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其二

作者:蜘蛛居不明子
更新时间:2025-02-18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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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很快过去,五月像是悠闲而沉重的小曲,在第一个长假后吹奏起一阵海风,为本州的岛民送来久违的五月病。

小长假的几天里,花卖得很好,奈良街头的情侣那时多了起来,偶尔起了兴致,就会到路边的花屋买一支花送给自己恋慕的人。斋藤那几天忙的团团转,大杉也少见地留在店里帮忙,她们偶尔会在不多的闲暇时坐在一起,聊一些曾经在大阪发生的事情,但斋藤自己却没有什么记忆。

长假一过,花期也结束了,大杉没有给店里换新货,只是挂上暂休的牌子,把门关了,做好要和斋藤一起回大阪的准备。

JR的车票一早就买好了,挑了长假的后几天,避开了高峰期。斋藤和大杉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她们不去太久,但也不在以前的地方住,大概会在大学附近的酒店待上几天。

临到要出发的时候,大杉打了电话,说要步行到斋藤的出租屋来接她。通话一断,外面就有了敲门声,她打开门,大杉手里已经提着个行李箱,站在她家门口。

“木头人小姐,准备好了吗?”

大杉如此说着,递过来一张车票。其实用手机上的电子车票就够了,但大杉坚持在车站买了实体的,这种小小的坚持很可爱,当然也很麻烦——不过,既然麻烦的不是自己,斋藤还是单纯觉得它可爱好了。

“准备好了——一会儿我在车上可以睡觉吗?”

“说不行会不会太残酷了?”

“所以果然还是可以吧。”

斋藤接过车票,回头拿上自己的行李箱,就和大杉一起离开了屋子。这地方离车站不算太远,打车只二十来分钟就可以到。有点儿发阴的上午,其他人都还在上班,错开了通勤,路上显得很冷清。

“激动到没睡着吗?”

“也算不上吧……明里,我还是唱不出那首歌。”

“不知道她教过你什么,我也没听过。”

大杉说着,偏过头,去看窗外。那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斋藤知道。这个回答对于大杉来说算不上好,但她不想连这种事情都不说真话。

“抱歉……”

斋藤道着歉,去拉大杉的手,大杉什么都没说,但同时也一动不动,很乖地任由她牵走自己的手。她应该没有真的生气,斋藤用手指游过大杉的掌心,没有在写什么,只是轻轻地划。

她握着大杉的手,莫名地想反思一些事,可不知道应反思什么。正如同她现在明知道要和大杉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有什么该说。雾一般朦胧的心,斋藤忽然意识到她不但忘却了有关于那阵风的事,也已失去了直面自己内心的能力——关于大阪,就像是一座坟墓,把一切都埋葬在那里。

想得太多,会累。但只有二十几分钟可来不及睡,大杉的手偶尔因为被划得很痒而抖一下,斋藤就趁着这个机会提提神,笑一下,想着勉强撑到列车上再入眠。

不过,虽然怀着这样的想法,还是一个不小心闭上了眼睛坠入梦中。等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到车站了。

好困。斋藤想。


昏昏沉沉地检票,昏昏沉沉地进站,终于坐到列车软座上的那一刻,斋藤有一种终于可以完满地死掉的感觉,头搭在大杉的肩膀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靠近可以听见微弱的鼾声。

把铁轨算作天际线,从奈良到大阪的这一段也只有短短四十五公里长,不够塞下一个太阳。约莫五十分钟就能到站,到时候大杉又要扯着斋藤出站、打车,然后不脱衣服躺到旅馆的床上,像数百年未曾见过一夜般好好地睡一觉。

离那个日子还有两三天,也不用急着立刻把所有事都做了。

“睡着了啊……真快。”

能感觉到斋藤平缓的呼吸,鼻息吹在脖子上,痒痒的。大杉伸出手指戳了戳斋藤的脸,很软,按下去的时候能听到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大概睡得不是很深。

还是不打扰斋藤了。

列车不算快,够大杉慢慢地想起一些东西。她很早开始就把大阪所经历的一切埋了起来,就当做是一堆坟墓、一座纪念碑,一个不会再去触及的东西。平心而论,她曾经在大阪念大学的时光实在乏善可陈,如果不是身边有斋藤,早就轻易地把四年的时间全部忘却了也说不定。

一起在校外租房子,一起去旅游,在课室里抄笔记,偶尔在客厅一起说说自己的梦想,也会在深夜里互相敲响对方的门,小声询问是否入睡。这些细微的一切在大杉的脑海中都那么清晰,所以,不可避免的,她也记得风的身影。

