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返乡」

离生命结束还有1天

「姐姐！」

忽然从一片昏暗中醒了过来，我起身想要抓住姐姐的衣角但手指碰到的却只有毫无意义的空气。

我急忙爬起身，但整个屋子里却不见姐姐的踪影。

「姐姐？」

这里没有姐姐的气息，房间里安静得像是在月球上的一夜。

「姐姐！」

我扯着嗓子大喊，而回应我的只有从一开始就在那里的一片死寂。

………一秒，两秒……

「呵，呵呵」

我知道了，姐姐你一定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吧，同我们小时候那样，对吗？

没错的，一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你总是很快就会被我找到，这次我也会很快就找到你的………一定会的……毕竟我是找人…的…………高手……………………………………………

……………………………………………………

……姐姐？

………………………

姐姐，快出来吧，请你不要再玩这场看不见尽头的捉迷藏了，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回家去，好吗？

你躲在滑梯下吗？你藏在树干后吗？你站在花丛前吗？

还是说…你已经厌倦了？

姐姐，姐姐！为什么不回应我啊，为什么啊！

你难道又要把我抛下吗？你难道又要把我留在这里吗！

「哐当哐当」

电车的窗外是飞驰而过的风景，轨道摩擦的响声扰得我无法入眠。

远处的乌云笼罩在山头，我想那个地方一定下着一场暴雨，足以洗刷一切的暴雨。

我是多么想步入雨中，同颗颗雨滴一起融化到芳香的泥土里去。

那样的话，我又离你近了一些。

「请问要咖啡吗？」

「不，不用了」

我之前一直害怕，害怕得知你究竟是幻想还是幽灵，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我又失去了你。

但姐姐，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等到我与这世间做最后的道别。

到那时，还请你带着笑脸来迎接你的妹妹。

我很抱歉我违背了「活下去」的诺言；不过，谁又叫你食言在先？还希望你能谅解妹妹的这一点小小的任性。

「我回来了」

这扇家门，我是有多久没有敲响过了…这一点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门内的母亲为我拉开了门，她显然对我的突然造访感到欣慰与惊讶。

「对不起」

在玄关前换鞋时，我这么对母亲说。

这声对不起不仅是对母亲的操劳，更是对…………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就显得有些做作了。

毕竟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太久没回来了」

随着母亲走进室内，这传统和式的摆放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我记得我常和姐姐在院子旁的走廊上追来追去，这些纸门也被我们弄得吱嘎做响。

最终我跪坐在桌前，母亲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摆在桌面上。

越过茶杯我看见了母亲衰老的脸在烟中若隐若现，在更早的时候，我记得母亲还是年轻的，直到姐姐的离去。

「你的那杯茶梗立起来了哦」

果然我杯茶的中央飘着一根茶梗，“只要茶梗立起来就说明会有好运”的传闻在哪里都能听见。

但这些传言终归只是传言。

「母亲，我想要一件浴衣」

「诶？你要浴衣做什么？我这就去找找」

夏日祭后，这件浴衣将成为我的丧服，我本以为那是我在哀悼别人，但其实这同样也是对自己的悼念。

我还真是没说错，这件衣服到了我身上就会被赋予别样的意义。

「找到了」

母亲踩着榻榻米从房间的一头翻出来了一件蓝色的浴衣…很明显，它本应该在很早之前就穿到我的身上，现在再见它确实是有些晚了。

若衣服也有生命与思想，那我必须得向她说声抱歉…

抱歉我们刚见面就要拉着你去赴死，但还希望你能见证我美丽的死亡。

我接过浴衣，丝绸细腻的质感顺着指尖流过身体，就好似一条微微荡漾的清泉流过你的脚尖。

「今天留下来吗？」

「不，明天就是夏日祭了」

我的目光放向窗外，看见山上绿油油的一片，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蝉时雨这个词…但奇怪的是我现在虽然置身乡下却并没有听见蝉的嘈杂声。

小时候我只要一听见蝉的声音心里就会莫名的浮躁，但姐姐似乎一直把它视作夏日的通告。

「那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嗯」

这一面，大抵就是我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望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出租车的后视镜里，我把头靠上了玻璃。

世界又只剩下了雨滴拍打在车窗上的声息，化作夜晚在你耳边的冷冽低语。

道路两旁的灯光透过水珠朝着四面八方涌去，残留在水珠末端的划痕划出一道闪亮的银河……夜深了。

到了车站，里边已经没几个人了，倒不如说这个时间点的乡下车站人多才叫奇怪。

电子屏幕上的出时间与班次，离我上车还有一些时间，这段时间够我看上一本书里的一节，可惜我什么也没带来。

我拿出手机点亮了屏幕，壁纸上是我和姐姐在国中毕业时的合照，姐姐笑着搂着我，而我……不用说也知道是一脸的无奈，但只有我知道这副无奈底下是一颗扑通跳动的心脏。

我很少用电子设备，因为我老是觉得这些冰冷的数字中少了一丝温度，你很自然就会把它认为是蓝色，和寒冰之类的联想到一起……也许还是我的发色，这可能也是一个原因。

…

我又坐上了来时的列车，只不过这次是在反方向。

毫无疑问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你只能偶尔发现闪过的一两点灯火。

那些零星发着光的地方又在何处呢？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又是什么样的呢？

这些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想再多也没意义，但此时它却是我唯一能用来解闷的手段。

说不定在世界的某一处，也有一对叫茜与葵的姐妹……祈祷她们一切都好。

「请问要咖啡吗？」

「不……还是来一杯吧」

我把热腾腾的咖啡捧在手里，融化在黑色里的温暖透过纸杯裹住我的双手。

这是这夜里的唯一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窗外的纯黑逐渐混入了许许多多的橙色星光。

城市的心脏即使在长夜也依然跳动着，日复一日。

盏盏灯光里有幸福，散漫，希望，欢乐……

但这扇透明的窗却是将我与它们隔开了。

街道上的灯亮着。

我抬起头，看向我头上的路灯，几只飞蛾聚在光下，不断地撞击着玻璃。

「…」

撞向那永远都无法撞破的屏障什么的，还真是悲剧。

就跟西西弗斯一样，永无止境地重复着那炼狱般的工作。

但……也许它们乐在其中……

走上楼去，

一天的跋涉无疑让我失去了大部分的力气。

我插进钥匙，打开了那扇老旧的门。

………………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