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五朔节疯狂(下)

作者:一1得十
更新时间:2025-03-22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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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由于上下两章实际是出于字数而分开的一章,所以为了观感考虑,在阅读《下》之前可以先看《上》)


一声呐喊突如其来,仿佛晴天霹雳,打断了这一切。

  “伙计们!这有一首诗,你看我怎么唱!”

  是同行来抢生意了……

  那是个陌生的诗人,手握竖琴,穿着华丽,他轻蔑地瞟了眼雅菲德,一脸嘲意,自顾自地唱了起来:“……与爱人分别,苦不堪言,找不到她,伤心欲绝……”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只黑猫探出头,注视着,颇为玩味。

  他唱的只是首通俗情诗,却仿佛具有魔力,将雅菲德的听众尽数掳走

  远方,一声悲鸣,屋顶的云雀决然离去。四周,听众寥寥无几,包括费拉蒂,零零散散不过数个,齐刷刷地盯着雅菲德,等待她重新开始。身旁,莱希亚似乎不以为然,她望着雅菲德,期待着重新开始。

  空气……莫名的沉闷。雅菲德吞咽着口水,如坐针毡。她抬头望向天空,正午已过,日渐落下。扣着琴弦的手颤颤巍巍,愈发无力,艰难地拔下琴弦,传出的音符嘈杂刺耳……她弹错了……

  紧咬着嘴唇,雅菲德脸满阴霾,低着头,眼神怯懦,直直地走向莱亚,没有正视她,语气冰冷,干脆利落地扔下一句“走吧”,便不等对方反应,径直抓住她的手腕,离开了现场。

  雅菲德一声不吭,夺步快走,明明距离人群越来越远,可那同行的歌声,那路人的议论,却紧随而至,不肯罢休。她咬牙切齿,不觉加重力道,直到莱希亚的手腕被抓得通红。

  “请等一下!”突然,莱希亚用力一甩,挣脱开来,或许是生拉硬拽的原因,她有些生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他们根本不买账! ”雅菲德回头大喊,语气委屈,“他们宁可听那些庸俗的破歌,那些爱来爱去的陈词滥调,也不懂得欣赏真正高雅的诗歌!我的诗歌!”接着,她拿出那枚银币,“看!这就是我们唯一得到的抱酬!仅仅一枚!”

  那银币闪着刺眼的银白色光泽。

  “难道……”莱希亚仿佛不敢相信雅菲德会说这种话,“难道你是为了金钱才唱的吗?诗人……不应该是给人带来快乐的吗?”

  “你在说什么可笑的话……”雅菲德语气低沉,脸颊涨红,“被关在家三年的你,又明白我的什么?一个填不饱肚子的诗人,又能唱出些什么?”

  “可既然如此,你所谓的高雅,和你所谓的庸俗有什么区别?你们不都是为金钱而歌唱吗?”

  “我……”雅菲德一时无言以对。突然,眼前的莱希亚变成了两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从不索取,只是赠予,立志于用音乐带来欢乐,探求解脱。那时,她的盘缠还有盈余。

  雅菲德明白这只是幻觉,但眼前这个过去的她,眼神是那么冰冷,充满厌恶,仿佛在责备自己忘了初心,仿佛在嘲笑自己深陷泥潭,仿佛一条铁鞭,拷问着自己的灵魂。

  拳头紧握,一颗泪水不甘地滑过,雅菲德低下头,眼神躲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莱希亚心有不忍,缓步上前,轻轻握住雅菲德的双手。

  莱希亚的手冰冷,光滑,真实。

  “别碰我!”雅菲德大步后退,惊恐不已。幻觉消散,眼前那个自己又变回莱希亚。看着对方, 雅菲德不知所措,内心忧闷,只留下一句微弱的“对不起”,便转身不顾一切地逃开了。

  “雅菲德!等等我!”莱希亚想要追上去,却突然被人拉住。转头一看,那是个高佻的女人,眼瞳红似鲜血。

  “她正在气头上,你追上去也无济于事,只会更加刺激她。”那女人开口劝道,她扶了扶头顶的皮帽。似乎是为了让对方安心,她又补充了句,“让我来吧,有些东西,我比较明白……”


