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妄，请坐。”
这会儿轻飘飘的、好似阵风吹来似的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子把墨言妄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不由得抬起头来，再一次与这一位对上了眼神——爸爸的妹妹，法理上自己应该叫姑姑的存在。只从外表上看，姑姑显得年轻时尚得很，且不说那几乎找不出半点儿皱纹的脸，她又是梳着干练又硬朗的短发，又是打着时尚的珍珠耳钉，身上还穿着墨言妄叫不出牌子的浅灰色牛仔衣，怎么看都是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
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明明是盛夏时最能令人安心的声音，此刻倒是意外惹得人生厌。姐姐被吹了后颈，登时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忍不住微微蜷缩起了身子。
老实说，墨言妄在姑姑面前坐着多少有些忐忑，毕竟在父母与世长辞之后，一直管教姐妹俩的就是眼前的这一位，犹记得妹妹小语以前常因为自己的事情和姑姑吵架，什么“我绝不会和姐姐分开”“你这个坏女人休想拆散我们”等等，闹得那叫一个风风雨雨，门框上的那几道醒目的爪痕就是见证。近来这个问题就更严重了，小语是看都不肯看姑姑一眼，但凡姑姑人在客厅，她一进家门就直接往房门躲，甚至连饭菜都得放在门口才行，她只有在确定了门外没人后才肯拿进去吃……
墨言妄并不想拉偏架，可她打心眼里觉得妹妹这么做没问题。
毕竟姑姑总是常年不顾家，白天不是睡懒觉就是刷短视频，晚上又是出门打麻将到通宵，对妹妹而言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她总说自己承担了洗衣做饭还有打扫卫生的工作——看起来很勤劳是吧？但实际上，放在阳台的那口机器洗烘一体，脏衣服放进去过个把小时就能拿出来穿；所谓做饭，全部都是买好预制菜再用微波炉加热；打扫卫生就更难让人评了，买个扫地机器人放地上，自个儿躺在沙发上优哉游哉，这也能叫在打扫卫生吗？
再加上，她平时就对姐妹俩说话态度不好……
今天却突然变得这么客气，反而让墨言妄有些不太习惯了。明明是柔软的沙发垫她却如坐针毡，全身不自在，此时真想躲进房间里睡他个一早上啊……
“小妄，你还在生姑姑的气吗？”
姑姑看墨言妄表情不自然，忍不住发问。
“没有。”
她低低着头，轻声否认。
“唉……”姑姑见状只是叹了口气，“这一次，主要还是想说一说小语的事情……”
小语她怎么了？
墨言妄虽然心里在担忧，嘴上却并没有说出来。
现在是周六，她知道学校里有很多同学在盘算着休息日，等着抢到能和自己的妹妹出去玩的机会呢——今天也是这样，又被同学们约出去玩了。虽然在出门前床上好一顿你侬我侬，但到头来还是依依不舍地分别了，毕竟妹妹知道自己的性子，知道姐姐只要一出门见人就会浑身不自在……也只能承诺会尽可能早一点地回来，让墨言妄不要为自己而担心。
“姐姐，你想让我留下来嘛？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全部推掉哦。”
“不用……小语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了，姐姐我还没那么小气呢。”
离别前的那一幕才刚没过多久，如今回想起来，却让墨言妄有了种如隔三秋的错视感，心口也是隐隐发闷。
她不愿去拌住妹妹，哪怕对妹妹喜欢得不得了。
毕竟，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姐姐，要是因为一己私欲而非让妹妹留下来陪伴自己不可，那肯定是要遭人嫌遭人厌的嘛。
正遐想着，她正听姑姑说道——
“小语，最近总在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这事你知道吗？”
墨言妄闻言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您在说什么呀，这事怎么可能……”
“我有照片。”
她正欲反驳，结果姑姑一句话变直接打消了她所有的念头。战战兢兢地凑过去看姑姑的手机，出现在屏幕上的赫然正是墨言语的身影——这是什么地方？灯红酒绿，霓虹灯色悠悠晃眼，夜晚的闹市区总是这样吵嚷闹心。而妹妹似乎正被一群疑似社会青年簇拥在一起，而这些人都染着各色的发型，穿着各种滑稽可笑的衣服，嘻嘻哈哈地围着她转——而当事人脸上笑意盎然，显然也乐在其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是说她出门只会找同学一起玩吗？这些人又是哪门子的同学！
“不、不对……”墨言妄显然是慌了神，有些语无伦次地替妹妹辩驳道，“这……这这并不……不能证明得了什什什么……只是偶然认识，路上见到了就待在一起了，对吧？”
然而姑姑看着墨言妄这幅慌乱的模样，却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你在紧张什么，小妄？”
又是一句话直接让她无话可说，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却听姑姑接着说着：“这些人我认识几个，毕竟麻将桌上的人经常会换，有时就会遇到这种水嫩水嫩的生面孔。只要聊着聊着，就会有谁家小姐谁家公主在那儿侃着她们攀上的新高枝，要么就是大谈特谈她们在哪家夜店酒吧里厮混的故事……听着让人心烦。”