风啊……

大杉低下头,去看还在梦中的斋藤——本会记得最深的人,此刻却全忘了。为什么呢?大杉想不明白,有时候她会觉得这样也好,可以轻松地独占斋藤,可是每当她们提起风,她又想到大阪埋葬的那四年,开始谴责自己像个趁虚而入的小人。

也许就是吧。

她不想向斋藤提起风,也不想回答关于她的问题。害怕失去,还是不想斋藤伤心呢?似乎两者都有……摸不准,也不愿意去深思。

有的时候,大杉也想让斋藤把那首歌唱给自己听,不过她也知道,那首歌她应该从未听过,她与斋藤的记忆中几乎处处都有风的身影,但斋藤与风的生活中却未必存在自己——非要说的话,她只不过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追寻了四年斋藤的足迹。

现在这样她开心吗?也说不准吧。

答应要一起来真是一件蠢事。但是,如果不来的话,斋藤永远都只记得那一阵风,她也永远解不开心结。

应承下同行的邀约后,她曾经深思过数日,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等蠢事,但想来想去,竟然没有一个理由算得上特殊。

一定要去大阪。不算特殊的理由让大杉不得不这么想,即便那里已经是一座埋葬了数年青春的坟墓,她也要陪斋藤去挖开,看看那些碑石下到底掩藏了什么。

或者说——就算是她,也想听到斋藤唱出那首歌。


“到站了。”

大杉轻轻掐了掐斋藤的脸颊,把她喊醒。

“到站啦——”

斋藤伸了个懒腰,看起来还不太清醒,刚拿上自己的行李箱,又开始打哈欠。

车上的人不太多,下车的更少,实在算不上拥挤。大杉在出站口就叫了车,她们今天没有安排,所以决定现在先去旅馆,如果到了晚上斋藤有精神,就考虑带她去大阪的商场转一转,给奈良的朋友带点伴手礼回去。

曾经一起在大阪念书的同学如今都各奔东西,留在大阪的,也就那么几个。斋藤没有去拜访她们的想法,至于大杉,她本来就不想回大阪,更没有见老朋友的打算。

出租车来的很快,只是几分钟就到了。斋藤在车上意外地有精神

“晚上可以去逛逛中古店。”

“明里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我想要的东西买不到的啦。”

买不到啊。中古店当然买不到大杉想要的东西,百货商场也不行,奢侈品商店也不行——她想要一些,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小玩意儿。

就在面前的东西。

大杉以往在奈良的街头散步,许多人都只是旅客,为了一睹奈良鹿的样貌而来,又在喂完鹿食后潇洒地扬长而去,不在那座城市留下任何一点痕迹。但从车窗里看上去,大阪不一样,这里更多一些烟火气,偶尔从小街市旁边路过,还能看见摆摊子简易拉面馆。

想去吃一碗。

她在大学时代尝尝因为嘴馋而在深夜跑到附近的夜市中,寻找类似于深夜拉面店的美味,不过很多时候都只是在简单的小摊上将就一下而已。有的时候,斋藤也没睡,就会两个人一起来——斋藤往往会叫上风,只有一次是她们两个单独来,那时候斋藤和风还没有确认关系,算得上是大杉最留恋的时候。

啊……留恋这种事真的是糟透了。

“今晚去吃拉面吗?学校附近应该有夜市吧。”

“夜市吗……?”

“嗯。”

相比于夜市,当然有更浪漫的地方——大阪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大杉的回忆,她知道哪里更好,也知道沿着哪里可以追寻到斋藤过去的踪迹。但斋藤与风曾一起去过的地方,如果再度涉及,一定会有莫名的孤独感涌现出来。

大杉这么坚信。

车很快就到了地方,斋藤还是很困,但车上劳顿,到了旅馆也睡不太着。大杉留着她一个人,说要下楼去买睡眠药,匆匆忙忙到附近的药店找了一遭,回来的时候,斋藤没脱衣服,一个人懒懒散散地趴在床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还是放这里吧。”

大杉看着熟睡的斋藤,摇摇头,叹了口气,把睡眠药放到床头柜上,就坐到一边,开始做自己的事情。她还没打算要睡觉,等晚上逛完夜市再来,也并不算迟。

今天清醒的时间再长些,明天来得就会更慢。


夜市没有去逛,斋藤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大杉晚上九点多就熬不住,洗澡换了衣服,钻进被子里就睡了,第二天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烦躁到都忘了给斋藤盖上被子。

