时也知道自己一定有什么要做。

“一个人买下来的吗?”

“嗯……和别人一起买的。”

“和谁呢?”

“总之不是木头人小姐。”

她这么说着,把手链送给了她。斋藤觉得这两条手链是一对,但大杉说只是凑巧。那句话不像是假的,大杉看起来很轻浮,但从来没有骗过自己,至少斋藤自己一直这么觉得。

手链凑成一对,但仍然不知道那阵风是谁。斋藤想起那阵风时总会轻轻地哼唱,每一个回忆片段都有不同的音符。她唱着唱着,有时候想把它们编成一段歌,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办到。

“就叫千风之歌吧?反正斋藤小姐只记得风吧。”

大杉有一天吻过斋藤后这么说,但斋藤想了很久都没有回复。其实她知道自己已经默默地接受了那个名字,但却不知如何说好。

“我继续做了哦。”

大杉掀开她的衣服继续先前未完的动作,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天斋藤想要把歌轻轻地哼给大杉听,但最终没有出口——有一个声音隐隐作响,告诉她,这歌不属于大杉。

千风之歌,或许要唱给千缕清风。

斋藤什么声音也没有出。大杉做完后,给她盖好被子,换了身衣服就离开了,安静的夜晚能听到锁门的声音。她一直都心知肚明,其实大杉早就知道自己没有睡着,但她们都没有说。

不言而喻。


斋藤有点忘了为什么自己在大杉花屋,她好像也不是很记得为什么自己认识大杉。大阪,她知道她和大杉曾经都在大阪,那阵风也一样,有很多事都曾经发生在大阪。

在斋藤的床头,摆着一张车票,是三年前在大阪车站买的,行程结束后的第一天,她就已经住进了这里。朋友们都说这个房间是大杉找人安排给她的,可当她去问时,大杉却说自己只同意和她一起回奈良而已。

“我是在大阪念的大学没错,但我老家一直都在奈良啊……斋藤,迷糊劲过头了吧。”

大杉很少这么念叨她,但看那副不太耐烦的样子,或许这些问题已经是常事。斋藤不记得自己有问过这些,但日记上有写,大概只是不小心忘了。

忘掉的还有什么呢?从大阪出发的那一天,那阵风似乎不在身边。斋藤从记忆残障的音符里闻出了湿润的海风气息,可大阪的车站是不临海的,是有谁在落泪吗?

大杉说不是她,斋藤也觉得不是自己,但那一天在临别的站台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亲人和朋友,没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不应有任何人哭泣。

她有一点点记不清了。

“啊,对了,这个还给你——不过也没什么用了吧?”

有一把钥匙被大杉放在车票的旁边。她说是在大阪的时候曾经一起合租的废弃钥匙,斋藤看过,钥匙头用贴纸贴了个小小的标志:三居室。除了大杉,肯定还有人和她一起住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不起来了。

只有一阵风而已,一直都只有一阵风而已,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斋藤确信风是对自己重要的某人,也因此质问过大杉,但大杉却说风早就消失了,所以请自己不要再费力——斋藤知道自己没有受骗,失心疯一般质问大杉的那天,她哭着跑出了自己的家门,第二天却带了一盒点心来道歉,理由不是她骗了自己,而是没能控制好情绪。

也许是问心无愧吧。

“种蒲公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杉又出现在她的家门口,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斋藤没有去开门,她知道大杉有自己家的钥匙,所以一动都懒得动,只是坐在窗台旁边,望着晴天娃娃出神。

“木头人小姐,偶尔也理理我?”

大杉利落地打开门,走到她身边,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斋藤从那句话里读出了落寞,但她不知到自己应该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蒲公英,又回过头摸了摸大杉的脸。

“嗯……怎么了吗?”

她问。

“在店里找到这个,是木头人小姐落下的。”

大杉说着,朝斋藤伸出手,让她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在大阪念书的时候买的邮票,正面是大阪城的纹章,背后则用很清秀的字体写着:「污破夜雨」。

“这是暴走族的东西吧……?”

“木偶小姐那会儿可还有过「爱罗武勇」和「仏耻义理」的收藏啊……”

“诶……?”


