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乐章』

离暑假结束还有36天

「葵，你不去试试吗？」

购物中心里，姐姐指着一架摆放在扶梯旁的钢琴对我说。

这黑与白的乐器自从升到国中二年级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了，而我触碰钢琴的初心，也只不过是为了从姐姐的影子里伸出一只手去。

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拼命的学习，练习…终于有一天，我抱着忐忑的心将自己的演奏展示给姐姐，她的双眼闪动着崇拜的光，那是我第一次甩掉了缠在身上的劣等感而暂时走到了阳光下。

「超厉害的！葵不愧是我的妹妹！」

那时的你看起来比我更为激动，而被你搂在怀里的我也沉浸在传入耳中的甜言蜜语中，嘴角是难以抑制的欢乐。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也更忘不了你的下一句话。

「我也要弹！」

………

不要！！！

虽然我想要这么吼出来，但当时的我却只是傻傻愣在原地，脸上是凝固的笑容，比面具还要僵硬。

「哦………嗯」

最后吐出的，也只有含混不清的词句。

在那之后，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也开始弹起了钢琴，并很快就超越了我，我拼了命地想要跟上你，但无论怎样我甚至都见不着你的背影，我也再次被你那不断扩大的阴影笼罩，所以，我停下了，毕竟点不着的火柴就只是一根木棍而已。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不同于我的天才……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同，才让我的一切都被一次次夺走。

有时候我会很讨厌你，我视你为一个犯人，偷走了我的人生，让我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

但每当你转过身来，对着跪在地上的我伸出手时，我又选择了原谅。

因为我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出自对我的爱…若你不爱我，你又怎能再被我拒之门外后依旧按响门铃，若你不爱我，你又怎会回头对我摆出笑颜？

况且，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姐姐比我厉害多了吧」

「可是我想听听你的演奏，就像最开始的时候，你坐在椅子上，双手掠过琴键弹出浮动的音符」

…

「但是我…」

话还没有说完，姐姐就趁我不经意间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朝钢琴拉去。

「这次，就换我们一起来吧」

…

我坐上了琴凳，在不经意间胳膊没入了姐姐悬在空中的粉色发丝。

「就弹葵喜欢的曲子吧」

「那就『玫瑰与山茶』吧」

手指轻触琴键，却迟迟没有听见音乐的律动。

我……还是没有勇气按下去，只要一靠近钢琴，姐姐那几乎是完美的演奏又会重新飘荡在我的耳边…动听却又是那么令人心碎。我本感到自豪的那些，也在一瞬间就成了牙牙学语一般的东西。

「！？」

在我犹豫时，一股冰凉感从我的手掌扩散开来…那是姐姐细长的手指插入了我张开的指缝里，每一点细微的摩擦都在此刻化作了沾满甜蜜的尖刃，划开一道道甘露。

随之而来的，是我如坐针毡的颤抖以及比太阳还要滚烫的耳尖。

呜…我该如何是好，这突如其来的接触令我是那么受宠若惊，就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暖昧的柑橘香，侵泡我这具无处安放的身体。

「葵，这是属于你的歌」

她的话语伴随着温热的气息略过我的耳朵。姐姐摆弄我的指尖，在黑白的交织里不断飞走，每一个音符都变成了一只又一只的蝴蝶，在空中随着旋律的长河翩翩起舞，然后一起流入我的心中。

我看见我们站在舞池中央，时而远离，又时而靠近。她高高举起我的手，我在她身旁报以优美的旋转，这一切，就像是一曲华尔兹，我们相互舞动着，配合着彼此的节奏，在地面点出只属于我们二人的世界。

………

音乐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我和姐姐坐在琴凳上，眼前的钢琴上好似还残留着我们指尖的余温。

「葵不愧是我最爱的妹妹」

果然没变呢…你现在的这幅模样，和曾经简直如出一辙。

我又瞥向钢琴的一角，也就是在刚才，我感到我似乎和姐姐融为了一体，她的手就是我的手，二人的所有都在音乐里重叠到了一起。

这可能也是我第一次跟上姐姐的演奏…

「姐姐…」

我斜过身子，一只手绕过浓密的发丝贴上她满怀笑意的脸蛋。

请原谅我的大胆，这不过是你心爱的妹妹对你的一丝感谢。

「偶尔弹一下，好像也不错嘛」

姐姐微微一笑，接着拿起我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并把它同样贴在了脸颊上。

「对吧对吧」

我松开手，姐姐淡粉色的眼里倒映着我的一抹天蓝，而我想我的天空里也一定有着几片落樱。

「姐姐」

「嗯？」

「…」

「如果离开的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

毫无疑问，我的这句话就如切开章节的报幕声，斩断了刚才残留在琴键上的微微温热。

我想姐姐应该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而我，则每日都活在这个问题里，在困扰与迷茫中，寻找那遥不可及的出口，直到你的光又再一次地从外边涌了进来。

「我会站在樱花树下，等你回来」

樱花树下的姐姐…每天放学后，姐姐都会站在樱花树下等我一起回家。

…

中庭的樱花树下，姐姐正提着书包，沐浴在阳光透过树枝洒下的光辉中。

我曾听闻过樱花树下埋藏着尸体，可眼前的你是何等美丽，我想这份美丽并不需要尸骨的衬托。

飘落的花瓣略过，那一抹粉融化在她同样淡红色的缕缕秀发里，直到风儿发起的列车捎走这位来客。

「你来了，葵」

「嗯」

我把手慢慢凑上她的耳边，从她柔顺的发丝中捻出一片娇小的花瓣，粉色中带着一点白，就像是浇上了牛奶的咖啡那般，柔软又易逝。

「沾上了」

「谢谢」

她笑了，我也笑了。

笑，本是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

…

「纵使我永远不会回来？」

「纵使你永远不会回来」

……

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姐姐的袖角，把头深深埋进她的怀里。

即便是隔着衣服，我也能感到她浑身上下的亲切。

晶莹剔透的宝石滴落在衣服与头发里，摊开一片片水花，那是我再也压制不住的泪水。

愿此刻，时间停下脚步，

世界归于永夜。

再多一秒，一秒，

让我感知你的心跳，与呼出的每一口气息。

我能否将你视作这盛夏的漫夜，

用你那温柔，安静，治愈我的一切。

我的世界已无太阳，而你，就是那高挂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