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有股消毒水的味道,让人闻到时会想起小时候,那时的我生病时坐在社区的诊所里打着点滴,靠在妈妈的身边,昏昏沉沉地点着头,但是却不愿意就这么睡着。
回想起这种令人欲睡的感情,我按下电梯的按钮。
捏了捏口罩的鼻梁条,我站在余弦家的门前,犹豫了几分才伸手按上门铃。
没响上半声,门就立刻开了,让我怀疑余弦是不是就守在门口。
倚靠在门口处的鞋柜上,她的笑容洋洋得意,身上的衣着更是让我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开错了门。
泡泡袖,胸口半透着的黑纱,叠浪似的裙角点缀着几道银色的绣线。
这不是什么约会套装吗?
“...你是生病了没错吧。”
“生病了就得穿着睡衣头顶个冰袋,哪来的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啊...”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说出这番蛮不讲理的话反倒有些怪异,甚至有点让人想笑。
不过她的病搞不好是我传染给她的,大概是这样的愧疚感作祟,我终究还是没反驳她,跟着走进了屋内。
在我病好后不久,班上紧接着就出现了流感大流行。
不知我是零号传染者,还是这场流行的无辜受害者,总之在班上大约有一半学生病倒的情况下就这么停课了。
正想着那时来了我家,还发生过亲密接触的余弦有没有生病,就接到了她的消息:
“我生病了,来看看我嘛~”
只是从文字里,就感觉到一股堪比便宜植物奶油的甜腻味道,怀疑起事情的真假也在所难免。
不过自己终究是没法拒绝余弦的请求吧。
现在想来,假如她发个语音过来,听见她那变得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大概也不会产生什么误会吧。
她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不过有在怀疑她这件事,却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走在她身前半步的位置,我有点想扶着她进到卧室里,却又有点不知如何下手——
不,说到底该用下手这个词吗?
扶着腰或者背的话,总感觉有些用心不良,况且她也没有病得那么严重,我在她身旁护送就已经算超规格待遇了。
她倒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脚步拖拖拉拉地变得越来越慢起来,一格一格地踩在地砖的中央,犹如棋盘上不情愿地被推向前方的卒子。
我转过身,正对上余弦的视线,实在想不出什么在这时候要说的话,便只好放空头脑,也这么用眼神盯回去。
她突然一下笑出声,伸手勾住我的手指,指尖攀摹着我的指节,往上抓紧了我的手。
“...阿圆太喜欢撒娇了吧。”
“不,我也...”
来不及说出她误会了的事实,她拽着我往前走着。
自己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会对着病人撒娇的形象,这种事情,没有其他人知道的话勉强也能接受吧。
“总之,好好休息吧。”
把余弦安置在床上,她的手却好像是黏在了我身上一样。
“松开呀,我又不会立刻回去。”
“抱歉,松手的键位坏掉了。”
“在挂在别人身上前先修好啊。”
余弦像什么游戏里的人物一样软绵绵地躺倒了下去,不太舒服地哼着。
“...陪我嘛。”
“陪在你旁边也不会让你好更快吧,等下还会交叉感染的,你看你不就被我传染了吗?”
掏出随身携带的酒精喷雾,我冲着周围一通喷射,再把余弦身上的毯子好好掖好边缘。
“有事的话可以用手机叫我,我大概二十来分钟也会进来一次的。有什么想吃的就先告诉我吧。”
把水杯放在余弦方便够到的位置,我扶着门边再确认了下她正好好休息着,把门轻轻带上了。
在门外还没坐上十分钟,就收到了余弦发来的表情包。
“别玩手机了。”
我打字回道。
“阿圆进来给我提供点花吻疗法吧。”
明明生病了,打字速度倒是格外的快,这种情况让我反倒怀疑起自己过来这里到底算不算照顾。
有充足的休息和营养,再加上药物,人生病时需要这些就够了。
我曾经见过有邻居的家人生病后,将煮完药的药渣扔到路面上,希望病能传染到踩过的人身上,让自己好得快些。
心里为这种行为而不耻,那时候的我常常把这些药渣踢走,而后又踩上一脚。
那时的我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既想证明自己毫不畏惧这样的迷信,说不定又会抱着假如某个人真的能因此好转的念头,自己怎么样也没什么所谓吧。
但是这样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
无论丑恶的愿望还是美好的愿望,这些只是在心里所想的东西,通通都没法简单地实现。
就算去给余弦来一通花吻疗法,再次双双传染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那么,自己为什么要过来照顾她呢?