大杉始终保持着神秘,但却好像没有秘密。斋藤常觉得大杉毫无保留地面对自己,可有时又觉得总有些话没有说尽——她隐约察觉到,大杉与那阵风都是雾之外的人,而自己站在雾中,能看见的只有朦胧的幻影。

夜之将明时,大杉偶尔会出现在她的房间,脱掉外套钻进她的被子里,抱住她,然后什么也不做。斋藤睡得很不好,所以每回都知道,但大杉一动不动,很快就睡着,她不想出声打扰。

或者说,没有什么可讲的。

有什么东西硌着斋藤——不是心上过不去,而是确确实实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压在了她的肌肤上。大杉的胸口戴着一条玻璃吊坠,她确信所谓的什么东西就是那个,但一直没有问过。

“我可以看看那条吊坠吗?”

斋藤放下那张来自过往的邮票,指了指大杉胸前。

“嗯,这个吗?”

大杉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抬手伸到脖子后面,解开颈后的绳结,取下吊坠,把那块玻璃递给了她。

她接过吊坠,捏在手里,不知为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她不甚清楚的大脑中,又有一段音符在略微地飘荡,那阵风在这段乐曲中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形态来,可斋藤却看不清。

她眯起眼,于是看的清楚,但只有眼前的吊坠与大杉了。

吊坠是个玻璃制的小雕刻,模糊的边缘可以勉强看出大吉的上上签。斋藤记得,这是数年前她与大杉一起在住吉神社求签后买的,按理来说她也有一条,而那阵风大概也是有着的。

去哪了呢?

“明里……我是不是也有一条?”

“来奈良之前被你扔掉了……不是说不想再看见了吗?”

“这样啊……我忘了。”

“记得是下签,凶来着。”

下签啊。如果是凶的话,为什么会特意买下来呢?可是想了想,自己以前连暴走族风格的明信片都会收藏,觉得一个写着凶的吊坠会很帅也很正常吧。

“还有一条吗?”

“……还有一条大吉没有买,不过不是我们的。”

“大吉啊。”

大吉。不是大杉也不是她的,理所当然就是那一阵风的。斋藤莫名地渴望得知风的更多消息,却无从提起,她感觉到自己隐约的依赖,但好像也仅仅止步于好奇而已。

不过,那一签是什么呢?

斋藤打开手机,翻阅起相册。时间线从三年前方才开始,在那之前的相片早已全部删除,扔进垃圾桶,然后经过一个月被清空了云记录。她感到陌生,在记忆中,大学的四年与更久远的回忆依旧清晰,而自那之后的事却逐渐模糊,仿佛一场只针对那阵风一人的阿兹海默症,关于她的记忆,在海马体中尽数晕染开,无论如何都不复清晰。

“明里记得那个大吉的签语是什么吗?”

她转过头去问大杉,但大杉只是对她眨了眨眼,什么也没有说。

“……明里?”

“冬就不能想想我吗?”

大杉打断了她的询问。

“明明我也是大吉,明明我的也很值得高兴啊,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她说完,拿回自己的吊坠,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而斋藤只是呆坐在原地,没有去追也没有去挽回。

“明里……”

“……”

过了好一会儿,斋藤才回过神来。她想拿手机和大杉道个歉,却发现Line上已经有了大杉发过来的消息。

「第九十九签,大吉。红日当门照,暗月又重圆,遇珍须得宝,颇有称心田。」

「明里呢?」斋藤回复道。

「第八十九签。」

「准吗?」她问。

「都不准。」大杉那边简单地回答了一句,然后Line提示斋藤,她下线了。


不准。

不知何时趴在窗台上睡着了,再醒已是第二天,浑身酸痛。斋藤捏了捏脖子,有点落枕,她歪着头站起身来,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身衣服,准备去花店上班。

今天花屋要换一次货,所以大杉肯定会来。斋藤想和她道个歉,虽说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能让大杉发脾气的从来不是小事——也许是被叫做木偶叫惯了,连这种自觉都没有了。

「明里,给你带点东西。」

她试探性地用Line给大杉发了一条消息,没有直说道歉的事。屋子里的厨房没怎么用过,有的地方已经积了灰,自己上一次亲自做便当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711便利店的梅子饭团方便又好吃,每天早上路过买两个,就是斋藤的早午饭了。

家里没剩下什么余粮,临时煮米又显得太晚,所幸冰箱里还放着几个鸡蛋,是之前想拿来做蛋糕的。她取了两颗,打到碗里,用筷子搅散,放在一边,接着又拿了一个碗和滤网,到自己的房间里找了瓶牛奶来,倒进碗里,加上些许盐、味淋和柴鱼酱油,拌匀,滤一遍倒进蛋液里,放一旁备用。

