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之眼

作者:ashizawa
更新时间:2014-10-17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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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ashizawa 于 2015-11-17 14:39 编辑


其中圈套的梗太过久远,如果名字有误还请见谅,实在是懒得回头去翻名字了


-----------大召唤术----------

第一话  附身

1  “你啊,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哦。”  白音若菜一本正经地对我这样说出这句话时,是在午间空旷的天台上。那时的我正因为连续一星期的身体疲惫而神情倦怠。以至于面对她如此模样,大脑也没有拿出百分之百的活力给予回应,神经元只是机械地操纵着嘴唇,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过,但是除了身体的疲惫也没有其他的副作用,于是就会觉得那种一闪而过的愚昧想法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更大的可能是感冒了。这样一想就会将那种可能性听之任之地晾在一边。  但是,白音似乎不准备让我这样含糊下去。  伸出双手将我的脸从埋藏的双臂间拉出来,几乎要将那张被全校师生一致交口称赞为『美人』的脸贴到我的脸上。  啊啊,手好凉。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哦。这样子你也不在意吗?”  有点生气的样子,总觉得十分可爱。  什么啊。我推开她的双手,眯起眼睛打了个喷嚏。像狗那样。  男生也好,女生也好,大家对来自东京的白音都怀有一种莫名的憧憬,这大概就是乡下小地的孩子特有的淳朴吧?对那种大城市来的人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能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的念头,就好像村妇突然得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衣服那样兴奋不已。  只是,我对那样的事物总是兴趣缺缺。  不,并不是要曲高和寡,不过是单纯的提不起兴趣来罢了。  从小就没有朋友的我一直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父母大概在我出生后两个月便遭遇了意外,镇上的人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会留下同情的眼泪,这时候如果爷爷在场一定会大声的呵斥他们,大抵上不外是『你们太软弱啦』、『生死只是常态不值得为此哭哭啼啼啦』之类的话题,随后同情者便会收起眼泪讪讪地离开。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们便把我和爷爷当做应当与世隔绝的病毒那样对待,若非迫不得已,绝对不会主动来搭话。自然而然,我与其他的小孩也隔离开来。  或许是天性,对于玩乐的渴望,自己相较于其他的小孩子要稀薄很多,甚至可以说没有。爷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对于那种本身就很枯寂的人来说,让他说出丰富多彩的话简直就是不可能,一尘不变到连蚊子都不乐意光顾的家庭,能够相互来往的朋友也更是没有。因此在我的世界里,朋友这种空泛的概念,自始至终都缺乏与之相应的内容来填充。  久而久之,对于人与其他物体的界限在头脑中也变得模糊起来。  正因为觉得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才会对交朋友这种事情变得兴趣缺缺吧。  “不好的事情也不过是你的妄想吧。”  冷不防地吹来一阵风,于是接连又打了几个喷嚏。  明天是不是要天晴啊?抬头望了望仿佛没洗干净的棉花一般的天空,不禁这样想到。  “羽柴君是无神论者?”  别那么亲密地叫我的名字啊。努力抚平身上立起的小疙瘩,我皱了皱眉头。  “妖魔鬼怪之类的,本来就不过是人类恐惧的妄想。”  “哦?”用手托住好看的下巴,白音若菜用像是观察某种奇特生物的目光盯着我。  “事实上被记录在案的各种灵异事件到后来都被证实是无关痛痒的自然现象罢了。”  “比如说?”  “1957年美国有个名叫约翰·卡特尼的男人,跑到华盛顿特区的灵异研究所,声称自己在特定的环境下就能激发体内超远视距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千里眼,然后准确地说出了研究员自宅的构造,甚至能清晰地描述房间内部的摆设。那个男人的事迹轰动一时,但后来却被一个胡迪尼一眼看破了把戏,特定环境是为了方便自己了解到访者的具体情况,而千里眼的真相其实是那家伙安排的同伙提前去偷窥到访者的家庭情况罢了。”  也不是真的想要反驳她,但是看到那张认真的脸,就忍不住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噼里啪啦地说上了一大堆,仿佛要把接下来好几年的话一口气说完那样。  “欸?羽柴君很了解这些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样含糊地说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把圈套里的故事复述给你听罢了。”  “圈套?”哪怕是一脸无知的样子,恐怕也会被人吹捧为天真烂漫吧?那些偷偷地盯着白音的家伙们,时不时地对无辜的我报以视线上的伤害。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个看脸的世界太可怕了。  “仲间由纪惠,可知道?”  “原来如此。”到底是大城市来的孩子,脑袋瓜儿就是转得快。只要说出那个名字,她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羽柴君喜欢电视剧?”  “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神话呢?”  “你是小孩子吗?”  “比如说?”无视我的嘲讽,她不依不挠地问道。  “凯赫为努阿达打造了一只纯银的胳膊。格里斯贝恩并不是破坏神而是一头奶牛。四分之三的爱尔兰人在克劳克鲁亚赫的献祭中死去,其中包括他们的国王帝尔玛。安农被称为青春之地,但却被基督教徒以异教的名义扭曲成了地狱。凯撒之所以没有攻占爱尔兰仅仅是因为命运之石没有向他欢呼。”面对着白音那数量庞大的粉丝,我敢怒不敢言地勉强回答道,“满意了?”  “真了不起呀,羽柴君。”佩服的语气颇有些发自内心,但配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总觉得那家伙不过是在嘲笑我。  “这方面的书看得太多罢了。”  “喜欢收集这类?”  “才不是。爷爷留下的。”真是的,我跟这女人说这些干嘛啊。  气恼地再度靠回自己的臂弯里,身体的疲惫感又加剧了。好像说话也会增加电池的消耗一样,完完全全地陷入到了动力不足的状态。  “羽柴君。”  都说了,不要那么亲密地叫我的名字啊!  瞪起眼睛望着她,实在是搞不懂她这样的万人迷为啥非要跑来天台骚扰我这种空气一样的人。明明不是有很多追求者嘛。  “虽然你说的很在理,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被科学解释的哦。”  每个灵异爱好者都是你这个调子啦。  “趁戾气还不太重的时候处理掉才是明智的选择。”  处理掉?按你的说法又不是垃圾那类的东西,那种轻描淡写的说法究竟从何而来啊?  “现在只是身体会觉得累,任其发展的话就会变成可怕的东西了哦。”  那就等它发展成可怕的东西再说吧。  我粗鲁地打断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天台。


2  在那之后,身边的一些事情就开始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了。  就算是像我这样将社交视为无物的边缘学生,也是无法避免社会性的交往的。游离于朋友与同学之间的伙伴在入学时结交了几个。既不是恶作剧团伙,也不是太妹集团,总之是普通到几乎会冒出粉红色气泡的女生小团体,所以也会经常在一起做一些女生的大脑回路才能产生的无聊事情。仔细算算固定成员的话,连同我在内大约有五个。  小岛便是其中之一。  之所以要强调她是其中之一,仅仅是因为两天前她被人杀害了而已。据说是极端残忍的杀人手法,像是制作生鱼片之前必须要先清空鱼的内脏那样被剖开,内脏也不易而飞。因为是小城镇,所以这样的消息半天之后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  一瞬间的恐惧和延绵不绝的恐惧之间所存在的差距,便是其间如同太妃糖一般被拉长的时间。