  痛哭流涕,雅菲德漫无目的地奔跑,背上的琉特摇摇晃晃,她却无暇顾及。大脑空白,她任由泪水轻洒,眼睛红肿, 长发凌乱。

  不知跑了多久,她最终瘫坐在一座桥上。那里四下无人,只有雅菲德自己倚靠桥栏,以手掩面,泪流不止。她不想回忆,可大脑却不肯放过她,将痛苦的记忆不停回放。她被一个俗套的爱情诗人抢了生意,她与莱希亚大架一架,她抛下莱希亚独自逃跑……

  一股自责涌上心头,她想要起身寻找莱希亚,可……就算找到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莱希亚不会明白的,她如此单纯,如此天真,如此……幼稚,她不会明白自己的话的……

  突然,手心传来一阵疼痛,她松开手指,发现那枚银币死死地磕着手掌,接着几滴泪水打在上面,闪烁着浑浊的银白色光泽。不知为何,盯着这枚银币,雅菲德怒从中来。她勉强站起身,转身面对那条河流,用力一挥……但她没有松手,她怎么能松手?她毕竟需要钱,她毕竟需要生存。

  手中的银币仿佛着了火,灼烧着她的手,仿佛在惩罚她的懦弱,可她依旧死死紧握。不知如何是好,她呆望远方,天上万里无云,河水清澈湛蓝。她望见了城市的中心广场,那儿人影晃动,她隐约听见几声欢笑。

  人们在狂欢,她在哭泣……

  不知道望了多久,身旁传来响动,雅菲德扭头一看,费拉蒂站立身旁,倚靠桥栏,双手抱胸,背对河水,沉思着,似乎等了许久。

  “费拉蒂小姐……”雅菲德擦拭着眼泪,一时羞愧难堪,说话断断续续,“对……对不起……让、让你见笑了……”

  “是和那个孩子吵架了吧?”费拉蒂语气温和,像个长辈。

  “是……是的,不过……是我的原因……是我擅自对她发了火,还把她丢下不管……”说到这,雅菲德瞄了眼手中的银币,不禁苦笑,“真可笑啊,明明自诩什么高雅的诗人,想为人类寻找快乐,寻求解脱,却沦落成靠着这些钱币过活,还因此和她吵了一架……”

  只是,费拉蒂小姐会明白这些吗?不知道,她只希望能跟人倾诉一二……

  “理想和现实起了冲突啊……”费拉蒂扶了扶微倾的帽子,转过身,手放在护栏上,眺望远方,似乎在自言自语,随后又笑了笑,扭头说道,“我明白哦。”

  “你明白?”

  “我明白。”费拉蒂说得轻描淡写,好似一个稳重的前辈,“你看,我身为佣兵,以战为生,对吧?可在以前,我这把杀人的剑却为和平而战。那个时候,我梦想着全人类的和平,以为只要铲除女巫,就万事大了。所以,我自愿参加了那场女巫战争。结果呢?人类依旧战火纷飞。我气啊,可我又能怎么办?我毕竟是个佣兵,除了继续参战,参加人类的内战,我又该如何活下去?”

  “所以啊……”费拉蒂耸了耸肩,长叹了一口气, “我的确明白你这种矛盾的处境。我也不会去指责你现在这样就是错的,这不是个人的问题,是世界生病了。”

  “费拉蒂小姐…”

  “对,是世界生了病。所以人们要么为了理想而死,要么踩着理想苟活……”费拉蒂思索片刻,又补充了句,“所以说啊,你不要为这个而自责了。因为……人总得活着嘛……”

  “可,可是,费拉蒂小姐一定没有放弃理想吧?毕竟……“毕竟什么呢? 雅菲德也不明白,只是隐约感觉到,在对方的内心深处,一定——”

“放弃了哦。”费拉蒂苦笑,那顶皮帽略微倾斜, “我呢,差不多也算是放弃这些想法了。不过……那个孩子不一样,你也看到了吧,她也还坚信着那些崇高的理想,还渴望为人们带来欢乐。所以如果你们是好朋友的话,就要好好地守护她的梦想啊。”

  原来……是来劝架的吗?

