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平安夜，雪，喜欢的人。

用这几个词语来写三题故事的话，

大概会写出怎样的故事呢？

其实这种事情根本不必说嘛，不论让谁来写，想也知道一定是——

「——和喜欢的人在平安夜一起冒着大雪卖苹果。」

……喂喂！

1

「所、以、说！」

这是今晚第几次左手叉腰右手往前指着喊出这句台词了？干脆手上再拿把白纸扇吧，「啪锵」一声打下去。嗯。反正已经注定是吐槽役了。

「——所以说，这么缺钱的话，稍微拜托一下就会借给你啊！或者普通地打个工也不错吧，为什么非要选择自己卖东西啊！而且为什么非要在今天卖东西啊！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啦！还特意挑学校门口！羞耻PLAY吗？这是羞耻PLAY吧！在下雪很冷耶！兼野外露出PLAY的感觉！」

停靠在校舍正门旁边的轻型货车中，写着「苹果」平假名的纸箱一个接一个卸了下来。正在忙碌的水果店司机身旁的，是清点着纸箱里整齐摆放的苹果，数完后在文书板上打勾的高仓纪久子同学。

防水布覆盖住从教室里搬来的并排在一起的数张课桌，由于桌面原本是斜的，特意垫高了部分桌腿。

「好冷啊！超级超级冷啊！血液里有冰渣在堆积啊！能听见颈动脉血管硬化的声音啊！」

对于我的血泪控诉，纪久子贯彻了充耳不闻的策略，并且在我换气的停顿部分天衣无缝地插进一句：

「摆出来。」

因为是平安夜的缘故，所以让苹果模仿圣诞树，在防水布上摆成一堆堆塔形。

刚摆上桌子，新飘下来的雪就开始堆积在塔尖，看起来还蛮像圣诞帽的。

——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尽量营造节日气氛的我真是超寂寞！

「不过，这么多苹果，真的会有人来买吗？要是卖剩的话不知道能不能退还给水果店啊。」

虽说因为有准备节目的关系，选择在学校庆祝平安夜的学生应该不少。然而，真正有共同庆祝对象的学生，这时候不是在提前预订好的粉红色房间里做异性不纯交往行为，就是在电影院里等待散场后回家做异性不纯交往行为吧，不算出席次数的学校活动什么的，想也不会参加；话又说回来，究竟是有多么缺根筋，才会穷酸到愿意把直接从水果店里拉来的东西作为圣诞特别大礼买来送人啦。又不是给妈妈买礼物的小学生。

哎呀呀，前景堪忧呢。

「啰嗦。」

啊，被瞪了。明明是充满关怀的发言嘛。然后还被口齿清晰地标注了「啰嗦」。

可不是钉宫三连发（注：声优钉宫理惠的著名傲娇台词「啰嗦啰嗦啰嗦！」）那种可爱的念法哦。是用纪久子那张端正的冷漠面孔，以电脑合成音的声线和节奏，ウ、ル、サ、イ，这种感觉说出来的。

……认为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很萌的，绝对是怪人啊。

好，我也算一个。

2

临近「不可思议！小鹿乱撞☆高校平安夜狂欢派对」开场时间，要参加的学生开始陆续到校。不过依旧没有人光顾我们持有纪久子看板娘的水果摊。

——话说，由这些贫瘠的家伙组成的派对，真的有办法「狂欢」起来吗？

早在准备阶段，各年级排名前十的美少女就纷纷放出预告说当晚有事不会参加，一副仿佛一旦搅和进来就证明自己是失败者的姿态。目前为止，来校生中只出现了一枚美少女，而那位也早已宣布「不会跳舞」，此时正置身事外地在离舞台很远的地方卖苹果。