忽视着这念头带来的矛盾,听见余弦的一阵干咳声。
看了看手机,时间过去了将近半小时,还是去看看她的情况好了。
拿上她家的体温枪和酒精喷雾,进门前我先进行了一番消毒,余弦坐起了身,接过我端着的水。
体温已经有点高了,按药品的指南来说已经可以吃退烧药了。
“我去给你拿退烧药来。等下想上厕所的话就我扶你去吧。”
我对着余弦说道,立刻站起身,跑着去桌上拿到了药,坐在床边看着她服下。
“阿圆你...自己生病的时候就不大喜欢吃药呢。”
余弦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抱起身旁的枕头靠在床头边。
“嗯...因为,还没到要吃药的程度吧。”
“阿圆对人简直是...双标呢。”
余弦想了想,似乎没想出合适的词汇,只好这么说道。
“对不同的人,标准不一样,这才是正常的吧。”
“...不要。”
余弦一下把头靠过来,或者用更恰当的说法,一下砸进我的胸口。
“行吧,别这样靠过来,等下我也病倒了就糟糕了...”
我抱住她的脑袋,忽然想起一件关键得不得了的事情。
“你爸妈应该有叫人过来照顾你的吧。”
哪怕自己没法过来,至少会安排人过来照顾她,平时也偶尔会见到她家里的保洁定时上门工作,在她生病的更应该如此。
“没有。”
她倒是干脆清爽地说道,声音从我的胸腔里传进来,让我在这种不恰当的时机下联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有些羞耻的事情。
“在骗我的吧。”
我用手搓了搓她头顶的发旋。
“...我和爸爸那边说妈妈叫了人来,另一边也是这么说的。”
这相互之间的迷之信任感是怎么回事啊。
“连家人都要骗,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按理说我应当给她脑袋上来上一发弹指,不过考虑到她现在也是病人,在与几天前两级反转的情况下,我只是摸乱了她的头发。
“这样不行的吗?”
“至少不要骗我就好了。”
余弦沉默了一会儿,乱糟糟的头发总算打破了之前租借女友一般的完美形象。
“...不会对阿圆你说谎的。”
“好,这句就已经算是了——一开始就不要骗人不就好了,叫一个专业点的护工什么的不就好了。”
“那阿圆你来的时候...各种方面不都很不方便嘛。”
“那样我就不会来了,至少等你病好之后。”
本来说服姨妈就已经很困难了,在全市发生传染病的时候还出门乱逛,听上去也有点不可理喻。
仅仅只是凭着余弦大概会一个人在家,这样的借口即是给姨妈的,也是给我自己的。
只是为了让她更快的好起来,绝非任何其他的原因。
自己的所作所为也都证实着这一点,仿佛一个完美的闭环证据链。
“阿圆你还是会来的吧。”
余弦的声音不像询问,更接近某种笃定的判决。
“我走了。之后再会进来的。”
起身,我推开门。
“...别走。”
余弦像是下定了决心,逐渐把声音拉高起来,立刻引起一阵咳嗽。
“喊这么大声,喉咙会不舒服的。我就在门外面,有什么不舒服的发消息叫我就好了。”
“不要走。”
余弦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说道。
“我又不是什么治疗图腾,戳在你身边站着也没法让你好更快吧。”
更何况只是隔着一扇门而已,我随时进来也没任何问题。
正当我走近了准备稍微安抚她一下的时候,她开始裹起毯子翻滚了起来。
“不要...平时其他事情我都一直忍耐着...这种时候我才不要...”
她在床上打起旋来,床单也在漩涡的中心卷积成塔,实在是了不得的景象。
就算在商场的玩具柜台前也难得一见。
“可以啦!可以啦...行吧,要让我呆在这里对吧。”
“躺在我旁边。给我唱儿歌吧。”
她抬头见我脸色无奈,开始反向回旋起来,勉勉强强把乱成一团的床铺变得平整。
“我要是又生病了,那全部是余弦你的错。”
“我会来照顾你的啦。”
两个人来回生病的剧情,一点意思都没有,病菌也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好东西吧。
我靠着余弦的旁边躺下。
“儿歌呢?”
“这种东西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