  “可……可是……”雅菲德低头,眼神迷离,“我真的可以吗?明明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想把她守护好。结果,现在倒先闹了脾气,把她抛弃。这么不负责的我……真的可以吗?她,会接受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费拉蒂坚定的眼神仿佛有种奇特的说服用,“你不也看到了?刚刚,就算你们吵了架,她还愿意第一时间安慰你,就算你一个人跑开了,她也没赌气,反而想要追回你。她心里,一定不想轻易地放开你吧!”

  “所以啊……”费拉蒂转过身, 正视着雅菲德,“与其这样自怨自艾,无济于事,不如找到她,亲自把话说开了!我相信,你也不想轻易地放开她吧?”

  “不过,她又在哪呢?我又该怎么找?”

  “放心吧。我目睹了一切,所以早有准备。考虑到集市鱼龙混杂,我就把她带到中心广场,那里好歹还有个地方官维持秩序。而且,我也命令了我的同伙要保护好她。”

  “同伙?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让雅菲德有些警惕。

  “同伙,同事,下属,有什么实际区别吗?”费拉蒂颇为玩味,嘲弄着,“你是在担心,我作为佣兵,会加害于她?拜托,我尽管是个佣兵,但我是有原则的,我不会伤害非目标人物。”

  “不过,你居然在意这些细节,看来那个孩子对你而言,真的是放不开的重要存在呢。”她眼神戏谑,似乎看出了什么,“或许,不只是好朋友——”

  “才、才没有。”雅菲德有些羞涩,哭红的脸颊愈发红嫩,“别闹了,我们快走吧。”

  “好好好。”费拉蒂扶正皮帽,难掩笑意。


不过,到底该如何与对方道歉,雅菲德却心里没底。到了广场后,她内心迷茫地环视四周,费拉蒂与先前那几位佩剑人士打了招呼。他们应该就是费拉蒂小姐的“同伙”。忽然,她看见一位身着黑袍的少女,那一刻,她心跳骤停。可定睛一看,她才发现那只是个草人,并不是莱希亚……可,莱希亚呢?

  “那儿。”费拉蒂指了指广场中心。

  在那,立着一根直指天空的五朔节花柱,高大挺拔,树枝被保留,上面挂着花环,系着彩带,无数鲜花装点其间,或红或黄,没有蓝花。

  花柱周围, 为了争夺王后的花冠,少女们围着花柱,她们欢呼雀跃,舞姿好似五月的玫瑰。目之所及,少女们身着华衣,五彩缤纷,有如花群。舞姿变化不断,让人眼花缭乱,纷纷扰扰,仿佛一个圈,仿佛一个整体。

  她将人群找遍,却不见心中所念。紧张不安之际,人群忽然舞向四周,犹如画卷铺展,而舞者之间,那件黑袍蓦然突现。她,她的舞姿,她的笑容,全然展现在雅菲德眼前。那一刻,雅菲德思绪万千,欲言又止。

  一声疾鸣,一只云雀飞入人群,犹如上天的使者,身着白衣,自天降临,化为舞伴,围着菜希亚腾飞往返。一阵旋风袭来,摇撼花柱,花儿飘下,有如雨落,洒入人群。花雨之中,她不沾一片花瓣,纵使花香绕人,她亦纵情舞蹈,好似百花群中,一朵黑色玫瑰亭亭玉立,却又散发蓝色柔光,自她的洁白脖颈。有那么一个瞬间,透过万片落花,她们对上了视线,莱希亚以笑对之,而雅菲德想过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以笑应之,她们的笑,傻里傻气,真心实意。

  百花落尽,少女们也疲惫不堪,接连败退,只留下莱希亚一人立于柱前,笑容满面,舞意不减。然后, 一位长官将舞蹈叫停,雅菲德发现,那人正是先前那帮壮汉的领导,他手握花冠与枝冠,那花冠由无数异色鲜花点缀,那枝冠则由一条树枝编成,朴实无华。那长官来到莱希亚面前,举起她的手,大声宣布,“那么,以公爵忠仆的名义,我宣布,这位少女获胜,她就是今年的五朔节皇后!”