一开始只是好奇,一旦持续下来便会开始瑟瑟发抖,人类在面对可怕事物时首先爆发的是好奇心,随后才是畏惧。现在这个学校的人也是这样。大家一边笑着谈论这件事情一边大叫『好可怕』,还有一些恶作剧的男生会张牙舞爪地扑向那些胆小的女生吼叫着说出『要掏出你的内脏』吃掉之类的蠢话。一言辟之,压根没有人对死去的小岛抱有同情。  啊啊,好累。  尽管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的我也想以朋友的身份掉几滴眼泪表示哀悼,可委实挤不出那种东西,若是说不悲伤那未免也过于泯灭人性,只不过我对『哭』的确缺少对应的链接。大概是与性格强硬的爷爷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过于漫长的缘故。  相较于我的情况,小早川她们就显得更为镇定,与其他同学混杂在一起说笑着,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第一次见面的人可能会认为她们压根就不认识小岛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是在一起共度了六个月时光的『朋友』呀,真是搞不懂这些女生啊。  “真是搞不懂她们啊。”  悠悠闲闲地跑到我面前的某个家伙这样感叹道。  喂喂,那可是我的脑补台词。  “呐,已经开始了哦?”  我说,你还没放弃你那套无脑的神棍说辞吗?  “继续拒绝别人的好意,接下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就真的无法预料了哦。”  白音自顾自地趴在我的课桌上,本来就狭小的休息空间瞬间被那家伙挤占的水泄不通,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那家伙的呼吸在我的脸颊上窜来窜去。  别把你的鼻子贴过来,很痒欸。  “你啊,”压低声调,故作神秘地将嘴贴紧我的耳朵,“趁着所剩无几的时间,只管拒绝我好了,反正……”  反正?  “反正我也是所谓的神棍爱好者嘛。”一改那种刻意压低的怪调,摆出让人浑身发热的笑脸,扔下莫名其妙的对话便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是灵异爱好者。  脑海中浮现出这句吐槽后,睡意再度袭来。

3  在那之后的不久,我独自一人参加了小岛的葬礼。  撇开憔悴不谈,即便到了中年,小岛的母亲也称得上是美人,只是那满脸的麻木犹如光着脚在田间不小心踩到的小石子,虽然不至于疼得让人流泪,但也有种锥心的感觉。  我冲着她鞠了一躬,便在小岛灵位前点燃一炷香。双手合十的一瞬间,觉得那柱燃烧着的香味道有些特别,昏昏沉沉的身体好像变得轻松了不少。  “那孩子到最后也只交到了一个朋友啊。”小岛母亲跪坐在我身旁喃喃地说道。  看来小早川她们没有过来祭奠小岛。  预料之中的事情。总觉得小早川她们知道一些事情,只是不敢说出来,所以便逃避着来祭奠小岛。  恐惧。  时间会慢慢地孕育恐惧。  记得爷爷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没有恐惧,那就是死人。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或大或小,或多或少。一旦有了秘密,便会有秘密被泄露的忧虑。恐惧也便应运而生。  我闭上眼睛,默默地等待那柱香焚烧殆尽。  从小岛的葬礼回来之后,身体发起了高烧。持续攀升的温度以及疼痛像是为了一口气击垮对手那样摧枯拉朽地占据了我的身体,甚至没有多余的力量让我走下楼去为自己倒杯水。  真是的。  一向自诩健壮如牛的我居然也会沦落到孤苦无依病恹恹的地步啊。  身体方面委实过于难受,又没有办法依靠别的力量让自己处于物理性昏迷中,还真是头疼啊。就算是想拿什么东西将自己敲昏来减轻病痛,也处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想想看,有那样的力量去用砖头之类的硬物敲昏自己,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走到医院比较实际吧?再怎么看,护士姐姐也比砖头亲切多了。  不,并不是说笑。这种时候只有昏过去才能让身体对于疼痛的反应蒙混过关吧?  既然没有办法蒙混过关,那就想点别的事情好了。  『你啊,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哦。』  白音那张白净得如同雪糕的脸宛如挥之不去的梦魇那般从脑海深处窜了出来。  所以,这样的症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努力地回想着,高烧并不是一无是处,也有人说过越是发烧的状态,大脑的活跃度也就越高。