“……这些真不是您常去的去处么。”墨言妄听了忍不住吐槽。
姑姑顿时老脸一黑：“少打岔，你这孩子还想不想听你妹妹的事情？想的话就好好闭上嘴认真听。”
被这样一训，墨言妄赶紧噤声，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姑姑接下来的话。
“我之前还问过你们班主任，她说小语在学校里的表现都很好。但当我过问小语是否有参加学校社团时，她却给了我否定的答案。”
说到这里时，姑姑的面色显然沉重了不少：“小妄，你放学时会和小语一起回家吗？”
墨言妄怔了怔，俨然回忆起了什么：“有时会在一起，有时会……”
没错，她记得很清楚，妹妹有时会用“我要去田径部训练，准备县里的长跑比赛”为理由，然后万分无奈地放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回来。然而也不知为什么，但凡是田径部训练的日子，妹妹总会晚到快凌晨才会到家，这怎么想都晚得有些过头了，一个女生在外夜不归宿会让别人怎么想啊……
她真的很在意，小语是真的在田径部训练吗？
犹记得妹妹曾这么说过：“我可是田径部的哦，因为部里的训练真的很忙……并不是我故意抛下姐姐！真的！”
为什么她要说这样的谎？
明明可以和自己说实话的，为什么偏要有所隐瞒？
亏自己还一直傻傻地相信，小语真的只是在普通地训练，普通地和同学在外面玩！
刹那间，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窜起，墨言妄还是难得一次感到如此恼怒。犹记得上一次如此生气的时候，还是妹妹因为不听自己的话在外边贪玩，结果突逢暴雨回不了家，害得她心惊胆战在雨夜里找了半天……这一次显然也是，妹妹有什么事情正在瞒着她，说是和同学在外出去玩，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可是，到底又有怎样秘密的事情，连她这个姐姐的都不肯透露呢？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墨言妄突然警醒过来，急忙站起身，紧张兮兮地瞪着眼；而姑姑却不慌不忙，微微颔首，嘴角带笑，看着就是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
对于这位姑姑，墨言妄其实是不太信任的。
就算撇开妹妹的因素，她们平日内的交流也相当之少，偏偏如今突然和自己爆这样的事情，便让她不免有些怀疑姑姑的用意了——挑拨姐妹关系，强行拆散什么的，这样的事情姑姑可没少干呢。
“为什么？当然是关心你们啊。”姑姑轻启唇瓣，对着墨言妄莞尔一笑，“怎么？你们是我哥哥的孩子，我关心关心有什么问题？”
然而这个说法依然没什么说服力，毕竟姑姑从不负责任到负责任的转变有些突兀，实在很难让人不去在意她是否别有用心。似是察觉到墨言妄仍不相信，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妄，我是你的姑姑，是你爸爸的妹妹。相信我，哥哥的离世不仅仅是对你们姐妹俩，对于我而言也无异于一场莫大的打击。伤心与难过，也有我的那一份。”
一听到自己过世的双亲被再度提起，墨言妄顿时陷入了沉默，下意识地往下攥紧了衣角。
她本不愿去回忆起这些事的，因为害怕回忆起来会没完没了，到时候就再也没法从悲痛中走出来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辗转着便要坠落下来，墨言妄再抬起头来看时，却在一阵朦胧中依稀看到了姑姑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肿肿的，想来最近也没少感到伤心而流泪。
算了，毕竟是姑姑啊，姑且先相信一下她吧——反正信了也不会出啥事。
姑姑见墨言妄似乎已被自己说动，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再说了，我其实一直有在关注你们姐妹俩的心理健康，所以我平时就会特别留意你们。就是没想到最近的收获还不小，包括你们偷偷摸摸在房间里做的事情……”
“其实我也都略知一二呢。”
听了这话，墨言妄当即就是俏脸一红。然而她还来不及细细追问这位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却听得姑姑这样说道：“先前我让你们分床睡，其实也是为了让你们俩姐妹能够相互独立，不再依赖着对方……却不想反而起了反效果，反而让小语更加依赖你了。”
“这……这也不能怪小语。”墨言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有依赖着小语来着，各种意义上我都是一个不合格的姐姐啊。”
姑姑听了此话却摇了摇头：“不要妄自菲薄，小妄。你肯定有自己身上优秀的地方，只是当前还没发掘出来罢了——总有一天，你会让小语看到你身上的闪光点的。”
墨言妄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被姑姑安慰的一天，一时只觉得意外万分。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更令她意想不到的话还在后头——
“小妄，我能把小语托付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