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生!”
那个不知踪迹的可怕男人,现在竟然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而我们居然毫无察觉!京都的结界没有被破坏,宅邸的结界也仍在运转,可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毫无征兆地出现这里?!他的力量难道已经到达我们察觉不到的高度了吗?
“不是!”有佳忽然大声说,“这不是真身,是幻影!他本人不在这里!”
“什么?”
我们皆是一惊,而宗生对着有佳赞许地笑了起来。
“不愧是当今世上第一的阴阳眼。单论见鬼之力,你的父亲、还有夏目都要在你面前靠边站吧?我偶尔也会想,像你这样的眼睛,又能看到怎样的世界呢?真是让人嫉妒啊。”
直白的夸赞反而让有佳脸色更加苍白,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躲到有修的后面。我和有修用身体挡住她。
“神明大人……”时音故意抬高声调喊他,又阴阳怪气地问,“……屈尊来到这小小庭院,究竟所谓何事呢?”
“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时音。”宗生用恶心的慈爱眼神注视着我们,“不过是,在最终的决战之前,来看看你们罢了。看看你们究竟是怎样挣扎,又是怎样绝望。”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吧?”
“不不不,这不是很棒的眼神吗?”他微笑着看我,“夏目,你的眼睛是这个可怜的孩子用自己的性命换回来的吗?哎呀哎呀,都要怪我。要是我早来一点,就不用这个孩子为你而死了。怪我怪我。”他可惜地摇着头,转瞬间又恢复从容的微笑,“不过也好。听说在东京的时候,你没能看见是谁救了你。现在好啦,你已经恢复了视力,可以好好看清他的脸啦。下一次,你也要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看清楚究竟是谁为你而死了哦。”
时音在我耳边低声提醒。
“不要管他。他只是想激怒你而已。”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但是……
我攥紧拳头,克制着怒火盯着宗生的眼睛,他好整以暇地与我对视。
“神明大人。”有修学着时音的称呼接过了话茬,“我很好奇一件事。”
“哦?请讲。”
“您是不是过于自信了呢?”有修毫不留情,“预言中的人是夏目,被誉为绝世阴阳师的人是夏目,在她的面前,你当真不担心自己的命运吗?你难道没有想过,会不会是用你的头颅来成就她的名声吗?”
有修说得掷地有声,有佳甚至在后面悄悄地鼓了鼓掌。
宗生耐心地等待他说完,状似无意地重复着他刚刚的话。
“命运……预言……”他像是老师听到了学生幼稚的问题,忍着笑意为学生答疑解惑,“你们难道不知道吗?那是只针对人类的束缚,而我,即是命运本身。”
他抬起了手,雪花悬浮在空气之中;他放下手,雪花才继续落下。他低头看着我,低声地笑起来。
“蝼蚁般的人啊,为何不向神明臣服?”
“……别虚张声势了宗生,你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的伪作,套着所谓的神的皮囊来攥取权力。如果你真有神的力量,为什么不用真身来见我们?为什么还要试图激怒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我再也忍不住,“佐竹大人曾经说过,新的时代不需要神。你说过这是最终决战吧!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吧?我也一样!不管你的阴谋是什么,你的计划是什么,看着吧,我都会一一打破!”
“可怜、可悲、可惜啊。”宗生怜悯地垂眸感叹,“竟将神的仁慈视为懦弱,夏目,该说你是自信还是自负呢?你已经沉溺于那个预言太久了,你误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但是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终极的力量。来吧夏目,在见我之前,让我赐予你一些挑战吧。夏目,可要好好表现,千万别让我失望。”
他的身影消失了。就在他消失的那一刻,地面忽然猛烈震动摇晃,地底深处传达巨大声响的轰鸣,大地灵力诡异紊乱。此前遗落在走廊的杯子摇来摇去,从地板上滚落,“啪”的声响淹没在刺耳的声音中。整个房子都剧烈摇晃着,灰尘、碎木不断从屋顶上坠落,房子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老鼠、小妖怪们从隐蔽的洞穴里蜂拥而出,挤成一团乱麻,它们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哪里都不安全。我们几个紧紧趴在地上,互相拉住以免摇晃,每个人都不得不大声说话。
“地震?!这个时候?!”
“不是!是灵脉被破坏了!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大声喊道。
“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
时音忽然住嘴,面色苍白地看着我。看到她的表情,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们所想的那个可能,就是最不想得到的答案。
“今天是,是十五日……”有修有佳也反应过来,“……是中元节。”
“鬼门……被打开了。”
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我拉着时音的手纵身跃过院墙,有修有佳紧随其后。落地后只是一眼,我们就顿时失言。
平坦的大路裂开了巨大的缝隙,各种各样的鬼源源不断地从缝隙中溢出。它们凭借本能追寻活人,吸食人类的精魂,壮大自己的力量。黑色的雾在地面翻滚着,吞噬着前进路上的一切。在云雾的中间,无数的鬼踏着诡异的步伐逼近。
独眼的大秃头鬼,独角鬼,双角鬼。
独脚犬,双头女,长腿蛇。
马头鬼,无面鬼,爬行鬼,长脖子鬼。
各种各样的鬼浩浩荡荡地前进,它们手上拿着、嘴里叼着手臂、眼珠、肠子、舌头……有一只长着四臂的鬼拖着男人前进,那男人只有一条腿了,却还没有死,每当鬼从他仅存的腿上咬下肉时,他就发出尖锐的爆鸣,众鬼就着他的哀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一下子就淹没了他。
“住手啊!”我再也无法忍受,直接冲了上去,“嗡啊吽班扎尔咕噜悲马悉地吽!”
白色的光芒在长街之上骤然亮起,被它照到的鬼顿时哀嚎,它们的身上冒出了白色的烟,几只小鬼连声音都没发出就消失了。我穿过众鬼之间,飞身跃起,一把将符咒按在四臂鬼的身上,趁机夺过单腿的男人跃向一边,飞速地掏出治愈符。
“南——”
我停下了。
在我怀里的男人胸口空荡荡的,雪花透过洞落在地上,鲜血连成线地往下坠。我抬起头,对面一只小巧的双头乌鸦看着我,它的一只头得意“嘎嘎”地笑着,另一只头正衔着红色的心脏。
“愚蠢的阴阳师!愚蠢的阴阳师!”
它高声叫着,众鬼随之轰然大笑。一片喧闹中,我好像看见那个心脏仍在跳动。
扑通。扑通。
我放下那个男人,站起身接过八云递给我的酢浆,顺手扔掉了刀鞘。
我与那只乌鸦对视。
“你不知道吗?”我说,“我最讨厌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