穿了衣服的话,应该不会着凉吧。

斋藤已经醒了,坐在一边,换了新衣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我今天想先去看看。”她说。

先去看看,指哪儿呢?风的墓?曾经念书的大学?以前一起住的宿舍?还是说她们在分开前最后去的地方。大杉不明白斋藤说的地方在哪儿,她也不愿意明白。

“我知道了。”但大杉只是这么回答。

斋藤凑过来,摸了摸她的脸,然后退回去,给吹风机插上电,开始吹自己的头发。轰轰的声音在房间里徘徊,吵得人耳朵疼,但此时此刻大杉宁愿这个声音久一点,再久一点。她明白,一旦斋藤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就不可避免地要抉择……是否会成为抉择里被抛弃的那个人呢?大杉猜不出来,或许风更重要,或许她更重要,但那都不是她可以决定的东西。

明明是她最想参与的决定,却与她的意志完全无关。

发了一会儿呆,她爬起来,到卫生间去洗漱。懒得从行李箱里拿牙刷,开了一包酒店的,洗面奶也是。她总是习惯用自己的,但今天算了,今天大杉不想思考,她来大阪前就知道必定是这样,但斋藤请求了,她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大杉洗漱完,换身衣服,和斋藤一起走出了房间。清晨七点多,旅馆不怎么热闹,有心情住旅馆的人此刻多半在熟睡,所以楼道上空无一人。她们沉默无言地走进了电梯,按下一楼,然后什么也不说地站在路边,不打车,也不说话,只是那样站在五月早晨的凉风里。

“去哪里呢?”

最后,斋藤拽了拽她的手,打破了寂静。

“去哪里呢?”

大杉转过头,反问斋藤。

“如果她有坟墓的话,那就去看看埋下那阵风的土地吧。”

“要买花吗?”

“买一朵好了。”

花店。花店在哪呢?大阪市内并没有大杉熟识的花店,她打开手机,随便搜了一家,附近的店只有一家还在营业。她启动语音导航,把手机递给斋藤,然后继续她漫无目的的精神漫游。

“走吧。”

斋藤说着,开始循着导航往前走。走出去几步,发现大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折返回来,牵住了她的手。

“走吧。”她又说。


买什么样的花呢?斋藤没有想好,她想在那阵风的面前唱出那首歌,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考虑过。要带一朵象征爱意的花?选一朵表示离别的花?还是挑一朵花语写满了我已从走出的花呢?她在花店做了这么久店员,几乎记下了所有花的花语,几乎能给所有顾客挑出适合的花,此时此刻却不知道有哪一朵是自己应带的花。

斋藤不知道自己对那阵风是什么情感。她知道自己总是在想那阵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唱出那首歌,也知道自己曾经有数年的时间将风挂在嘴边。所以是什么呢?怀念吗?爱恋吗?或是什么别的东西?当她注意到在自己的身边同样有一颗真心开始,好像所有问题都失去了答案。

为什么忘记那阵风?也许想起这个,就可以了然花朵为何。

花店不远,只五百米的路程,十分钟的路程却掰开来走成二十分钟,斋藤放慢脚步思考着花语,而大杉只是在她身后一眼不发。她偶尔在红绿灯前停下,想要去和大杉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有什么可以言说。

要说些什么呢?要对大杉说爱吗?可斋藤并不清楚爱的含义,也不明白这样是否负责。她真的喜欢大杉吗?还是仍然挂念着那阵风呢?

在奈良待过的数年时间,大概已将她改变,可要说改变了什么,却怎么也讲不出来。因为一个人离去而变了心意么?还是变得固执了呢?她回忆起往日的幻影,是因为怀念,还是只想更好的忘掉已飘离的过去了?

短短的二十分钟,要想清这些问题,很难。

可那阵风呢?来到大阪后,那阵风就再不出现了。她曾经来此是为何已记不清了,扫墓吗?或是有别的事情?这些她独自走过的事已经迷失,她不知道,大杉不知道,那阵风也不知道。

大概已经无从知晓。

“拿一朵风信子吧。”

斋藤对店员说。

“只要一朵吗?”

“嗯,只要一朵。”

大杉在门外,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等着斋藤。斋藤向外望去时,她站在那里滑动着手机,并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而又回过神来,店员已取了一朵未包装的风信子,递在了面前。

风信子啊。

她打开包,小心翼翼地将花装了进去。

“去墓地吧。”

“冬认识路吗?”

