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薄薄的蜡木门，听到钢铁的连接件终于哐啷一声砸在地面上，伊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窒息的恐慌感。她强烈而清晰地意识到，要继续在一起的话，自己就必须和大凤谈第三次恋爱了，而这一次，她不再有信心。

前两次，两人都还年轻。现在，伊世则已经超过四十岁。早晨起床照镜子的时候，粉底已经盖不住她眼角越来越多的皱纹。那些细密交织的痕迹延伸蔓延，像是眼前一件逐渐开裂的瓷器。隔着一层透明玻璃而无法触及，你明知结局，只能看着，日益惊惧。熬夜、压力、长期伏案和饮食不规律给伊世的身体和容颜都带来愈发明显的磨损，而房间里面的少女依旧年轻、明媚。舰娘是不会衰老的。直到今天，大凤微笑的模样仍然仿佛初见，“我将引领您和机动部队获得胜利！”银铃般的嗓音穿透光阴。岁月将要从她的身上带走的是另外一种东西，是某种精神上的事物。

退役的舰娘一生中会经历两次失忆，一次是在第一次装备好舰装的时候，一次是在最后一次卸下舰装的时候。失忆的过程漫长，伴随着混乱和痛苦，但好在最终连这个过程也会被遗忘。大凤——她正在失去这个名字——即将开始经历第二次。

门从里侧被推开了，伊世急忙上前，但先出来的是疗养院的女护士，她强硬地站到伊世身前，“让开。”嚷嚷着，伸手拦住伊世。其他人就像没有看到她一样，推着床快速通过水磨石的长廊离开。杂乱的脚步声回响，“医生……”伊世焦急地踮脚张望，却只能看到人群淡绿色的背影，疲惫的妖精瘫倒在床边休息，还有从窗外招进来的耀眼的阳光。

“舰装连接件的解离很成功。”女护士上下打量了一番伊世，说：“你就是她的提督吧？接下来我们会带她回房间里去，这个还给你。”

是一枚结婚戒指。

“等等！”下意识把戒指收好到自己的胸前的口袋里，她的心绪还未来得及因此有所起伏。眼见女护士就要转身离开，伊世转身找到自己的塑料桶。她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根本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只好看着其它人学有学样，把大凤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堆进去，傻傻地一路提着过来。“把这些……”

女护士象征性地伸手在里面拨弄两下，烈风玩偶、发卡、洗漱套装……她懒得再看，打断了伊世，“这些都不需要，而且也不能带进去。”便态度坚定地挡了回来，“我们这里都有。”

“还有什么事吗？”

这并不令人意外。提督都是学过规矩的。退役的舰娘从此就和镇守府无关，为了未来能够顺利地以全新的身份重新融入社会，要同她们的过去的一切纠缠都作割舍。当初在课堂上，伊世还年轻，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觉得这一切都离自己很远。可是，“那至少把这个枕头带给她。”伊世紧紧攥住想要离开的女护士的手腕，力度之大甚至吓了自己一跳，“对不起。”

枕头装在袋子里抽了真空，外套和内芯都刚刚清洗和晾晒过，打开的时候一定能够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没有这个，大凤晚上会睡不着觉的。”伊世恳求道。

“好吧，枕头可以，交给我吧。”女护士犹豫了片刻，终于答应，“本来严格按照规定是不行的……”

“我知道的，谢谢您。”

“还有一件事。”女护士无奈地看着伊世。她在这个岗位上已经有些年了，见过不少提督和退役舰娘的分别，麻木的同时也逐渐清楚什么地方可以稍微放松，而另外一些地方必须严格提醒到位：“你要记住，这位提督，从今天起，她不再是大凤了。”

适当的无情总是对大家都有好处。“按照规定，等到明天下午你才可以来探望，之后就没有限制了。”遗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初期，她们仍然惦念着自己的提督，直接强行戒断对恢复没有好处。“你不要嫌我多嘴，我看你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吧，而且还是婚舰。”女护士顿了顿：“我不建议你来的太频繁。”

她们归根结底是会完全地忘却自己的提督的，因此——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对提督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