如此看来也许并不是口说无凭的东西吧?  大约是和小岛她们从商店街回来以后才开始的。  只是很正常的逛街,奇怪的人或者物在那样平凡到掉渣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有看到过。  无非就是逛街、照相、大惊小怪、然后爱情占卜,继续大惊小怪。  女生之间的聚会就是无聊与无聊的循环而已。  啊啊,实在想不出哪个环节有问题。  冥思苦想也得不出答案,小岛的死或许只是个开端,或许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待着我。  好热。  汗水早已浸透了睡衣,忍不住伸手抓开衣领,却好像碰触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是啥?!  坚硬而粗糙的质感吓得手指触电般弹开。  印象中那样的质感只有在犬类的身上才遇到过,就像是狼犬的毛,如同尚未打磨的细针那样扎得指尖生疼。  这是我的身体吗?  无法相信那样的长毛居然附着在我的身体之上,我战战兢兢地再度伸过手抚摸着领口位置的皮肤。  它们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此。在我的身体上。  我一跃而起。转而匍匐在地上,前方是镜子,可我不敢抬头。  这就是所谓的噩梦吧?  我祈祷着自己能快点醒来,拼命地敲打着地板,希望通过手部撞击地板的痛感让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但事与愿违,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的手。  在这种时刻用“手”来形容它已经不太合适了,爪子也许更适合它现在的模样。爪尖甚至在黑暗的房间里侧闪出隐隐寒光。  不,这不是我!  恐惧在一瞬间就捕获了我脆弱的意志。  『我们是朋友吧?』  第一次见面时,小岛这样对我说。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刻回想起来这句话呢?  朋友……  难道是我,是我杀了小岛?  不,不不,不会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是我,不是我……  狂乱之中,喉咙里的呜咽渐渐地变成了低吼。那不是我的声音,我从未听到过那种声音,既可怕又沙哑,如同溺水之人濒死的吼叫,气泡一般低垂欲绝的哭泣。  抬起头,镜子里的那个怪兽正在流泪。它的眼睛里满是悲悯。  这就是我?  『我们是朋友。』  一个声音这样对我说道。颓然间的这句话仿佛急速穿过大脑的子弹,产生一阵剧痛。镜子里的那个怪兽的嘴角浮现出一缕微笑……

4  “羽柴君……”  拜托,别吵,再睡一会。  “……”  “羽柴君。”  啊啊,真烦。  “……”  “羽柴!”  吵死了!  被人从领口投入了某个冰冷的东西,我差点大叫着从地板上跳了起来。  干嘛呀你!  怒气冲冲地瞪着肇事者——当事人满不在乎地笑着接住从我衣服里掉出来的咖啡罐,打开它的缺口,然后一饮而尽。  “翘了课就是为了在这儿睡觉?”  睡觉?  望向脚下冰冷的地板,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大对劲,总觉得有种冰冷的阴霾感宛如看不见的苔藓那般交错地附着在地面上。昨晚的一切都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梦境,但大脑里仅存的理智如同发现火灾的古代消防员,死命地摇晃着撞钟那般叮叮叮响个不停,就算想要无视它,也会在那里自顾自地说道:『绝对不是什么梦境』,然而眼前的白音一如黑白世界中的明亮色调,有股让人清醒的力量,硬生生地将那种阴霾感撕裂开来。  “怎么了?”白音自顾自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抱着山羊抱枕大叫『好可爱』,一边在脸上写到『活像见了鬼似的』疑问句。  女人啊,真是捉摸不透的生物啊。  违背生物规律地发出这种感叹的我稍稍地从昨晚的不适感中脱离出来,不禁有了种想要拿起脚边的拖鞋狠狠地朝着那张写着『美人胚子』的脸蛋抽过去的冲动。因为拥有那样的面孔却会摆出一副白痴相,分明就是暴殄天物嘛。  然而下一秒,我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今天是几号?”  白音露出『你睡傻了吗』的表情,我拨开她伸向我额头的手,重复道:“今天几号?”  “24号哟。”  