别说能够带动气氛的美少女了，就连不能够带动气氛的美少女也不在现场，这样的派对没问题吗？

……算了，那种事情跟我没关系。眼下该担心的是我们面前的这些苹果。

就算除去个人偏袒的因素，纪久子也是稀有的美人。如果会表演的话，被选进那个人数超多的国民偶像团是迟早的事吧。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苹果堆后面，别说吆喝叫卖，就连「希望卖出去」的念头都没写进空气里——然而还是引起路过的人频频侧目。按理说，生意不该如此惨淡才对。……等等。不好，我想到了。

这孩子，该不会被当成天然雪景或可疑的COSPLAY了吧！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请求支援！这里迫切需要一个行为示范！

似乎在课堂上学过「从众心理」什么的。如果有办法拉几个熟识的人过来买苹果，其他学生就会明白——「啊，原来不是非卖品。那么说我也可以试试买下来？」日本人就是这样。

好。我看看……。熟识的人……熟识的人……

——想也不会有啦。和我关系「还算过得去」的几个女生，各自交了男朋友，过着充实到不行的幸福校园生活，早在两个月前就敲定了今晚的行程。像我这种既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青春味同嚼蜡的年轻人，身边怎么全是人生赢家呢？

唔，不对。似乎还有一个认识的人会留校。不过啊，是个棘手的人物，可以的话非常不希望她出现。

可惜按照她的个性，一定会认为与其和男朋友默默进行二人世界，不如冲到众人面前炫耀一番比较有趣，所以九成会出席的。而且会领着男朋友挑开场舞，跳舞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出现什么不适合让老师们看到的动作。……啊。十成会来！说话间已经来了！目光躲避策略！眼角余光扫描！

糟糕，可疑人形兵器直冲这里杀过来了！AT力场发动！你的挑衅全部无效化！

「哟。这不是面瘫美少女和其他嘛。」

太失礼了！什么叫「其他」啊，我可是你的同学耶！同班同学！

「前言撤回。这不是超人气33，24，34.5谜之面瘫美少女和其他嘛。」

撤回的竟然是正确的地方吗！……而且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数据混进来了！

「或者超人气33，24，34.5谜之面瘫美少女和大张旗鼓暗恋她却不敢告白的变态百合忠犬丑八怪小跟班。」

「忠犬」之外多余的修辞全部给我划掉！……不对，「忠犬」也给我划掉！

「划掉的话不就什么都不剩了吗。呀咧呀咧，存在感稀薄啊。还是说，事到如今只能用毫无内涵以「变态」堆积的人形空壳强撑场面了么？」

用不着这个出场画面只有半页的路人女对我胡言乱语啦！小心下一张稿纸安排你暴毙哦！

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听语调就知道是我们班的熊木贵子同学。就算用领结（注：NETA自《名侦探柯南》）修改声音，那种西尾风格喋喋不休的舌毒（注：轻小说作家西尾维新习惯描写每段吐槽超过半页的主角）也会暴露她的身份。

真不希望这家伙出场啊……光是写下她的名字，就觉得手指的冻僵又加重了几分（注：日语中「熊木」发音同「雪」）。可是没办法啊。现在的读者，平均文学素养下降得很厉害的样子，文库本什么的，没有漂亮插图甚至连翻也不会去翻。所以一定得描写一大堆美少女才行。

这么喜欢美少女的话，看漫画不就好了！反正不管在那个脑袋旁边配什么文字，甚至印上太宰治的短诗，也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只会一个劲大叫「好萌好萌」吧。只因为有张可爱的脸蛋，身材也正，又擅长唱歌跳舞什么的，熊木贵子这种恶劣性格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换作我照搬那套说话方式，一定会被欺负到死。

