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输入大脑里,感觉和正常体温的口腔猝不及防接触到冰淇淋一样。
“生气了吗”?
不应该是这种开场白吧?该说榎并老师的语气像对待密友呢,还是像把我置于一个会“生闷气”或有“情绪化”特点的被动位置。总感觉榎并老师这样说话很狡猾。
无论我回答是或者否,都不太对。而且,不该是由我来回答问题吧,回答问题就意味着要解释回答,今天唯一要解释的人只有榎并老师。
[榎并老师,答应的事却没有做到,是怎么回事?]
我反问她。
[……这个,要说起来很复杂。]
[很复杂的事是什么事?]
我并非有意逼问榎并老师,只是榎并老师游曳如打太极般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让我实在好奇。
[我回去会好好回复你的……忘记回了是因为……有其他事。]
[过后也没有想起来甚至毫无印象?]
[可能当时状态不太好……总之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
[状态不好?]
周五白天还在如常上课的榎并老师,到了晚上就状态不好,为什么?
[就是,意识有点模糊之类的。]
眉头皱成很疲于应付的样子的榎并老师,眼神有些心虚地飘走。这一点被坐在对面紧紧盯着榎并老师的我很敏锐地捕捉到。
我并不十分清楚榎并老师在教室以外的生活里会干些什么,但是凭我对榎并老师仅有的了解……
[不会是喝多了吧?]
我把心里的猜测说出口。
榎并老师用表情回答了我。
看来猜对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不止。并且在笑中抽空瞥了一眼桌子对面——榎并老师此时肘部撑着桌子,两手撑着稍微低下的头,视线落在桌子不重要的某处上,看起来是在默默忍受我的嘲笑而无法反击。我想起“忍辱负重”这个词。
难得看到这样吃瘪的榎并老师,我觉得更好笑了。
[喂……该适可而止了吧?]
足足过了两分钟,我才慢慢平息下来。虽然心情舒畅,但笑到这种程度身体也不好受。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只能侧着身把手扶在桌沿上喘气,从眼睛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导致我的视线模糊不清,而且腹部很痛,喉咙很干。我咳嗽了几下,试图缓解症状。
[对不起……等等,我去买瓶水。]
我边擦着眼泪边站起来说,然后走到柜台旁边的冰柜,买了两瓶绿茶。
再次回来时,榎并老师已经在吃她刚才买的蛋糕了。我看见她用力地把叉子叉进蛋糕里,松软的蛋糕胚随着动作软绵绵地下陷,奶油看起来也是十分鲜甜的那一类。应该是非常好吃的蛋糕,但喜欢甜食的榎并老师把蛋糕送进嘴里时却没有一点享受的感觉,是因为我才如此吗?
[呐,给你水。刚刚有点失态了,抱歉抱歉。]
榎并老师接过我的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谢谢,没有看我,似乎还在羞郝。
有趣。
十分有趣。
[已经可以了吧,这件事算过了吧?]
[不行哦老师,你答应我要道歉的。]
其实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生气,而且明明也感觉可以到此为止了,但更进一步的刁难还是自然地从我嘴里说出来了。
[刚刚,我已经道过歉了。]
[咦?什么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
[不算,我没有听见。]
[你听见了的。一开始的时候,我说过“总之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好了,现在我又说了一遍。]
[欸——]
貌似榎并老师之前的确趁乱说过这么一句,竟然要这么被她蒙混过去了吗。
太敷衍了,应该重新再说。榎并老师太强词夺理了。
我可以如此提出要求,但。
甜品店室内开了冷空调,我不再迫切地需要降温,摆在我面前的冰淇淋因为没有被及时吃掉,上层已经有些融化,半流体状的液体覆盖在下面尚未融化的固体表面,怎么看都变得没那么好吃了。但是,摆在榎并老师面前的红丝绒蛋糕似乎很好吃。
回消息、道歉什么的麻烦的事我可以不再纠结下去,如果能尝尝榎并老师的蛋糕的话。
[你这个,好吃吗?]
我指了指榎并老师的蛋糕,同时身体向前倾,眼神炽热地望向她。
[好吃,呃……]
榎并老师发觉我的眼神不妙,有些迟疑着戒备。
[给我一口。]
我如此直接地提出要求。
[那你倒是刚刚也选蛋糕啊……算了,再去拿个叉子来吧。]
[不要,太麻烦了。用你手上的那个就好。]
榎并老师没有多犹豫,一手保持着衬住脑袋的姿势,一手挖了一勺蛋糕递过来。感觉动作做得很自然的很熟练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她递出去的手走势向下,似乎希望我伸手去接。但是,我张开了嘴。
[用手接住。]
[老师看不出来吗,我想你喂我。]
我的手放在桌子下无动于衷,而眼睛直视着榎并老师,并朝她露出笑容。
榎并老师的手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听见我的话也没有要按我说的做的意思。
她同样回盯着我,赤裸地视线交融里,我看清了榎并老师眼睛。有一点点上挑的眼尾,和黑得有一点点泛着深蓝色的瞳孔。
明明周围很安静,但似乎有很吵闹的声音在震动着我的鼓膜。原来是从我的心脏里发出来的声音。另外还有一种喉咙附近的空气被抽走了的感觉,使我几乎不能呼吸。仿佛置身没有空气的水底,周围游过熙攘而嘈杂的鱼群,我控制不住体温和生命的流失,也控制不住下沉的身体。
快承受不住。这种分量的对视。
[老师如果不愿意,我就去拿勺子。]
我轻轻地用两人之间的音量说,却没有移开视线。
[不用了,我喂你吃。]
榎并老师的手缓缓抬起到合适的高度,随着动作我又看清了她的手。
指尖、指节、指腹。和榎并老师一样很瘦削的手,没有任何装饰、指甲干干净净修剪地很短很整齐的手。中指的第一个指节上留有长年写字的痕迹,是一层薄薄的茧和稍微的曲度,很像树的分支或者石头这一类坚硬且理所当然的东西。这些痕迹仿佛一直应该存在于榎并老师身上,与榎并老师本人完整地构成在一起。
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张嘴,荣依子。]
榎并老师见我对送到嘴边的蛋糕还没有动静,开口说道。
我听话的张开嘴,将榎并老师递过来的蛋糕含住。
甜蜜的奶油立刻在我嘴里化开,松软的面包体散发出的烘焙的香气在我的口腔里发生裂变性奇观。我并非甜品爱好者,但我第一次体会到蛋糕竟能达到这种程度的美味。
[好好吃。]
我发自内心的说。
[好吃也不给了。]
[欸,榎并老师的大方只有一口嘛。]
[吃我的不行,你要的话我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那就算了。]
我想了想,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还是老师的比较好吃。]
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我该走了。我向榎并老师道别后就走出了甜品店,走进了外界的炎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