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夜，聽著室外若有似無的滴水聲，望著陌生的天花板，躺在陌生的床鋪上，日青睜著酸澀的雙眼，睡不著……

思緒回到不久前……

從玥小姐的房間退出來之後，管事太太不發一語地拉著她去雜物間裡取衣物，又領著她到浴間，冷冷地對著她說著日後要負責燒柴起火準備熱水之類的雜項工作。

「我……我不是只擔、擔任小姐的伴讀嗎……？」好不容易聽完光子一大串的交付，日青微弱地吐出這句。

換來的是光子更加冷漠的瞪視。

日青就這樣被孤零零地留置在空無一人的浴間，當然，包含玥小姐在內的所有人都早已梳洗完畢，浴盆內早已只剩不再溫熱的泡澡水。

『看來，第一天就被人討厭了呢……』

日青挽起長袖，走到浴間外處的爐灶，熟練地取木材生火……

對了，管事太太還特別交代，日後在玥小姐面前，不可以再穿著那套到處都是補釘的寒酸衣服，不可以比玥小姐還晚起床，晨課開始之前就應該自己梳洗完畢到道場去等候，還有還有，不可以再像在浴間裡一樣做無意義的回話，上面的人沒有問，下面的人就沒有發言的機會，沉默，是最重要的禮儀……

不知不覺，窗外天已泛著青白，日青起身離開著躺了一夜還是感覺冷硬的床鋪。

終於結束了被當作皮球般在親戚之間踢來踢去的日子，雖然美其名是姬宮一族的遠親，但是日青自己相當清楚，來栖川一家跟高高在上的姬宮本家一年四季根本沒有任何交集的機會，從懂事以來就嚐盡人情冷暖，都是因為這頭怪異的頭髮！！

日青厭惡地拿起頭巾將帶來自己一連串不幸的淺金色頭髮密密實實地包覆起來，眼不見為淨，並且，如果可以的話，日青恨不得可以將這頭彷彿被詛咒的頭髮剪個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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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風，不比夜裡還暖，冷風不斷地往身上吹拂著，即使整晚沒闔眼，精神也都被逼著要保持清醒。

日青端坐在道場入口。

這個別宅，雖不算豪奢，但佔地也算寬廣，從日青昨晚被派發的下寢沿著蜿蜒的迴廊走至道場也需要十來分鐘，照理說，沿路上至少會遇到其他的僕從吧？但答案是否定的，昨天被本家的人接送到這別宅來之後，接觸過的人就只有玥小姐和管事太太，難道，這麼大的宅邸沒有其他僕從了嗎？

正當日青心裡冥想著諸多疑問時，從迴廊的另一端漸漸傳來細瑣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朝著道場而來，日青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和頭巾，端坐伏首等待來人。

不知為何，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著，因為，來人就停在日青的身前，從日青低首的視角，只能看到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雙足就停在自己的視線中，是玥小姐吧！

「還愣在那裡做什麼？怎麼不先開門進去呢？」一串清脆的聲音從頂頭響起，雖然是小女孩的嗓音，但是語氣裡沒有稚齡女孩該有的童調，只有世故的冷漠。

「是、是。」日青趕緊就著目前伏首的姿勢轉身將道場的門拉開。

「……日青？」玥還是停在原處，似乎沒有進入道場的打算。

「在、在……」

「起來，不要這樣。」

「呃、咦？！」日青訝異地稍微抬起頭，目光恰巧接觸到玥那略顯煩躁的眼神。

「玥小姐，這是下人該有的禮儀……」光子，原本一直默默地跟在玥的身後，看到玥這有些異常的言語，忍不住上前輕聲地說著。

「什麼禮儀？！什麼下人？！光子妳昨晚不是說日青是我的遠房親戚麼？！那她就是和我同輩的姊妹！叫一個同輩的人伏跪在那個地方，叫我這個主人顏面要擺哪裡？！」玥語氣煩躁地回了光子，少見的張揚怒意理所當然地將光子原本還想繼續講的話給逼退了回去。