总之，既然算是关系过得去的家伙，就请应援我们的生意吧。

「我拒绝。这种连包装也没有的廉价商品，买下来的话爸爸会骂我的。」

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设定！……而且连价格都没问一声就拒绝了！

「每只七百日元。」

等等等等一下——纪久子你也别在这种时候狮子大开口啊！

「嗯哼——？」

反而一下子来了兴趣吗！？贵子你究竟有多讨厌金钱啦！

「现代人类往往认为……」

纪久子慢慢地开了口。……开头就是「现代人类」什么的，会不会扑杀范围太广了？

「现代人类往往认为，华丽而昂贵、不容易买到的礼物更能代表心意，因此忽视了更本质的内涵。礼物所传达的，本应是『爱』的光辉，如此基本的美好，却被『钱』的人造光芒所覆盖。」

……所以说你们两个人都是！金钱哪里惹你们不高兴了，干嘛连前面那个お都省略了啊！（注：日语中「钱」的说法为「お金」，お为接头词，用于表示尊敬或美化）

「那么——」

贵子饶有兴趣地顺着对话继续下去，

「纪久子的意思是，这些贱如牛毛、朴实无华的苹果里包含了『爱』？不对吧，我只知道亲手制作的食物里有爱，这可是女高中生的常识哟？难道这些苹果，是纪久子用苹果泥亲手捏出来的吗？」

苹果泥的用法不是这样啦！

听到这边一来一去的喧闹对话，进入校门的学生中有些放慢了脚步，甚至走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众人的目光和贵子尤其突出的灼灼目光，纪久子依然一副冷静的神情，换成别人的话，这时候应该是跳起来大笑「啊哈！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的情况吧。

「『爱』，这就制造给你看。」

说完从外套袖子里一下子拔出粗大的黑色油性笔。

「……你倒是什么时候藏了这种东西啊！」

完全不理会我的吐槽，拿起一个苹果。

摘下笔盖。吱吱吱——

「熊木同学指定的『爱』。」

……「被油性笔涂鸦了的苹果还怎么吃」的问题且不去管它，

原来爱是可以用油性笔制造的吗？哦哦，真是学到了……下次也要照这种方法试着做做爱心便当。

——绝对会被收便当的人杀掉呀！

纪久子态度严肃地一笔一划写完了「爱」字，举到贵子面前。

「收下。」

因为个子比较矮所以伸长了手臂。啊啊，这样子真是超……

……超——恶！

这是一个「爱」字吗！？真的是「爱」字吗？不论谁第一眼看到都会读成鬓角的「鬓」吧！

堂堂高中生，认认真真写的字竟然可以这么难看！

已经难看到无法简单用「这就是落差萌啊哈哈」来蒙混过关了！

明明长着一张会穿着和服表演茶道的聪明面孔，能够写出这样的字绝对是一种天赋！

因为纪久子的认真态度而惊讶了一瞬间的贵子也回过神来，看着苹果。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笑道：

「这是什么呀，这样扭曲的爱没关系吗，看到的瞬间恐怕连○欲也会消失哟。」

周围的男生一阵骚动。诶呀，身为连花朵都要害羞的女高中生，竟然在公共场合轻轻松松地把那种词汇大声说出口了！

「是说『爱』不够，吗。」

纪久子稍微放低声音说道。啊啊，在别人的场合应该是可爱地歪着头认真困扰的样子吧。容我脑补一番。

「那么，」

那么要追加一个「爱」字吗？不要啊！求求你，请让这个可怜的苹果平静地升天吧！

「那么，这样如何。」

把苹果靠近自己的脸颊，

转动到没有写字的地方，

啾——————————。

深深地亲了一口。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两人份的悲鸣组成了合声。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合声激起了四周一片雄性荷尔蒙的分泌巨浪。