24号?  头一次,我对时间产生了畏惧感。我在自己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昏睡了三天,这三天里我是一动不动地睡在这里吗?  不,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想法来源于我身上整洁的制服。  “你没有替我换衣服吧?”  “什么?”白音睁大眼睛反问道,“换衣服?”那个正经说话的白音仅仅存在了数秒钟,接下来那家伙露出了醉酒欧吉桑才会有的猥琐笑容,“哎呀哎呀,羽柴君是希望我来替你换衣服吗?人家好害羞的说。”  闭嘴,你这胸大无脑的女人。  神经立刻暴跳起来。  真是够了,只要跟这女人说话就会让人对表里不一的世界产生绝望。  那家伙若无其事地托起在同龄女生中发育较好的胸部,叹了口气:“你们啊,因为太大被羽柴君骂了呢。”  居然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的胸部说话,大城市来的家伙还真是可怕啊。  对不起,我错了。现在不是关心你胸部大小的时刻。  我立刻摆正身子,朝着白音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  “打从推开这扇门开始,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对羽柴君你做过哟。”她笑眯眯地接受了我的道歉。总觉得又被她在不经意间耍弄了一道。下一秒,她便用实际行动证实了我的观点。那家伙突然像八爪鱼一样将我搂得喘不过气,那对胸部如同灌满了温水的水球那般,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大有要将我肺部里的空气全部挤出去之态。“不过,如果羽柴君你需要的话......”痒意跌进鼓膜深处,在短暂的震动后,转换成为了生物电流袭击了我的身体。  一种想要吞食的念头伴随着脑后方剧烈的疼痛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我感到了饥饿。异常汹涌的饥饿。不是被挑逗后关于性的需要,而是货真价实的饥饿。  就在那时,白音放开了我。饥饿感随之消失殆尽。  为此我一阵窒息。  忧虑与恐慌如同玩柏青哥中了超级『立直』,变成小钢珠样的烦恼们噼里啪啦一口气涌了出来。要告诉她那天晚上的事情吗?不、不、那根本不能被当做事实吧?像白音这样从大城市来的女生,虽然表面看上去对神鬼之事很感兴趣,但其实也只不过是看作是课余茶后打发无聊时光的玩意罢了,一旦认认真真地跟她说这些事情,一定会被毫不犹豫地加以嘲笑,所以,我才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还有刚才那股冲动,不带情感、没有人性的冲动,只是机械地想要吃某种东西的冲动,令人心有余悸.我不得不相信一定是有着某些可怕的事情正发生在我身上,在我所不知道的时间里,它正蜷缩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成长,也许正如那天晚上的噩梦,终有一天会变成某个现实,成为我命运的主宰。而我就如同被穆罕穆德献祭的黑羊一样,只能软弱无力地接受它的存在。  在脑海中快速翻书般闪过这些念头以后,对于白音的冷漠感再一次地主宰了我的心情,甚至在冷漠感中还夹进去了些许无根而生的厌恶,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为什么会讨厌白音这种受到大家欢迎的女生呢?  一这样想下去,体内便涌起燥热之感,喉咙干渴的不行,牙齿也隐隐作痛,索性抓起被扔在玄关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把白音扔在那间屋子里,任凭她大叫我的名字也不愿回头。  但是我低估了白音的韧性。一路上这家伙不仅像个跟踪狂,保持着30公分的距离尾随在我身后,而且还跟那群烦人的右翼政客一样,成天无所事事地开动装载着高音喇叭的小型面包车,一路狂飙地吼叫着那些极其无聊的事情,与其说是宣扬个人政见,倒不如说是准点制造噪音来得贴切。与那群家伙相比,白音的唯一亮点在于她的嗓音至少比走了音的喇叭要动听许多。不过,动听归动听,当你不想说话的时候,却有一只苍蝇在你身边嗡嗡嗡个不停,就算是不想理睬,手也会产生条件反射,仿佛小次郎领悟“燕返”那般行云流水地挥出一记手刀。  “好痛痛痛痛痛痛!”回过神的时候,白音已经捂着额头蹲下来抗议了。  不要用那种无辜的眼神望着我,分明是你咎由自取好不好!  我莫名心虚地将头扭向一边,避开白音满含委屈的双眼。  “啊,日向!”