日青尷尬地看著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窘迫地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起來，日青！」看到日青仍然傻愣地跪著，玥忍不住以剛才那激動張揚的口吻又對著日青輕吼了起來。

「是、是！」日青趕緊站起，頭仍低低的。

玥隨即一個箭步踏上前，伸出手拉著日青的手腕逕自往道場內走。

「這……玥小姐！不可以這樣……」光子看著今天反常的玥，試圖出聲阻止玥的行為。

「妳不用待在這兒了，有日青陪著就好，去招呼早膳吧！」玥沒有回頭，邊拉著日青邊以冷漠的口吻交代給落在身後的光子。

「這……玥小姐……」

「去吧！我今天想喝熱粥，趕緊去招呼人準備吧！」玥在轉身關上道場大門前，交代這句話便支開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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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凌晨更新內文）　　

隔著紙門，確認門外的腳步聲已遠至聽不到，玥放鬆似地呼了口氣。

「那個……玥、玥小姐……」日青盯著仍被玥握著的右手手腕，自從今晨看到玥小姐時就有一股莫名地心跳不安感，現在手被這樣握著，更加讓人感到舉止無措！

「啊？！嚇到妳了吧？」玥看到日青臉上刷白的表情，面露苦笑地鬆開自己緊握的手，「我平時不會這樣的。」

也許感覺最後一句解釋顯得有些多餘，玥又不自覺地搖著頭，此刻仔細瞧著站在眼前的日青，才發現昨晚根本沒有瞧清楚日青的面容。昨晚怯怯懦懦地站在床邊的女孩，跟現在衣著整齊的她，很難想像是同一個人。

發現自己被玥盯著瞧，日青更加尷尬地低著頭，心中不斷擂鼓，背脊似有冷風不斷吹拂著。

「我是玥，姬宮玥。」

一隻手伸進了日青低垂的視線內。

「呃？！」日青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自我介紹啊！妳呢？」玥的手仍然懸在半空中，看著日青窘迫的模樣，玥感到些許不快，但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平緩，適才在道場外那樣怒氣張揚的言語，搞不好又會嚇到她吧！

「來、來栖川日青……」日青緊張得閉上眼睛，雙手緊握著自己的衣服下擺，耳裡只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如鼓聲，玥的聲音都有如飄邈之音，迷幻似霧。

「……」眼見日青仍然這付卑怯又窘迫的模樣，玥沒來由的心中泛起一絲難堪的感覺，還懸在空中的手，突然地垂下。

『看來，還是不行……』玥無奈地轉過身，背對著日青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

每次都是這樣，當自己主動想要親近他人的時候，總是這樣，莫名的一股距離感一直擋在自己的面前！

以前，這棟別宅裡到處都是在忙碌的僕從，但是每個人看到玥，不管正在做什麼事，都會緊張地跪在地上扶首，玥從來就看不清她們的面容，當玥有事想問、有什麼感覺想對她們說說時，總是只能看到她們越垂越低的身軀，也許是惱羞成怒吧？一再被人拒絕親近，玥任性地說了討厭她們的話，光子只好把別宅裡的僕從一個接著一個辭回本家，如今，別宅裡到底還剩幾個僕從？玥根本不知道。

『我只是想要找人說說話而已……』

感覺到玥小姐似乎將視線移開，日青偷偷地抬頭確認，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這樣一幅令人感到孤獨窒息的畫面。

玥小姐徒然地站在前面，面對著收拾乾淨整齊的空曠道場，即使從窗外照射進溫暖的日光，也沒辦法驅逐這一室的冰寒感，玥的背影，那麼地熟悉，那麼地孤寂……

日青想起了，自己不就是如此嗎？沒有同齡的玩伴，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從來沒有享受過所謂的友誼，母親不但因為生出了一個怪異頭髮的女兒而被家族的親戚訕笑至受不了，悲憤地咬舌自盡，自己更因為這一頭與家族血緣明顯無關的髮色，被另眼對待，什麼不祥的穿鑿附會之說，因為母親的自盡而更甚……