  在无数欢呼声,他用花冠加冕了莱希亚,随后宣布:“然后,按照规矩,由皇后选择今年的五朔节之王!”

  莱希亚接过枝冠,然后,直直地跑向雅菲德。

  “你愿意吗?”莱希亚带着欢笑,似乎已经冰释前嫌。

  “可……我刚刚还对你那么恶劣……”雅菲德有些过意不去,羞愧地低头。

  “早就忘记了啦。” 莱希亚顽皮地一笑。

  “你……”雅菲德猛地抬头,却又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对方,“你没必要迁就我。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不应该让你假装忘记——”

  “我是认真的。”莱希亚用食指堵住对方的嘴巴,歪头一笑,“我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莱希亚的眼睛清澈,从中找不到一丝被掩饰的不快,找不到一丝虚假,就仿佛对她而言,刚刚的争吵从未发生,就仿佛,她被下了某种遗忘魔法。

  “谢谢你……原谅我。”雅菲德想了又想,随后向前一步,低下头,“……我愿意。”

  莱希亚微笑着,高举枝冠。那枝冠正对太阳,衬着日光。而当加冕完成之时,死寂围绕人群,人们满脸惊骇,议论骚动。

  毕竟,他们还从没有女孩成为五朔节之王的先例。

  “今天,皇后说了算!”长官略显不快,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仪式要完成,不应该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于是他大声宣布,示意人群庆祝,“所以,让我们恭喜五朔节之王的诞生!”

  于是,人群爆发出一声欢呼,响彻云霄,人们拍掌,呐喊,纷纷送上花束,祝福。那只云雀打理着羽毛,随后一跃而起,冲向天际,隐没在碧蓝苍穹之中。

  接着,人们开始了狂欢。少女再次起舞,少年放声歌唱,倾刻间,人群已醉心庆典。不知为何,费拉蒂那伙人站在人群之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莱希亚与雅菲德对视而笑,手指轻碰,她有些羞涩,“我们也去跳上一首吧?”

  “可我的琉特…”

  “交给我吧。”费拉蒂突然出现,没等雅菲德反应过来, 她便与莱希亚一起取下琉特。 握住琉特,费拉蒂对着她们大喊,“要玩得开心啊,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庆典啊!”

  又是这句话。雅菲德总觉得她别有深意,可还没来得及思索,便被莱希亚拉进人群之中。


  人们寻欢作乐,尽情玩闹,不觉日已近黄昏……狂欢方酣,长官却又突然发话:“现在,伟大的公民们,该到重头戏了!”

  人们无一例外地望向他,他不知何时生起了一堆火,火光照着他满脸的胡须。

  狂欢的余震尚未结束,人们的心跳依旧欢唱。不过,如此兴奋的他们却听从了命令,停止了歌舞,一个个地屏住呼吸。

  那一刻,鸦雀无声, 不知何地,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

  雅菲德感到诧异,她望向四周,人们脸上别无其他,只有一种奇怪的期待,一种近乎痴狂的期待。她望向那团火,那火烧得正望,仿佛然烧着远方的晚霞。

  突然,她想起了进城时,那个让她恐惧的火焰纹章。

  那一刻,人们全神贯注,他们在等待,等待长官发号施令。

  “那么……英雄之城的公民们,让我们开始吧!”长官又添上了几根柴火,他面向人群停顿了会,又突然发出不可遏制的怒吼,“杀死女巫!”

  “什……什么?”雅菲德卒不及防,一时语塞。

  “杀死女巫!杀死女巫!”人群顺从着,如同羔羊,嚎叫着,如同凶兽,一股狂热的燥动传播开来,如同病菌。他们扯着嗓子吼叫,涨红了脸庞,怒不可遏,歇斯底里,裹扶着雅菲德她们接近火堆,犹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杀死女巫!杀死女巫!”

