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并没有掀起太多的波澜，可当她与渡边同学并肩踏入教室的下一瞬，依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投了过去——那个女孩对依微妙的牵引。

即便她们曾一同站上艺秋之典的舞台，聚光灯下的光芒却从未公平地洒落。那场演出让依的身影再次成为全校的焦点，欢呼如海啸般汹涌，将她推向高处，但那午后的喧嚣于那个女孩而言，好像不过是生命里寻常的一页，留下的浅浅刻痕，几个季节的风吹过，或许就会被时间无声地抹去……

还有她们的故事，她的歌声，她的容颜，她的心意，成为澪偶然抓起的一把沙粒，只是走过这个深秋的一时兴起，随手塞进行囊，既不会刻意丢弃，也不值得特意珍藏。

当最后一片枯叶在她身后飘落，澪就会迈向下一个季节，会驻足，会疾行，那些起伏的步履会让名为『青嵐依』的沙粒渐渐流失，她曾出现在女孩身边的证明……

不要！！！

她，不要。

捏着笔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几乎嵌入笔身，下唇被咬出一丝血腥的味道，涩涩的痛意将依从纷乱的思绪中猛地拉回现实。眼前仍是熟悉的教室，澪大概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可她不敢回头——原因太多，太复杂。

呼～

闭着眼，依试图把堵在胸口的心烦意乱赶出去。不要着急，只是最后的等待，今天的黄昏结束之前，她会赶上澪的背影，这几天被人群所牵绊的距离……还有弥补的时间。

按夜子学姐说的做就……

嗯！

刚刚松懈的手再次握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连带着思绪也跟不上心跳的节奏，应该没有人会发觉，藏在冷灰长发下染上红妆的侧脸。

……

『好了……说吧，小青嵐的烦恼。』

或许是她踌躇着开口的时机太过犹豫不决，夜子学姐停下了整理杂物的手，指尖轻顿在纸箱边缘，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苦笑，带着几分无奈的温柔。

『特意跟着来我这边帮忙，肯定是想问点什么吧？』

学姐的声音轻描淡写，却精准地刺穿了依的心防，那双焦糖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像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

『……学姐，我好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澪身边了。』

依低头看着手中的彩饰，那灰扑扑的颜色有些暗淡，像蒙了尘的旧物，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她们所在的礼堂也是如此，空荡而冷清，完全褪去了那个午后的耀眼光彩。

典礼落幕的那一刻，仿佛时至午夜的魔法骤然消散——没有华美的晚礼服，没有银光闪闪的高跟鞋，更没有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身影。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彩饰，像是没有等到童话结局的辛德瑞拉。

『可是问题都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学姐并未直接回应，而是抛出了一个让依无从回答的问题，语气似秋风平静如常，里面的试探却未遮掩。夜子学姐停下手中的动作，淡金色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晃动，目光静静地落在依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是啊，问题已然消解。她们的剧本以超乎预期的完美推进，一切如愿以偿——无人再漠视依，甚至连轻井沢的那两个跟班都在私下找来表达歉意。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一曲高歌为她镀上荣光，孤寂的日子一去不返。

……可为何，心底的空洞却愈发清晰？

『……我知道，可是——』

依低垂着头，声音哽在喉间，余下的心意如鲠在骨，无法吐露。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泄露了内心的挣扎——那理应美好的未来，为何她如此抗拒？一想到那个女孩的身影渐行渐远，眼眶便止不住地蓄起泪水，像决堤的秋雨，模糊了视线。

其实，依明白，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可这份圆满却架在了一杆天平，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成了平衡的砝码。

澪的笑容、澪的温度、澪的存在，曾是她孤冷世界里唯一的暖意，如今却成了无法抓住的幻影。为什么，她宁愿守着未解的难题，也不愿面对这空荡的“幸福”？

『哎呀！好了好了，是学姐错了——』

只是瞥见依眼角滑落的大滴泪水，夜子第一次乱了方寸，忘了她可不是澪，眼前的女孩好像什么委屈都会藏在心里——这么乖以后变成妻管严怎么办？那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竟让夜子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那我再问你一次，真的这么喜欢她吗？』

夜子收起了笑容，是这她给的最后一次机会，像一条退路，在这泪水模糊的瞬间，留给依回头的余地。

『嗯！』

没有怀羞的犹豫，也没有迷茫的迟疑，依猛地点头，泪水未干的眼眶泛着红，湿润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被雨打湿的蝶翼，脆弱却倔强。