转变一如坏掉的信号灯那样迅捷地出现,简直令人措不及防,那家伙立刻精神抖擞地冲着迎面而来的女生高声地打起了招呼。日向,小团体中的一人。女生的小团体,在我看来,就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小社会。每一个人都在莫名其妙地将自己扮演成另一个人,而这个人恰恰是她最不擅长的角色。在扮演的过程中不外乎是充满了对他人嘲笑的自我宣泄以及感觉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的自我麻痹,拙劣的表演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会浑然不觉地沉醉其中,而旁观者——那些自己也充当着浑噩一份子的家伙们——却对其嗤之以鼻,而小团体也在这种微妙地互相鄙视中、一团和气地继续存在下去。这也是我不太理解同龄女生的缘故之一。  一如小早川自顾自地扮演着领导者那般,日向玲子则扮演着无所不知的百科全书角色,她的口头禅便是『这都不知道吗』。但那些储存在她脑内的知识,如同内里发了霉的豆腐那样,不暴露倒也罢了,一旦吃到嘴里,简直连吐都来不及,若是拿出去显摆恐怕要遭人笑掉大牙,但用来吓唬一下小早川之流,倒也绰绰有余。不过今天的『百科全书』显然被什么东西吓坏了,那副离开了小早川便会趾高气昂的嘴脸,如今看来就像是被暴雨不断击打的美人蕉,冷汗从腮边滑落也罢了,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  这种夸张的肢体景象我总以为只能在电影里才能看到呢。  日向朝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准确地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她朝着我看了一眼,随后她的表情一如刚刚放入奶昔的咖啡那般扭曲起来——那或许是真正意义上的扭曲,是一种无论演技多么高明也无法表现出来的恐惧与绝望。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她会大叫起来。但她仅仅是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那样做才能将她的灵魂留在体内,而不会被发狂似的大喊抛出体外一样。  我想像往常一样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打声招呼。但日向的反应显然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离谱,我刚抬起手的一瞬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胡乱地冲着我挥舞起来,如果不是白音及时地拉住我,恐怕我已经被那把小刀划破了手掌吧?  她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这个恶棍!再接近我我就把你杀掉!像你把小岛那样剥皮拆骨地杀掉!恶棍!恶棍!恶棍棍棍棍棍棍!!!”  她像一只患了病的狂犬那样唾液横飞地嘶吼,不少女生被吓得哇哇大叫,男生们也不敢贸然接近她。她留在原地没有攻击任何人,却一刻也不停息地舞动着手里的小刀,仿佛只是想阻止我的靠近。随后,她被赶过来的学校保安制服、带走,直到她被两个男人架走时,她仍旧冲着我大喊大叫,要杀掉我,要像我对待死去的小岛那样惩罚我。  “真是没想到,我做人失败到了这地步。”我苦笑着低语道,“也许抽个空闲的时间自我了断会比较好吧?”  白音一反常态地默然无声,仿佛默认了我的自嘲。  日向被带走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倘若以前还能因为加入了小早川的小团体而得以逃避校内欺凌,那么从那天起,最后一道保护屏障也荡然无存。也许大家都认同了日向的说法,又也许是被时间孵化的恐惧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他们顺理成章地认为我就是杀害小岛的凶手。毫不夸张地说,若是哪一天我的课桌上、柜子里没有被写满『吃人的怪物』、『变态』、『杀人魔』、『去死吧』这样的字眼,我反而要感到惊奇。甚至连经过教学楼下也时不时地从天而降一盆脏水,老师们似乎对此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即便看到了始作俑者,也不会出面制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更不会对我表示适当的关心。