日青緊抿著唇，避免自己因回想到過去而哭泣出聲。

不知為何，看到玥的背影，會和那個被親戚卑劣對待的自己重疊在一起，玥小姐是本家的大小姐，姬宮大人的掌上明珠，怎麼可以拿人家與自己比較！！

日青搖著頭，阻止自己再繼續思考，但是嘴唇卻下意識地喚了對方的名子……

「玥、玥小姐……」

日青微弱的聲音，喚回玥不知不覺間飄遠的思緒。

轉身再看向日青，只見另一隻微微顫抖著的小手停在半空中，就像剛才的自己一樣……玥有些激動地伸出自己的手，有些激動地握住了那也許因為緊張而顯得冰涼的手，她知道，未來會因為這互握的手，感激日青……

「我是玥！」玥緊緊握住日青的手心，看著日青不再低垂的面容，發自內心驅動的笑容漾開有如灑滿一室的朝陽。

「我是日青。」日青感受到從玥小姐的手心傳遞而來的溫暖，也笑了。

『也許，這次不一樣……』

「我們當好朋友吧！」玥的語氣非常興奮，這才是屬於小女孩嬌嫩的嗓音，因為，在兩人雙手互握的那瞬間，玥決定了，要在日青面前做自己！自己不用再強迫自己要當姬宮家的大小姐，自己要做一個單純的小女孩……

「嗯！」日青輕點著頭，玥小姐此刻的話語，就像巫術一般，周圍不再感到寒冷，很奇妙地，心中的忐忑不安也平靜下來了，腦海裡不再迴盪著有如暮鼓的聲響，令人心安的平靜，日青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她，一定是個特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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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晚間更新內容）

「既然我們現在是好朋友了……那麼……」玥仍然握著日青的手，目光注視著日青的深色頭巾，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著，「我們之間應該沒有任何拘束才對。」

被玥這麼直接地瞧著，日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輕點頭。

「那妳就把頭巾取下來吧！」

「咦？呃……玥小姐，我……」日青為難地偏過頭，稍微用力地將自己的手從玥的緊握中掙脫出來，「這樣的要求實在有些困難……」

玥原本面露微笑的和煦表情，因為日青的言語及動作，霎時間又冷淡下來。

「叫我『玥』就好！」玥的聲音突然提高輕吼著。

「玥小……嗚！」還來不及把接下來的字說完，日青就接收到玥傳遞過來的視線，趕緊改口，「玥……」

玥的臉上又重新有了笑容，輕點頭之後，隨即快速地伸手扯下日青的頭巾。

「啊！！」這突來的舉動，驚得日青趕緊以雙手抱住即將傾洩而下的頭髮。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頭髮……這頭髮是不祥的！！不可以給別人看到的！！為什麼……？！』日青驚恐地瑟縮在地，雙手用力地扯著自己的頭髮，全身顫抖著。

伸手將垂在額頭上的淺金色髮絲撥到一旁，玥低身蹲在日青的面前，微笑地說著：「好漂亮的頭髮，就像灑落在樹梢的溫暖陽光一般……」

日青面露訝異地回望著玥，從來沒有人這樣稱讚過她，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原來自己的頭髮就像陽光一樣……雙手不禁失去力道垂落至身旁。

淺金色髮絲失去束縛，自然地掉落至日青單薄的肩上。

玥伸手整理著日青凌亂的頭髮，也許是朝陽照射的關係，也許是自己心理的其他作用，玥竟覺得撫觸著日青的髮絲就好像在暖爐上烘烤一樣的溫暖。

「瞧瞧妳，臉都紅了！」有些不捨地拿開自己的手，玥端坐在日青的面前，端詳著日青臉上有如桃花盛開的表情，愉快地說著。

「玥小姐……」

「叫我玥。」這次的口氣是溫柔的。

「……玥……為什麼要這麼做？」日青低著頭以微弱的音調問著。

「因為我想看看妳的頭髮，就是如此而已。」玥說畢之後，又稍微提高音調，「下次，不可以再讓我聽到妳叫我『玥小姐』了，知道嗎？至少，在我的面前，我們是朋友，不要這麼生疏地叫我！」

