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特曼来到船舱中的餐厅，厨师给他们准备的是非常有限、基本只能保证能量下限的餐食：一点点肉泥、土豆块和干瘪的面包片。

“每天都只吃这样的东西，你知道外面现在已经不到零下二十摄氏度了吗！？”安德鲁抱怨着。现在的时间已经来到了10月份。

“要是不严格控制每人的食物，我们根本扛不过这个冬天。”主厨菲列尔也没给安德鲁好眼色，“你要有意见，可以拿着你的枪，去海里捕捞鲸鱼去、海豹也行。你要能捞到鲸鱼、捞到海豹，我这周的工资都可以给你。”

“开什么玩笑，我要你那点工资有什么用。我要的是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安德鲁持续抱怨着，但无精打采的落难船员们大部分都没心思介入这些早已见惯不怪的争吵。

科特曼则询问着主厨菲列尔：“诺亚呢？平时他都会和我们一起吃饭，最近两天都没见到他了。”

“坎贝尔今天不太舒服，就没过来餐厅了。”菲列尔回答，“他现在应该在他的船舱里休息。”

“谢谢。”科特曼吃着难以下咽但也不得不吃的食物，心想着一会去坎贝尔所在的船舱去找他这艘船上最熟悉的朋友。在这危难关头，人更需要抱团取暖。

餐后，科特曼就来到了坎贝尔所在的休息舱室。只见他躺在床上，看起来很不舒服。

“怎么不去吃饭？不管如何也得吃东西才扛得下去啊。”科特曼问候着。

“我……没什么胃口，”坎贝尔虚弱地回答，“船医说我发烧，应该是和伤口感染……有关系。”

“伤口？你是怎么整出伤口来的？”

坎贝尔抬了抬左手，只见他左手大拇指包裹着纱布，“前段时间……处理鱼肉的时候，被扎到。好像是，发炎了，一直……好不了。”处理海鲜不当导致伤口发炎可不是小事情，尤其是在那个抗生素还不存在的时代。

坎贝尔又昏睡了过去，他右手还紧紧抓着画着他未婚妻画像的笔记本。虽然科特曼感觉很不好过，但他此时此刻能做的也只有祈祷朋友尽快好起来。

然而，坎贝尔的病情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好转，每天也只能勉强喝下一点汤食。

这一天，科特曼在午餐时间来到餐厅，不同于往常的是，海军陆战队的安德鲁竟然拿着一大碗肉汤放在了科特曼面前。平时这都是厨师或是厨师的助手做的事情。只见碗中的汤羹中盛满肉块，完全不似过去一段时间那样节俭。

“嘿，菲列尔不是说让我去捞鲸鱼嘛，这不就有了。满怀感激地吃吧！”安德鲁得意地说。

真能给他捞到鲸鱼？科特曼感觉难以置信，但他现在已经饥肠辘辘，眼前丰盛的肉羹实在诱人，他忍不住就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科特曼疑惑地问：“我以前曾在别的皇家海军战舰上服役时吃过鲸鱼肉……但怎么感觉味道完全不一样？”

“鲸鱼也有很多品种啊。”安德鲁笑着回答，“不要浪费上帝的馈赠，好好吃吧。”

突然，有一种可怕的念头从科特曼脑中一闪而过。他来到厨房里，准备去找主厨菲列尔。只见菲列尔面目呆滞地望着灶台。灶台边上放置的东西，看起来宛如人类的残肢。

“菲列尔，这……都是什么的东西。”

菲列尔突然颤抖了一下，随后又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开始忙碌起炊事。

“菲列尔！诺亚呢！？诺亚·坎贝尔呢！？”科特曼继续发问。

“你还问他在哪？他现在就在你肚子里呀。”说话的是安德鲁，他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说道。

“你说什么！？”科特曼惊恐地问道。

“既然他已经重病活不下去，当然应该为了我们这些还有希望活下去的人献出身体啊。”安德鲁没有一丝愧疚地回答。

“你这个恶魔！”愤怒的科特曼打算冲向安德鲁。但安德鲁已经举起了装着刺刀的步枪，对准了科特曼。科特曼只能停下脚步。

“你这样的异教徒也配叫我恶魔？能让你吃饱饭还不知道感恩？”安德鲁邪恶地说着。在那个时代，信仰新教的极端英格兰人也会视信仰天主教的爱尔兰人为异教徒。

科特曼无力地离开了餐厅，他无法吃下那碗坎贝尔的肉块做成的肉羹。科特曼认为自己梦想中的航海生涯，就要在这样黑暗的绝望中结束了。他再也无法忍受和这些吃人的魔鬼呆在一起。哪怕死在冰天雪地中，他也不愿待在“魅影”号。

于是他去武器舱室拿走了一把布伦瑞克前装式步枪，然后带着少量物资、沿着绳索爬下了“魅影”号的船舷。此时海面已经冻结，脚下是坚实的海冰。科特曼沿着冻结的海冰，漫目无地的前进着。

“嘿！你要去哪，该死的爱尔兰人！”让科特曼没想到的是，安德鲁竟然举着枪，和另外两名同是陆战队的队友追了上来。

科特曼开始拼命逃跑。没想到安德鲁竟然对着科特曼举起了步枪，“你这么跑掉——！迟早也是——北极熊的猎物——！”安德鲁喊着说，“还不如给我们分了吃！”他疯狂地叫喊着，并扣动了布伦瑞克步枪的扳机。