我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无疑于破坏校内平静秩序的垃圾吧?不,或许连垃圾都谈不上,因为倘若是垃圾他们兴许还会加以理会。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们大概只是想努力地把我当做空气一样对待。因为我看到他们故作平静的眼底也掩藏着纷杂的恐惧。  日向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想明白,那家伙一定是一直以来就惧怕且仇视着我——不仅是她,小团体里的所有人也用类似的心态仇视着我——否则仅仅因为那种好友被杀而产生的恐惧与悲愤,无法发出那种撕心裂肺到几乎要将自己灵魂撕碎的咆哮声吧。时至今日我都无法了解那种无端的恨意从何而来,但这个世界上的确就存在着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憎恨,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限定任何对象,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仅仅是为了恨而恨。  唯一令我不解的事情在于既然如此憎恨我,为何还要让我留在那个小团体内呢?没有所谓的霸凌,反而会较为温和地对待遭到无比憎恨的我,她们——那些女生们——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一种心情来看待我的呢?一个供她们在背后尽情嘲笑的傻瓜?一个闷不做声可供驱使的仆役?  我不得而知。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恐怕包括久远的未来,我都将无法了解她们所思所想。那并不是所谓的『沟通既能解决一切』,哪怕我们操着同样的语言,那种思维上的差异就仿佛托尼·蒙大拿脸上的伤疤那样清晰可见。  我与她们不是一类人。  这是我最后得出的结论。事实上,长期的独处生活,使得我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与绝大多数人都谈不上一类。甚至假若硬要加以区分——我在他们眼里——大概只能佐川一政、宫崎勤之流划作一类,唯恐避之而不及。但人的猎奇心理又在此时得到了体现,心想、若是在脖子上套上铁环能够控制住,倒也不妨一试,没准还能成为值得炫耀之事——那些人便是抱定了这样的心态才与我接近的吧。  当我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内心所充满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悲哀。  我被当作了长有刀刃般利齿的鲨鱼,而那些所谓的伙伴们将我当做了她们饲养的宠物,在无形当中,我像是那些被人豢养的凶残生物,在『伙伴们』的包围下,被逐渐地与身边的人隔离开来。越是与她们亲近,所散发而出的危险气息便越是明显,而小早川之流所获得的成就感便越是巨大。  我这才明白曾经那些她朝着我的方向投来的微笑,并不是冲着我而来,而是冲着我身后的那些为她欢呼的观众,她曾经和善、包容的微笑也变成了『看吧,我连羽柴那样的怪物也驯服了哟』这般的炫耀之词。  这样一想,不免更加悲从中来。不过,它消散的如此迅速,以至于连光速也未能企及半分,大有种不曾存在过之意。唯有我自己明白,它确确实实存在过,以为获得了友情却在最后被无情抛弃的那份悲凉在我的心底留下了一个永远也难以抚平的坑凹。  在那段时间里,只有白音仍在我身边。


5  白音那家伙依然像苍蝇一样,不、甚至比苍蝇还要夸张地围绕在我身边。托她的福,放学后擦拭桌子的次数降低了不少。同学们尽管厌恶、排斥我,却无法对白音产生任何恶意,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审美癖好,我相信哪怕她喜欢的类型是秃头大叔,大概也能被人交口称赞且纷纷效仿。  即便她的影响力如此之大,却也无法改变我在学校的境遇。只要与我相关的任何事情,她能做到的仅仅是自保——与我接触不会招致厌恶与攻击。想要改变我在所有人心中那恶名昭著的杀人魔形象,恐怕不会比西绪福斯将石头推至山顶更加艰难。  当然,我与白音并没有前面所描述的那样亲密无间,怎么说才好呢?是一种相当微妙的氛围,既不是伙伴,也不是敌人,不会受到歧视,但也没有显著的同情,相处模式比温泉水还要平淡,与她的联系也仅限于天台、课余时分和上学、放学的回家路上。可以这么说,只要与学校相关的空闲时段,她大多与我在一起,我想,那一定是她想要保护我的缘故。  为此,我不可避免地心怀感激。  