  四周嘈杂,喊声刺耳,雅菲德感到额头隐隐作痛,似乎记忆深处,什么东西正冲击着大脑。她一边护着莱希亚不被人群撞倒,一边察觉这句“杀死女巫”如此耳熟,她仿佛在哪听到过……

  的确。因为这正是昨天那场入侵中,屠杀者的口号—“杀死——女巫”。可,女巫不是近乎灭绝了吗?被入侵的那个镇子明明全是人类啊。而且,想到这,雅菲德打了个寒颤,而且,那个镇子也喊过这样的口号,去入侵其他镇子……

  突然,一声惊呼传来,雅菲德望向火堆,那火烧得正旺。火光里,她看见了先前那个黑袍草人。

  “看!这该死的女巫!”长官指着草人,义愤填膺。他的话语如同魔法,人群随之颠狂。在他们震耳欲聋的撕吼中,那火烧得正旺,无数火星爆裂开来,有如火雨自天而降。

  人们面容扭曲,尖叫不止,忽然,一粒石子跃过人群,正中草人。接着,就像事先有所约定,人们纷纷掷出石子,用力投向草人。那烈火张开大嘴,狞笑着,吞噬一切飞石……

  雅菲德困惑不已,紧抱着莱希亚,她注意到对方不大对劲。莱希亚弯着腰,似乎非常痛苦。雅菲德低下身子,注意到对方正在哭泣,她满心忧虑,关心地问着:“怎么了?很难受吗?”

  回应她的,只有啜泣……

  雅菲德心急如焚,手足无措,看了看菜希亚,又看了看人群……

  “不要扔石头,尊敬的公民们,不要扔石头!”长官大喊,石子渐疏。此时,有几个壮汉拉来了一箱黑东西,是集市上的那种女巫人偶。长官一边指挥壮汉,一边高呼,”扔这些!伟大的公民们,把这些邪恶的象征统统扔进火里!”

  紧跟着,壮汉们把人偶抛向人群,人们伸直双手,唯恐慢人一步。一双双手挤压着,晃动着,有如嗷嗷待哺的猛兽,有如波涛汹涌的海潮,卷走了一个又一个人偶。人偶或被扔进火中,或者,还来不及被扔,便被撕成碎片。

  雅菲德忽然注意到,面包店的那对母女此时出现在火堆旁。女儿紧握着之前的那个人偶,有如抓着一团垃圾。她们的眼中闪烁着火光,慈祥与稚嫩已然消失,只有仇恨,吞噬活人的仇恨。她们把人偶扔进火中,大喊:“这是为了我的丈夫/爸爸!”

  她们的人偶顿时无影无踪。火光冲天,吞噬了落日。

  “这到底怎么回事?人们都疯了吗?”雅菲德内心惊恐,她低头看向怀中的莱希亚,她头顶的花冠已被撞落,掉在地面,倾刻间被踩成碎片。突然,雅菲德注意到那朵蓝花,它……它的花瓣焦黑,仿佛被焚烧着。可是转眼间,那蓝花又完好无损,只是暗淡无光……

  无论如何,莱希亚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雅菲德一边轻声安慰莱希亚,一边护着她向外走去。所幸人群如此痴狂,并未注意到她们。于是雅菲德艰难地拔开旁人,为莱希亚开出道路…

  在她们的背后,长官咧嘴邪笑,再次大喊:“好了,伟大的公民们!不要忘了!是谁打退邪恶的女巫!是谁保护了我们!是谁?”

  “你明知故问!是托克玛达大人!”一声高呼。

  “对!托克玛达大人!”又一声高呼。

  接着,人群开始了低沉缓慢而又有节奏的口喊:“托克玛达!……托克玛达!”一遍又一遍,好似颂歌。人们虔诚地闭眼,双手朝天有如祈祷,念念有词:“托克玛达!”