是要做玉子烧。

锅上刷上少许油,将一些蛋液倒进去摇匀,开小火慢慢作熟。斋藤很久不闻厨房里的油烟气,蛋腥味跟着白雾一起升腾起来,钻进鼻子里——她又忘了要买无菌蛋。

又。说到又,斋藤忽然想起来一些往日的事,一段音符响了起来,她仿佛见到有一阵风扶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如何去将玉子烧煎到半干便卷起来,于是她便卷了起来,待卷了五分之三时,又跟随着记忆里的幻影,把剩下的蛋液补进了锅里。

这大概是在大阪时出租屋的记忆。斋藤轻轻地跟随着音符哼了一段,将做好的玉子烧取出,摆到便当盒里。如果今天的步子够轻快,也许能在冷掉之前带到花店,可大杉到底什么时候来,她却并不清楚。

便当盒打包好放进包里,下楼走几步换乘巴士。大杉花屋离她的住处并不远,只需几分钟就可赶到,斋藤歪着落枕的脖子向窗外看,脑子里跳出来的是那一阵风的音符。

斋藤感到莫名的哀伤,她试着去回忆,但奈良的空气也许适合遗忘。她记不起来了,不像是忘记去买无菌蛋那种偶然的忘记,而是切实地已全然丢失的忘却。

曾教导过她如何作出玉子烧的那阵风,如今却已经消失了吗?是否一阵风拂过后便再也察觉不到了,是否多年前的回忆终究会逐渐消散,直到最后连音符也听不到了,只有深夜梦回,惊醒时却思考,自己究竟梦到什么?

思考间,巴士已到站了。斋藤心不在焉地走下车,花店的门已经开了,大杉刚换好货,穿着一身便服站靠在店门口,应该是准备离开了。

“明里,玉子烧,给你的。”

她从袋子里取出打包好的便当盒,交给大杉。

音符又响起了,数年的回忆,却唯有音符记忆的很深刻,或许有一天,她要抽空哼着写下来,这样就永远都不忘却了。

若真会是这样,将有多好呢?

斋藤想着,眼角落下一点点的液体,闻起来像是横滨湾的海风。她伸出舌头把流到嘴边的舔掉,咸咸的。

眼泪啊。

“……别哭啊……”

刚接过玉子烧的大杉还没反应过来,斋藤就已在她面前落泪了。她放下便当,上前两步,用手捧住斋藤的脸,轻轻地拭去了脸上残留的泪水。

“冬……为什么要哭呢……?”

大杉问。

为什么要哭呢?斋藤也这么问自己。

她好像听到有人轻轻张口,在她的耳旁低语。

没有答案。


大杉安慰好她以后就带着玉子烧离开了,说是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晚点再带樱花糕来见她。大杉花屋与其说是让斋藤来看店,其实更像是大杉把她留在身边的理由——这一点斋藤也心知肚明。

花店总没有什么生意,卖不出去,花败了,就在店里发出淡淡苦甜的气息。大杉没有怪过斋藤,在这种偏僻地段卖花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有时候她问斋藤要不要换成宠物店试试,可斋藤摇了摇头,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斋藤讨厌宠物店。在她尚不清晰的记忆里,宠物店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话题——大阪念大学时,她曾与那阵风一起在宠物店的店面前争吵,就连那段记忆的音符都显得支离破碎。

大杉似乎不知道这些事。她养过宠物吗?好像是有过的,只是听大杉说已经死了。更具体的话,怎么问她也不愿意说,大杉只是告诉她那时候她哭了很久很久,从早到晚都在挂念,没过多久,她就和大杉一起离开了大阪。

奈良适合养宠物吗?斋藤不太清楚,她在坐公交时没有见到过狗或猫——不能带出来的话,真是好麻烦呢——也许有只仓鼠会不错。不过,仓鼠虽然可爱,却又不如鸟通人性。她想来想去,最后终于放弃了思考,从一直呆坐着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开始打理店内的花朵。

四月可以卖的花很多,店里也兼售一些简单的小点心。大杉的手艺很不错,每天的销售额都比花要多,有的时候斋藤觉得这里不如改做大杉点心屋,可大杉听了立刻就严词拒绝,大概是因为专门做点心实在是太过麻烦了。

用喷雾器给店里的花喷了喷水,斋藤又变得无事可做。她近来愈发可以流畅地把音符拼成一首歌,但总有什么差了一点……还有一个结尾是破碎的,但破碎在何处,斋藤并不明了。

“请问这里有在卖藤花吗?”