“不哦。”

“这样啊。”

大杉几乎是很平静地结束了这段对话。斋藤知道她有什么想说,同时她也知道,那些东西此时此刻并没有办法说出口,她们都在等待一个时刻——等待一首歌尽了,才可以言说胸中埋藏的话语。

用手机打了车,地址是大杉定的,在大阪的西方。斋藤看着导航软件,路途延伸成一条蓝色的丝线,从脚下出发,绕过公路与天桥,最终停留在已毕业的大学旁边。

葬的很近呢。

大阪今日有雨,出租车来时,斋藤已感觉到凉丝丝的雨点。大杉没有拿伞,她也没有,在上出租前本有在附近买一把的机会,但斋藤与大杉只是对视了一眼,相互摇了摇头。

没有那样的必要,没有。就算今天会感冒也好,会发烧也好,空气里沉重的味道也没有打伞的请求。

“有点儿情调不好吗?”

斋藤听见雨滴这么说,她转头望向窗外,一阵风吹来,把雨的声音盖过,寒气从窗缝里透进来,很冷。

“我想我的风铃和晴天娃娃了。”

“是风铃晴天娃娃吧。”

大杉说着,关上窗户,接着把头靠到斋藤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斋藤向她靠了一点,让大杉能稍微舒服些……离那个地方还有一会儿,总之先歇歇再说。


故事的结局应该是什么呢?回过神来的时候,已下了出租车,站在墓园的前边了。大杉在她的身边等着,而答案就在眼前,只需要往前踏出一步,忘却的数年,空白的数年,如风一般飘然的数年,就能在此找到答案了。

“明里,你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哦。”

没有过多的言语,大杉牵起斋藤的手,在前边带起了路。墓园里能听到稀疏的哭泣,但更多时候,只有风声掠过耳边。

自己还困在过去里吗?困在风、泪水与大阪的中间?那个曾经陪她做出玉子烧、与她一起旅游,一起求签的人,如今已不在了……而斋藤忘不了她。

一阵风啊。说是忘了,其实总在身边。要告别吗?还是永远与这阵风相伴就好了?那段音符还剩下最后一段,只要见面就可以唱出吗?或者,其实那首歌也有可能并不存在啊?

斋藤胡思乱想着,跟在大杉的身后。待脚步停下时,她便知道已到了,于是抬起头,普普通通与他人并无差别的石碑,用很小气而板正的字体刻着名字与生死的日期。

以及,一行斋藤已然记起的,她们许多人商讨了很久,才撰上去的一句话。


三叶风。

1996.3.17——2018.8.18。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对我说一句污破夜雨吧。」

污破夜雨啊。

斋藤想起大杉曾提起的明信片,风还在时,没事就会把斋藤的那些写着暴走族特制文字的很土很土的卡片拿走,摆到自己床头……有时候她自己也会写,每次写,都只写污破夜雨这一句,斋藤问过风为什么,风的回答只有上半句,那就是斋藤总是喜欢把明信片上的文字念出来。

没有说的下半句是,污破夜雨的读音听起来就是早安。

“哈。”

没能哭出来,反而先蹦出来一小声笑。

“怎么了?”

“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什么样的事算是以前的事呢?斋藤似乎全都想了起来,但也说不上为什么会忘却。一个人离去以后,活着的其他人也许再没有理由感知到她。是否因为这样她才遗忘了风呢?可也算不上遗忘吧,毕业后数年,风都将她牢牢地锁在大学曾度过的时光中无法自拔,与其说是忘,不如说是想得太多,因此没办法再记起。

不过,与自己相恋四年的人,只是因为一场高烧就离去了,没法与这样的事和解,也很正常不是吗?

“斋藤,明天见!”

这是风离的最后一句话,时机是她离开的前一晚。那时候斋藤满心以为——已经在医院了啊,什么都没事了啊——于是听了这话,闭上眼,安心地睡了过去,而后半夜又猛然惊醒,耳边尖叫着的,是心率归零的警报音。

结果第二天的早安没有可以说出来啊。

因为高烧而死在二十一世纪实在是太蠢了,斋藤那几天无论怎么想,都没办法想明白。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吃,每天睡醒后哭到眼睛发痛,累了便闭上眼接着睡,一直到葬礼要开始的前几天,大杉实在忍不住,找人来强行打开锁,给她喂了点水和粥,才让斋藤慢慢地和现实重新接起轨来。

只是,她那时大概并不想面对现实。

时隔数天的死亡报告上写着风的死因,不是高烧,而是急性脑膜炎。误诊的代价变成跳动的数字,跃入了风的父母的银行卡存款中,但没有人觉得这足以承载风生命的重量。她们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用这笔钱为风买下一块墓地。

她不想让自己的恋人深埋于地下,但既然没办法重新活过来,也请很好地死去吧……到墓前说一句污破夜雨,比对着骨灰盒讲这些要气派多了,对吧?