  人群之中,有面包店的母女,有那个年迈的商贩,有那个情歌诗人。

  雅菲德她们已经走出人群, 她没有回头看这奇观, 只是一边安抚莱希亚,一边继续护着她离开广场。此时,一个佣兵打扮的人迎面走来,他瞎了一只眼,戴着黑色眼罩,头发花白,身穿橘衣,背上别刀,眼神冷峻。他打量着雅菲德,开口问道:“你应该是位诗人吧?那…会唱女巫战争的战歌吧?”

  “先生,我不会……”

  “唱一首吧……”那个佣兵死缠不放,把一枚银币递向雅菲德,“唱一首杀女巫的战歌,这枚银币就送给你……”

  那银币闪着渗人的银白色光泽,币面上的国王头像似笑非笑。

  “先生!我说了,我——”

  “嘿!这不是史瑞德老伙计吗?”费拉蒂突然走了上来,打断雅菲德的话。

  “哼,谁是你老伙计? 你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那佣兵冷笑着,不以为然,“真不明白公爵大人为什么任命你当头头……不过也不重要了,别打扰我听战歌!”

  “好了,别生闷气嘛。”费拉蒂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开,“你就是因为被女巫弄瞎了眼睛,结果怀恨至今嘛……走啦,去喝一杯吧,别打扰我们的小诗人了。”

  这是在……帮她们解围吗?雅菲德心怀感激,望着他们离去。忽然,她注意他们踩下的那些脚印,红得出奇,仿佛被血填满,令人毛骨悚然。很快,又变回了黑色脚印,又是幻觉……

  她扶着她,一步步离广场。

  身后,那根五朔节花柱繁花落尽,变得光秃,那笔直的影子倾斜着,指着她们。

  “托克玛达!”


  太阳已落,月亮已升。傍晚的风,好冰冷……

  雅菲德脱下外套,盖在莱希亚身上,她们继续走着,走在月光微弱的大道。或许是上天的怜悯,不远处,有座长椅,孤零零地摆放着。

  坐在长椅上,莱希亚依旧颤抖着,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像一个可怜的孩子。雅菲德心疼不己,可她又不知道对方为何痛苦。于是,她只好俯下身子,紧紧拥抱莱希亚。

  这样的拥抱,有效果吗?空气寒冷,但,她的身体,应该可以稍稍温和莱希亚吧……自己的那柄琉特,她忘了取,不过,费拉蒂小姐应该会好好保管的,而且,现在莱希亚更重要……莱希亚还在哭泣,如果……如果她祈祷,能稍稍减轻莱希亚的痛楚吗?哪怕,只是一点,一点也好?可,她又该向谁祈祷?诸神已经死去了啊……雅菲德思绪混乱,胡思乱想着。她想要开口安慰,却欲言又止。

  于是,她默默抱住莱希亚,轻抚着对方头发,犹如一位姐姐,安慰她的妹妹。月光柔和,撒在她们身上,犹如一位母亲,安慰她的孩子们…

  屋顶,一只云雀疑视着,没有意识到它的背后,一只黑猫匍匐。

  忽然, 雅菲德注意到莱希亚腰间的女巫人偶,她若有所思,取下了那个人偶, 在莱希亚面前晃动:“看!至少、至少这一个还没被烧掉……至少,这一个还活着……”

  出乎意料的是,这似乎有用,莱希亚缓缓抬头,看着这个人偶, 哭声渐息。她双手颤抖,将这个人偶紧紧抱住,好似护着人间的至宝。看到这,雅菲德欣慰一笑,继续轻声安慰:“没事的……至少,这一个还活着,它还活着……它还活着……”

  ……至少,她还活着……

  于是,她们依偎着彼此,迎着刺骨的风,在这昏暗的夜。过了许久,久到莱希亚脸上的泪痕也已风干,她抬起头,有气无力,勉强挤出笑容,“谢谢你……安慰我……”

  “没事了吗……”雅菲德喃喃低语,不敢放手。

  “真的没事了哦……”

  “那……那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是他们吓着你了吗?”

