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綾停下腳步。時間仍是一大清早，從戶外吹進的風依舊帶著十足的寒意，在時間再晚些才會開始熱鬧起來的走廊上，視野中唯有站在窗邊，凝望著窗外的那一人在。她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到對方，心裡首先升起的直覺反應是轉身逃走，隨即理性卻又告訴她不該做這種無意義的拖延與逃避。最終，她仍是站在了原地。
「啊，沙綾，妳也來了啊！」
或許是注意到空曠走廊中格外響亮的腳步聲，那人轉頭，披散到腰間的長髮起舞，對來者投以毫無心機的笑容。見此，儘管事出意料之外，沙綾仍試著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早啊，惠惠。今天來得很早呢！」
沙綾往前一步，再一步，直到接近轉頭面向她的多惠身邊。平常的她們是這樣的距離嗎？還是會再近一些，亦或是再遠一點？沙綾不知道，現在的她沒辦法抓準她們平常應該有的距離。
「是啊！想要再多看這裡的景色幾眼，所以就早點過來了。沙綾也是嗎？」
沙綾曖昧地點點頭，視線投向窗外，沒能與多惠的視線對上。
「……這個嘛，算是吧。畢竟等今天畢業典禮結束了以後，就不太會有機會到學校裡面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櫻花樹的花期還要再等一段時間。運動場一隅的那片枯黃的草坪，是她們幾個朋友曾經常一起吃午餐的地方。對面那棟教學大樓，是否又比剛入學時顯得更陳舊一些呢？遠處的跑道、球場，以及零星散布的獨立建築，多惠說得對，現在想要在離開前再多看看，否則一切就只能在回憶裡尋找。
然而，沙綾不是為了再多看校園幾眼才提早到校的。她原本也想過要為了這天，尤其是某個時刻，讓充足的睡眠帶來足夠的體力與精神。但是，或許是出於多年來早起幫忙開店的習慣，至少要是有人問起的話她可以這樣回答，沙綾甚至起得比往常還要早，並也沒辦法再次入睡。她心裡明白，實際上的原因卻是為了那個時刻將要來到而忐忑不安，而那時的她所能做出的最好決定便是提早到校，早一步在選定好的場所調整好心情。她唯一忽略掉的，是同樣也早起的那另一個人也同樣早早地便來到了學校。
風從窗外吹進，吹拂著沙綾綁起的頭髮，也吹亂了多惠披懸的髮絲。沙綾側眼偷看著多惠的側臉，那是她這三年來已經看習慣，總是不知不覺間就吸引住她目光的一張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總是追逐著那張臉的笑容、蹙眉、和緩、滿足，以及其他時候的其他樣子，內心也因為如此而起起伏伏。
沙綾不想要自己只是站在她的身邊，不想要她們的關係只到這裡，不想要儘管身分不再，自己和她卻無法再進一步。她早已反覆思量，一次次做下決定，卻在每次稍有機會時讓心裡的不安扼住喉嚨。最後，像是受到如雪花般落下的日曆催促般，她不得不毅然決定，要在今天說出那可能改變她們關係的話語，即使那可能會讓她們的關係因而轉向她所不期待的方向。心裡早就多次下定決心，腦裡也為此演練過好幾回。然而，她的心恐怕還是怯於直視將要有的舉動。她只能在心裡找藉口般地告訴自己，她沒預料到會這麼早就遇見對方，沒預料到對方今天看似一切如常，更沒預料到自己會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的側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風止歇。多惠移開望向窗外的視線，轉頭看向沙綾。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映出了沙綾的倒影，令她忍不住想別開視線，卻還是忍了下來。
「沙綾，怎麼了嗎？」
多惠的話讓沙綾不得不正視現實。如果要選今天的某個時刻的話，現在正是正合適的時候。沙綾告訴自己不可以逃避，深吸一口氣，握成拳的指甲扎入掌肉裡，好幾次想要開口，卻只是徒然的一呼一吸，話始終哽在喉頭裡出不來。一回，兩回，最後，她只能試著露出笑容，搖了搖頭。
「……不，沒什麼。」
話說完，沙綾拚命才忍住垂下頭的衝動。不能做出這種動作，不能露出那種情緒，否則只是給對方多添毫無意義的擔憂。
多惠歪著頭看了沙綾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平時那種熟悉的笑容，但眼底卻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光芒，像是要從沙綾的臉上看出什麼一般，令對方忍不住就想要閃躲她的視線。
「真的沒事嗎？總覺得沙綾今天看起來好像不太一樣。」
「是嗎？」沙綾勉強笑了笑，把手放進口袋裡，藏起微微顫抖的指尖：「可能是因為今天要畢業了吧，感覺有點不真實。」
多惠輕輕「嗯」了一聲，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窗外的陽光灑在她柔順的長髮上，讓髮絲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沙綾看著這副景象，心跳聲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知道，若是現在不說，恐怕她永遠也無法再提起勇氣了。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地從喉頭擠出幾個字：
「……那個，惠惠……」
「啊，對了，沙綾，妳畢業以後有什麼特別的計劃嗎？」
剛要說出口的話被多惠無意間打斷，沙綾只能暗自在心裡搖搖頭，一邊壓下不該有的慶幸，一邊若無其事地回答：
「沒有什麼特別的吧！怎麼了嗎？」
聽到沙綾這麼一說，多惠點點頭，仍是望著窗外，語氣自然得就像在說「午餐吃什麼」一樣，輕輕地開口：
「那麼，我們交往吧。」
「好……，……欸？」
沙綾先是反射性地應答一聲，隨後理解到那句話的含義後又愣住，猛然轉頭，看向多惠：「妳剛才說……交往？」
「是啊。」多惠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轉向她：「交往吧！」
「為、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嗯？」多惠眨了眨眼，像是對方問了什麼理所當然的事一般：「因為沙綾喜歡我嘛，我也喜歡沙綾，剛好今天畢業典禮，那就從今天開始交往吧！」
多惠的話語並沒有換來沙綾立即的回應，讓她不禁疑惑地睜大了眼睛。而沙綾則是低下頭，垂著頭的身體先是默然不動，但不多時卻又微不可察地抖動一下，接著，那顫抖逐漸加劇，伴隨著噗哧一聲，沙綾終於抬起了臉，笑聲在寂靜的走廊裡回蕩，彷彿壓在心頭多年的重量隨著那笑聲化作塵埃，被窗外吹進的清風一併帶走。早晨的陽光輕柔地灑落在她的臉上，溫暖而耀眼。
「惠惠，妳真的是……」
「怎麼了？」
「不，什麼事也沒有。」
沙綾搖搖頭，手指抹去從眼角溢出的淚滴，轉過身來面對多惠。現在不能只顧著自己，還有一句話是必須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可不能讓對方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