『那就去黏着她吧，形影不离，用行动告诉她你真的、真的很喜欢她。不论他人如何言语，不论未来什么目的。学会保护她，也学会依靠她，到了尽头，或许你会有遗憾，但应该不会后悔。』

『……这样就可以了吗？』

依有些不敢确定，好像学姐的回答和她预想的并不是同一条路径。

『嗯～还有，你必须要忍住的，绝对不能向她告白。』

『为什么？』

『……只是我的直觉，澪现在应该怀着什么让她必须拒绝的原因。』

夜子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柔和，却又带着一丝沉重，带着几分怜惜。

『她的心或许还没准备好，或者……有些东西她还放不下。所以，用时间和陪伴去告诉她吧，小青嵐。』

『啊，对了，虽然不能告白，但是她同意的话，亲亲抱抱举高高还是可以的哦？』

亲亲……！

依猛地屏住呼吸，心跳漏了一拍，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某些画面，却又立刻被她强行压下，不敢再想。夜子学姐那句半真半假的话语却像顽皮的风，久久徘徊在她心头，挥之不去。这种事……澪真的会同意吗？

又是一阵沉默的纠结，她咬着下唇，冷灰色的长发垂落，遮住半张染上红晕的脸。直到第一声铃响刺破寂静，她才如梦初醒般轻挠了挠顺滑的发丝，作罢……

＊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的值日结束得出奇迅速，轻井泽三人打扫得意外利落，手脚麻利得仿佛要将过去的怠慢一扫而空。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与窗棂被擦亮的清脆节奏交织，教室在她们的配合下很快恢复了整洁。

依轻声道了一句“辛苦了”，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疏离。她没有停留，也没有心思沉浸在片刻的回忆中，眼底闪过一抹急切，随即转身匆匆迈向下一个目的地，也是最后的终点。

巧合吗，还是太阳在远行前留给她们的最后一份馈赠？

那个记忆犹新的午后，天空的碎云染着柔和的色泽，像极了初遇那天的光景。路过教学楼前，依的心头浮现出最初邂逅澪的模样。清浅如风的她，却在不经意间嵌进依的生命里。

澪应该不知道吧——那个老旧的小仓库，墙角堆满尘灰，她推门而入时，依也在里面。她被轻井泽三人围在后面的隔间，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当然依未被施加暴力，只是一点冷言冷语。她们没待多久便散了，因为澪来了。

那女孩毫无察觉地闯入，像一道无意洒落的阳光，驱散了让依难堪的阴霾。那是澪第一次在无意间帮了依，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多到依不知道要陪她走多远的路，才能还清——或者说，这是否足够成为一个借口，掩盖她心底那份愈发清晰的真心？

依推开天台的那扇门，门后是崭新的旅途，是她最珍视的人——春川澪。

「依？」

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意外。她站在罗马伞下，手里正笨拙地摆弄着茶具，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着茶叶，动作慢得像个刚学步的孩子。

「澪。」

依轻唤了一声，声音里藏着按捺不住的悸动。她快步上前，在澪放下茶叶的那一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把脸埋进澪的肩窝，指尖攥紧她的衣角，像要将这些日子错过的温暖一并抓住。这一次，不会再放手了……

「澪骗人。」

依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丝埋怨，气息拂过澪的颈侧，温热而缠绵。

「诶？」

「澪说过不会再欺负我了。」

「……我没有。」

澪的声音有些迟疑，没了往日的自信。

「那为什么要离开我？」

依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哽咽，话语如丝线般缠绕在耳畔，澪的呼吸顿了顿，那细微的起伏里似乎藏着一抹歉意，可这并不是依想要的——她不希望她们之间掺杂这样的情感，她想要的，是毫无隔阂的靠近，是再不分离的承诺。

罗马伞撑开庇护，不让游云戏弄夕阳撒下的橘光，轻扰了她们的时光。

「……这样的我，真的没问题吗？」

她们才15岁，在满是暧昧的青春里，有太多借口可以换取后悔的余地……更何况她们没法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比起平冢老师，甚至比起学姐，澪没有一点『大人』的模样。

「澪是最好的！」

依的双手收紧了一分，诉说着全部的坚定和眷恋，等着澪的最后一句。

「……请我吃水星布丁吧？」

即使苦笑，也是带着释怀，她没有去纠结任性选择可能带来的波澜，也没有理会那模糊不清、再次变幻的未来——像薛定谔的手机短信，未知而悬置，她选择不去打开。

她只想在撞向那堵南墙的前夕，去迎接属于她们的片刻甜蜜。

澪要去吃水星布丁，和依一起。

（第一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