  “不……不是的…”莱希亚盯着人偶,若有所思,随后开口:“我只是突然觉得胸口沉闷,喘不过气。一睁眼,发现自己处在黑暗之中,眼前有一根根火柱,火柱里,有人在哀嚎,痛苦地哀嚎,我想伸手救她们,可眨眼间,又只剩下灰烬,还有孤独的自己……”

  “不会孤独的……”雅菲德握住莱希亚的手,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无论如何,我都一定, 一定陪在你身边!不会再随随便便地跑开了!因为……因为……”

  因为,她想要和她一起走下去……只是她没有说出口,又或许她说了出来,却湮没于呼啸的寒风……

  忽然,一位不速之客到来,是费拉蒂,雅菲德松了一口气。

  “就像我说的——”费拉蒂把琉特还给了雅菲德,面带笑意,“我们会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再碰面的。” 

  “谢谢你,费拉蒂小姐, 万分感谢。”雅菲德接过琉特,表示感谢。

  “不用谢——”费拉蒂忽然收起笑脸,话锋一转,语气冰冷,“——弗蕾娅小姐!”

  “弗蕾娅?”——不,这不可能……

  “嘛,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想干这份差事的嘛……但,你就当我是为了这些钱币吧……”费拉蒂好像变了个人,眼神闪过敌意,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费拉蒂, 受命于现任托克玛达公爵的佣兵,任务是抓捕如今化名为雅菲德的在逃贵族——弗蕾娅小姐,也就是——你。”

  “你……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当然了。不过,谁让我爱玩弄猎物呢……”她取出腰间的皮鞭,“尽管我还没玩够,但谁知道明天能不能再碰面呢,机会难得嘛……”

  “你的同伙呢?”

  “刀剑无眼,而抓捕你,我一人足矣。”

  沉默,无边无际的沉默。她们对峙着,不发一言。费拉蒂表情戏谑,死死地盯着雅菲德,却又故意不动手。

  “这样吧,看在相逢一场的份上——”费拉蒂开了口,语气近乎威胁,“你乖乖地和我回去赴命, 我可以保证不伤害到你,至于那个孩子,我也可以保证她的安全,否则,休怪我行使武力!”

  “雅菲德才不会回去呢!”此时,莱希亚突然开口,挡在她们两人之间,似乎在保护着雅菲德,“虽然我不知道佣兵姐姐和雅菲德有什么过节,但她答应了我,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莱希亚……”看着对方,雅菲德百交集……

  “如我所料……那这样吧,我给你们十秒钟时间,思考也好,逃跑也好,我都不会动手——” 话音未落,一堵黑墙拔地而起,挡在她们之间,“魔法?!”

  雅菲德注意到黑墙的模样莫名熟悉,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与莱希亚的脚边接连升起黑墙,逐渐攀升,形成一个巨大的罩子,分隔了她们与费拉蒂。

  然后,天旋地覆,雅菲德眼前一黑,头晕目眩。恍惚中,她看见一只猫眼闪着蓝光。随后,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封闭的房间——莱希亚的房间。


  “莱希亚!”一个陌生又成熟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一位女子出现,紧紧拥抱住莱希亚,“太好了!你没事……”

  那人温柔地抱着,双手却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肉。

  然后,她放开了莱希亚,注意到了雅菲德,盯着对方,似乎疑惑雅菲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接着,她和善地微笑,伸出了手。

  “谢谢你照顾我的妹妹。我叫帕克特拉,莱希亚的姐姐……”

  她就是……姐姐吗? 

  雅菲德打量着她,她头发银白,长发及腰,眼瞳灰色,又有些湛蓝。她身穿黑袍,比雅菲德稍高一些,大概十八、九岁。奇怪的是,她的皮肤雪白,雪白到近乎没有一丝血色。

  雅菲德呆呆地握了握手,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忽然她注意到,墙面上,烛火烧得正旺,底下,普路托啃咬着什么。她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个血块,形状近乎云雀的翅膀。

  随后,她闻见了一丝气味,血腥味。并且……似曾相识。


这一部分也是取材于《金枝》的相关记载——五朔节竞舞,选举五朔节之王与皇后
关于“杀死女巫”仪式,一方面是参考了欧洲某些地区在五朔节前后的“烧巫婆”仪式,一方面则是参考了《1984》里的仇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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