前台来了一位客人,斋藤抬头看去,是个温婉的女性。她想告诉客人其实并没有什么花店会在自家店里卖这种爬山虎一样的植物,但看到对方充满了希冀的眼神,她又有一点点不好意思说。

初来奈良的时候,大杉在花店的后院圈了一小块地方给斋藤,让她种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斋藤在墙上种了藤花,盆里种了风信子,如今过去三年,都已长得很旺盛。要从自己的收藏上摘一点儿给她吗?这个问题没有困扰斋藤太久,因为同时她又想到,如果不做这一单,也许今天一朵花都卖不出去了。

“我去给您拿。”

她如此说,然后走入了花店的后院。

斋藤很喜欢藤花,要说理由,大概早就不记得了。春日的藤花很美,她记得在大阪的租屋外不远也有一片藤花,那时她常常和那阵风一起去赏,大杉也在身边,不过靠得并没有那么的近。

又是一段。她跟着哼起来,音符一点点填补,越是如此,斋藤便越是渴望知晓这首歌的结尾。她有一种朦胧的预感,今年的五月,一切都会揭晓。

问问大杉要不要一起回大阪好了。

如此想着,斋藤摘下一串藤花,走回前门,递给了客人。她不知道客人买它是为了什么,这种花在自家并不好种,如果不精心打理的话,大概很快就会枯萎。

“太好了……”

客人欣喜地说着,问过价钱,拿出钱包数出相称的现金便匆匆离开了。斋藤注意到她穿着很严肃的黑色西服,是有人结婚或者下葬吧。

藤花的花语是什么呢?她想。

啊啊,想来会是醉人而执着的爱吧。


中午的时候,大杉又来店里转悠,早上斋藤做好给她的便当到现在还没吃,凉的玉子烧味道似乎不太好,但店里也没有微波炉,只能让她凑合着当午饭用。

“还行啦,还行,又不是天天能吃上。”

把早饭和午饭合在一起可不算健康——话虽如此,斋藤自己却没有批评大杉的立场。今天早上给大杉做完玉子烧以后家里已经没有了余粮,一路上又想着事情什么都忘了买,肚子空空一直饿到现在,还是大杉来的时候顺便给她带了一份炒面。

“唔……明里,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大阪?”

斋藤习惯在掰开便利筷子的时候抛出邀请,这样话题就会和“啪”的一声一起送出去,很清爽。如果没有便利筷子的话,她会选择等大杉吃完再出言询问,毕竟大杉并不怎么喜欢大阪的事情。

“可以……你想去她的墓前吧?”

大杉放下筷子,没有继续吃玉子烧了。

“谁的墓……?”

“啊……也忘了。冬,还记得要去大阪做什么吗?”

“要去大阪做什么?”

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个答案就在斋藤的嘴边呼之欲出,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了。是扫墓吗,还是别的东西?是去纪念那阵已离去的风或是处理曾经大学留下的琐事?这些事她在初来奈良时一定记得,如今不知为何却已渐渐忘却,以至于三年过去,连为什么要回到大阪都忘了。

时至今日,那份念想已成了本能吗?她常想着五月要回大阪,在与大杉聊天时也曾不经意间提到过“她”。可大阪的那个“她”究竟是谁?那个大杉要多做一份樱花糕的,那个她要去见的人是谁?

她明明记得。

她根本不记得。

“为什么会这样呢……”

斋藤喃喃着,眼前的世界破碎成模糊的倒影。一点温热的感觉从眼角浮现,滑过脸颊,是冰凉的。

已是晚春,大概是花落的季节到了,于是一天之内便有了两次落泪。大杉这回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住她,斋藤鼻子里痒痒的,明明已经哭出来了,却还是痒痒的。

如果回到大阪,能否再回忆起已丢失的那阵风呢?

她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追寻那阵离去的清风对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处。斋藤张张嘴巴,想在大杉面前唱起那首歌,可泪水的起伏断断续续,她竟然凑不出任何一段完整的音符。

“会陪冬去的。”

大杉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脑,然后是脖子,有些许慰藉的作用。斋藤又突然想,自己是否辜负了大杉的喜欢呢?一直,一直以来,她只把那些喜欢当理所当然,但总有一天需要去面对。

她寻求一个答案。就像她想要唱出那首蕴含了千缕清风的歌曲一样,她想要以上所有问题,从大阪开始一直到奈良结束所积攒下来的所有问题的答案。

这一切都只能在大阪。她想。


……我的朋友觉得这是我诸多创作中最好的一篇百合小说。
我真的很喜欢细腻的情感,如果没有这种东西,写百合小说似乎就没什么意义了。
就当我在抱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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