「是……」

「連『是』也不准說！」

「啊？！呃……」

看到日青臉上透露著驚慌無措的表情，玥輕嘆了一口氣。

「日青，現在妳跟我一起說。」玥注視著日青，看到日青點頭之後，便接著說：「姬宮玥是來栖川日青的朋友。」

「咦？」

「跟著我說，不要『咦』啦！」

「姬、姬宮玥是來栖川日青的朋友……」

「很好，」玥點著頭，「來栖川日青是姬宮玥最重要的朋友。」

「來、來栖川日青是……是姬宮玥最重要的……朋友……」日青有些哽咽地複誦著玥的話語。

「所以，朋友之間，沒有秘密、沒有尊卑，只有相信。」

「所以……朋友之間，沒有秘密、沒有尊卑，只有相信……」

「打勾勾！」玥伸出右手小指。

「……打勾勾。」日青亦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指勾住玥的小指。

玥的小指有力地勾住日青，並且伸出拇指按住日青的拇指，「約定了！」

「嗯……約定了！」

兩人隨即相視而笑。

『姬宮玥是來栖川日青全世界最重要的朋友！』

『來栖川日青是姬宮玥第一個最重要的朋友！』

兩人各自在心底喊著。

「啊！現在是晨課的時間！」日青突然輕喊著。

「沒關係，今天老師有事請假，今早只要做完功課就好。」玥輕鬆地說著。

「那功課……」

「就是要交一篇書法囉！」玥邊說邊走至道場另一端的書桌旁，「對了，日青會認字了嗎？」

日青搖了頭，怎麼可能有那個機會學字呢？！

「……所以，妳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日青點頭。

玥端正地跪坐在桌前，拿起桌上的水瓶倒了幾滴水至硯台上，拿著墨條仔細研墨，隨後轉身從桌邊的竹蔞裡取出一張素淨白紙平鋪在桌面上。

「日青，來我身邊坐下。」

「……嗯。」本想說『是』，但是想起剛才玥才說過那樣的話，日青轉而改口。

待日青在玥的身旁跪坐妥之後，玥隨即持毛筆沾墨在紙上橫書『日青』二字。

「這是妳的名字，左邊這個是『日』，右邊這個是『青』。」玥將毛筆置於筆山上，便用手指著紙面上的二字說著。「對了，『日』和『青』並排在一起，就是『晴』，晴天的晴，就是『不雨無雲而有陽光的天氣』，是個好名字。」

「晴天的晴……這是……我的名字……」沒想到，母親當初堅持要取的名字是這麼地好……，這麼疼愛自己的母親卻……卻因為受不了親戚的冷言冷語而拋下自己……日青難過地眨著早已濕潤的雙眼，兩頰出現細細的淚痕。

「日青……別哭了……」

「謝謝妳，玥……」日青扯著自己的衣袖擦去臉上的水痕，對面露擔心的玥笑著。

「對了，這是我的名字！」玥隨即在日、青二字的下方寫下『玥』字，「妳看，左邊這字是玉，右邊這字是月亮的月，這『玥』字代表如月般皎潔的明珠呢！」玥微笑地說著自己的名字。

「日月有明，」玥又持筆沾墨寫下『明』字，「意思是……太陽與月亮的光輝……」

「原來，這是我們的名字……」日青看著紙張上跳脫的四個大字，雖然陌生，但是卻那麼地鮮明，日青會深刻進腦海裡，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嗯……要記住哦！」玥看到日青臉上露出的笑容，有一股熱從心底暖至周身，「乾脆……我教妳認字吧？！」

「嗯！」

日月有明，綻放光輝。

玥七歲，找到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朋友。

日青七歲，遇到人生中第一個接納自己的朋友。

然後，故事開始了……

（第一章結束，第二章待續) in Page---07

（未完，待續）

本帖最后由 水瑩 于 2005-12-17 23:48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