可气派是没什么用的呀。

葬礼那天,大杉送斋藤到墓园外,便没有再进去。

那样的场合太过沉重,穿一身黑色的西装,走进去听司仪说话,然后在沉闷的空气中抽泣,落泪,最后是嚎啕大哭——而眼泪流干以后,与哀嚎没有了分别。

发泄完,生者们互相安慰,死者则在墓碑上微笑着,那张照片是从几个月前斋藤与风的合影中截的。她看不下去那张照片,于是没留太久便离开了,刚买的黑色西服出了墓园便扔到一边,再也不愿意穿。

那之后没过多久,斋藤就和大杉一起离开了大阪。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什么应该说的呢?哭已哭过了,丧事已办过了,该做的事都已做过了,还有什么留下来徒增伤悲的理由呢?

她想是没有的。

啊,不,果然还是有一条的。

那些无论如何都想要拼凑完整的音符,并不是风教她唱的,而是自己喜欢的歌——她两次三番地想要让风在卡拉ok陪自己一起唱的歌。可到最后身边的朋友全部都学会了,风也没有能和她一起唱出来。

“好好学啊!”

“我不要去卡拉ok啊——”

这样的对话有过无数次,大概她从没想过会变成遗憾。

在离开大阪之前没能好好地唱出来啊,在离开大阪之前也没能听你唱出来。怀抱着这样的心情,才每年都想回到这里,再见你一面吧。

不过,比起那样,说不定忘掉会更好呢。

“明里,那首歌其实你听过的。”

“嗯?”

“是那首啊。”

那首。离开大阪以后,再也没有去过卡拉ok,也许大杉早就忘了,不过,若是今天在此唱出来的话,风、她自己、还有大杉,大概都能记得。


人死去,便意味着不再被活着的人们感知,也不再感知活着的人们。或许斋藤正是因此忘了她,也忘了那首无论如何都要都想要风唱出来的歌,可是站在墓前,她浑浑噩噩的三年好像只是一个笑话,她好像本来就什么都记得。

一见便都想起来了。

斋藤开口轻轻吟唱。

温软的歌声像是暮春最后的离别,不知道风是否喜欢这样的告别。她们之间已经不能正式说一声再见,但却已经说过明天见——明天见,什么样的明天才算是明天呢?记住风的明天?忘掉风的明天?还是重新开始的明天?

不知道呢。

“这首啊……”

大杉听着,在旁边随着打起了拍子。

对她们来说,这几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两个不愿意回大阪的人,两个不得不回大阪的人,一个来来去去,一个停留在原地,到底是为什么呢?

大杉的答案斋藤不懂。也许因为喜欢她,也许因为觉得对不起风,也许……哪儿有那么多也许呢?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问上一句,真相也就大白了吧。

而她自己呢?

为语千风之歌,为风语此歌。大概也就这么多吧。

一曲唱罢。空虚吗?还是感到别的什么?好像都没有,她只是莫名地走到风的墓碑前,放下风信子,轻轻地说了一句。

“污破夜雨。”

它的花语是——重新开始。

“好听吗?”

斋藤回头看向大杉。

“算是还不错啦。”

大杉停下了打拍子,站在一旁,脸上有很淡很淡的笑容。

“走吧?”

“走吧。”

告别风的坟墓,斋藤与大杉牵着手,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墓园。接下来要在大阪做什么呢?以后该怎么办呢?要直面自己的内心,还是继续向过去缅怀?

斋藤发现她唱出那首歌后,也仅仅只是宽恕了过去,而疑虑的问题,却仍没有得出答案。

不过,既然风信子在,总有一天会得到解答的吧?

那一天会是哪一天?

并不明了呀。

或许一会儿要去卡拉ok,或许晚上要去夜市喝酒,或许回到奈良后她会将窗台的晴天娃娃里的风铃摘下来,或许她会一口气把开花的蒲公英吹向远方。

但谁又会知道呢?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大概没什么人会起兴趣,所以斋藤想,歌已唱完了,说到这里就好。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刚刚看完森见登美彦的四叠半神话大系,以及四叠半时光机布鲁斯,很喜欢那个结尾,所以借用了。
离完结这个故事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了,这一年多离有很多故事写到一半就搁置了,始终没有写完。
现在在写新的故事,希望最近可以写完。不过因为要忙这个,蓝色雨季那边又要晚点更新了。
其实也不一定有人看留言,但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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