纪久子在骚乱中不为所动，一心一意注视着贵子，再一次举起苹果。

「来，啊——」

句末就算加上眨眼也不觉得奇怪的说话方式。

示范性地张嘴，小小的唇瓣间流光溢彩。

「七百日元，谢谢惠顾。」

世界一下子沉默了，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苹果和贵子的脸上。

感觉经过了一段像是永恒的时间后——

……贵子的脸居然明显地慢慢红了起来。

管用啊！

「纪——纪久子是笨蛋啦！！！」

贵子尖叫一声，像拔牛蒡似地穿越一个个呆立中的学生跑开了。诶诶，原来舌毒的贵子同学还隐藏着傲娇属性，该不会是平安夜的特别企划吧。

「——呜哇，平安夜万岁！」

围观的人墙突然变得无比亢奋，以惊天动地的脚步一波波拼命超我们挤来。已经进入校门的学生也纷纷向外奔跑，以纪久子为中心，形成一个狂乱的大煮锅。

「学到了！苹果的正确PLAY法！」

不对！不要随随便便给我吸收错误的常识啊！

「拿四个！来！写『我爱你』！（注：愛してる）」

这年头的高中生竟然还知道这种死语。

「给我九个！写『最喜欢前辈你了』！（注：前辈が大好きです）」

什么的当众喊出来真是恶心死啦！

「高仓同学！我要二十个！就写『和我交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买五十个也完全没问题！

「八个！八个！『左括号斜杠分号英文字母w分号右括号斜杠五角星』！」

出现了！2CH（注：日本著名BBS，以颜文字泛滥著称）的死宅！

绝大多数是男生，甚至夹杂着少量女生。人来人往，洪亮的呐喊交错着，仿佛股票交易大厅里的状态。

一向稳重的纪久子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不断地在苹果上写字和亲吻。我在一旁忙着收钱和找零，还要负责维持秩序，避免课桌被挤垮，顺便时不时补充桌上越来越矮的苹果塔。啊——不可开交。

在递钱的间隙抽空瞟了她一眼，作为能量补充……咦。

那是什么？

大概是亲吻的时候太着急没看清，纪久子的嘴唇上沾了一些黑色。

那些油墨有毒吧，而且很难洗。

「纪久子同学，嘴唇沾到了哦。」

想也没想地，伸手擦擦她的嘴唇。

擦擦擦。

擦掉了。

正要缩回手的时候——

「哎唷！」

人群发出整齐划一的吸气声。

……我说你们啊，你们特意为今天偷偷排练过的吗？

要说到惊叫的原因嘛……。纪久子左手拿着一只苹果，右手维持「鬓」的书写姿势，头微微向前探出，形状姣好的嘴唇微启，

衔着我的手指。

我只觉得一股电流从指尖出发顺着手臂直射向心脏。啊。怎么回事。不要啊。不要这样，纪久子。

「纪久子同学，请别这样，请松开。」

哇——对着同班同学说敬语的那个人是谁呀，声音真耳熟，该不会是我吧，真是逊毙了。

毫无作用。纪久子的嘴唇纹丝不动。

「纪久子同学，很多人在看。」

这一次好像起效果了。纪久子「噗」地吐出我的手指，若无其事低下头，继续完成手里的作品。

沉默。

四周一片沉默。

好一阵沉默。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百合！！！」

要不是听到句尾那个萌萌的关键词，观众们一定会认为这群孩子坏掉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百合中的美少女反而更加兴奋了！」

完全不想知道你的性癖。

「我刚才觉醒了新的属性！」

真是轻松愉快的寻找自我的修行啊。

「追加四个苹果！就写『百合最高』！」

「我要追加七个！『百合女参上』跟『高佐』！」

还真是一群大白痴呢。你们就是因为这种个性才找不到人过平安夜、可怜兮兮跑到学校里来的。

……而且为什么立刻决定了纪久子是攻啊！

笨蛋们彼此的脚互相践踏，一部分失去平衡的学生倒在其他学生身上，引起一片骨牌效应。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时候，我小心翼翼靠近纪久子的耳朵，压低声音问道：

「纪久子同学，刚才，是想咬断我的手指吧。」

「你很清楚嘛。」

纪久子用冷若冰霜的口吻回答。

「……呜，我还不至于无知到把指尖那股热流当作○欲啦。」

一滴滴红色正绽放在我脚边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