不过他们相距200米，安德鲁的枪法并没有办法在这个距离上命中科特曼。安德鲁的两个队友也相继开枪，最准的一发子弹也只打在了科特曼的脚边，溅起了雪花。

科特曼决定反击，这些海军陆战队员大概也没想到，拥有鹰眼视力的科特曼也是一等一的射击高手。科特曼转过身，扣下扳机，硕大的17.6毫米口径弹丸打穿了安德鲁的胸膛，结束了他罪恶的人生。

另外两名还在装填弹药的陆战队员自知枪法不及科特曼，便放弃攻击。他们也早已饥寒交迫，不想再浪费体力。更何况被打死的安德鲁的尸体，在此时也是救命的“食物”。于是剩余的士兵没有追击科特曼，而是把安德鲁的尸体拖回了“魅影”号……

但科特曼已不再关心“魅影”号上到底还发生什么了。此时他落魄地漫步冰封的大地上，朝着无尽的远方走着。他沿着悬崖边上相对缓和的坡道踏上了格陵兰岛的土地，尽管此时土地也完全被冰雪覆盖。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至连地平线的阳光都几乎消失。他最终倒在了雪地中。科特曼认为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他已经放弃了求生的信念。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冰面裂开的声音。虽然求生意志薄弱，但他依然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来避免掉落冰缝中。只见他前方的冰面裂开一个巨大的开口。冰缝的下方泛出了暗红的光芒，这也是漆黑雪原中唯一的光源。

科特曼朝着冰缝中的红色光源走去，然而早已意识模糊的他没想到脚下突然踩空，掉进了冰缝中。

在冰缝中，科特曼已经挪不动受伤的双腿——他知道双腿肯定已经骨折，这进一步削弱了他本已渺茫的生还几率。

在死神降临前，他从微弱的红色光芒中看到的，是冰缝中竖立着的一座巨大的黑色十字架。这座巨大的黑色十字架约莫有30米高，但不同于教堂里的十字架，这个“十字架”的四个角是尖锥形的。暗红色的光芒原来来自于十字架的底部。

科特曼已经分不清这是幻觉还真的是某种神谕了。但过一会，他发现十字架底部的红色光源开始闪烁跳动起来。那个时代的科特曼当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现代人看到这些跳动的光源，很可能会想到类似于电子显示屏上的信息。

“十字架”甚至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无法动弹的科特曼不禁自语起来。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十字架”竟然用诡异的声线重复着科特曼的这句话。

“什么！？”科特曼一下清醒了不少，“这个东西在说话？”

“这个东西在说话？”“十字架”又重复了一遍科特曼的话，然后又开始发出其它诡异的声音。

“这是……这是恶魔的低语吗！？”漆黑的十字架、暗红色的光芒、诡异的声音，科特曼无法将这个物体与圣洁联想到一起，自然联想到的是恶魔，“这是……这是对我吃下了朋友肉块的惩罚吗？这是下地狱前的景象吗？”科特曼绝望地自语着。

“恶魔……地狱……景象……”“十字架”又重复着科特曼的词汇，“……语系规则……分析中……”

“啊，你是带领我下地狱的恶魔吗？”科特曼绝望地问道。

“其它……词汇……请说……”

“你是……恶魔吧？恶魔会人类的语言吗？”

“人类……人类的语言……说出，更多的语言……予以分析……”

科特曼愈发不解，为什么“恶魔”会说出这种难以理解的话语，“人类的语言？分析人类的语言？我说的是英语……爱尔兰口音的英语。”科特曼也不知道为啥，竟然跟“恶魔”开始对话。

“分析基本完成……英语，语系结构完成分析。可否，理解，当前，话语。”“恶魔十字架”的话语越来越清晰。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的是英语吗？”

“英语，人类的语言之一。现在是否可以明白。”

“我……明白，你是在说英语。但你要想说什么？”

“100%语系分析完成。”“恶魔十字架”似乎在自说自话，“掌握人类语言‘英语’。这是「燯曜」文明「幽刃」号星航机主演算机。请报上，你的称谓。”

“我……我是肖恩·科特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虽然“恶魔十字架”似乎是在说英语，但仍然听得科特曼一头雾水。

“感应到索尔三号行星独立准智慧型生命单元，体征减弱。预计1小时37分56秒后死亡。”“恶魔十字架”继续“说”到。

“果然……果然就是迎接我的恶魔吗……”科特曼又变得绝望和虚弱起来。

“原则一：不得干涉任何未接触准智慧型文明

“原则二：「燯曜」个体生命受到威胁时，可违反原则一。

“索尔三号准智慧生命个体，肖恩·科特曼，适用于原则二。”

“我不懂你说什么……”

“演算机可以让你延续生命，避免1小时35分27秒后的死亡。请求科特曼个体应答。”

“这是……恶魔在嘲弄我么？”科特曼心想着，但突然间，求生的欲望又被燃起，“你是说，你可以让我活下去？”

“条件满足，则可以。强调，需要满足「幽刃」演算机条件。”“恶魔十字架”回答。

“什么条件？”

“从「量子层面」上，重构「幽刃」号「纠缠体（Entanglers）」「主控者（Masters）」「星芒（Stellar Flux）」与「星影（Stellar Shade）」主体。”“恶魔十字架”回答。

“我无法理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毕竟科特曼只是个19世纪的普通船员，“恶魔十字架”提到的诸多单词甚至都还没出现，“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只需答应、无需理解。解释：使用纳米分子机器对索尔三号单元个体科特曼神经元进化改造，个体将具备足够理解的智能。”

“总之就是我答应你的要求，我就能……活下来？”

“分析，回答：确定。答应要求，演算机将注入纳米分子机器，改进生命个体机能。需要回答：是否答应？”

“我……我答应你。”科特曼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