尽管如此,对与她的态度未能随着这零星的感激而产生变化。一来我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她的保护,非我自夸,在挨揍方面,我的确有着过人的天赋,哪怕被人殴打得头破血流也能若无其事地承受。二来与白音那样的万人迷相比,我的心底存在着强烈的自卑,尽管一开始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在发生这一系列的变故之后,我开始老老实实地承认内心阴暗的那一部分。谈不上憧憬,也绝非讨厌,对于白音委实也喜欢不上来。我总觉得圆滑世故、来自大城市的她拥有着能够看穿人心的力量,无论说了怎样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在她的面前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白音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她能够看穿任何谎言,而在于无论他人谎言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即便她看穿了一切,也不会轻易地拆穿,有时候反而会大声地附和,那笑容无比真诚、熨帖。  这让我不寒而栗。  那家伙人畜无害面孔下面所掩藏的绝非善类之心。若是她自己愿意,仅凭着那张脸蛋,无须任何语言上的蛊惑,对她言听计从的人恐怕也要塞满整个学校。更何况她的头脑远胜于这所学校里——包括那些自认为大人便会更聪明一些的老师们——的所有人,巧舌如簧地煽动、欺骗他人对于她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她本人亦深谙此道,比如她时常会差使那些追求者们为她跑跑腿的活儿,也会收下一些并不算贵重的礼物。这些被她默许在周遭的人与物,都限于『能够让她的学校生活过得更加顺利的小道具』的范畴之内。对于这个准则的坚持,白音如同时钟那般精准,绝对不会越过标准一分一厘,  对此白音的解释是,绝对不能让那些傻瓜们尝到太多甜头。一方面利用与被利用之间并没有十分明显的界限,稍不留神、输得血本无归也是常有的事儿。另一方面人(在她眼里,我似乎并不被归为此类)大多贪婪成性,若是甜头给的太多、养大了胃口,恐怕将来不好收场。当她以轻松随意的口吻向我进行说明时,我蓦地察觉到,她所思所想远比同龄人更加深邃、残忍,那不是一个高中女生应有的思维方式,而是伫立在食物链顶端者所发出的冷酷嘲笑。  或许正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她的外表迷惑,且隐隐地察觉到了她的本性、对她拒之千里的人,她才会对我产生兴趣吧?这么一思考,不免会产生『我正在被大型食肉动物注视着』的想法。然而,她陪伴在我身边的时间里,我完全无法感受到她的恶意,有时候那种宁静祥和的气氛会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令她产生了好奇心的猎物,而是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她的伙伴。  虽然对于白音的判断看似言之凿凿,但这些推测仅能归结为自身『野性的直觉』。  学校的生活不会因白音的举动而有所不同,而我身体上的变化却越来越糟糕,到了每天都处在低烧状态的地步,为此白音主动地承担起照顾我的义务(白音语),虽然我不清楚白音的目的——她必定是抱有某种目的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接近我,也许与她提到的附身有关。身为怀疑论者的我,并不认为白音善意之举是出于纯粹的同情,至少,在那家伙身上不存在那种东西——但病恹恹的身体状态也使得我无力三番两次拒绝她的到来,与白音的联系也骤然密切起来,可我依然无法看透那家伙的本质。  就在白音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之后,又过了两周,大家的恐惧才稍许减少了一些,那些欺凌的举动也随之变得不那么频繁,但冷暴力依然在继续。没有人愿意与我说话,体育课上也不会有人与我一组。如白音般洒脱者,亦无法在这种时刻挺身而出。她明白一旦做得太过明显,自己也会沦落至与我一样的悲惨境地。人类就是这样,对待超过容忍限度的东西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甚至会感觉到自己遭受了背叛转而用更为残酷的手段加以报复。想必白音也是看透了他们的本性,才会在此时选择明哲保身吧。在必要的时刻偶尔摆出绥靖的态度,并不代表她屈从于他们,不过是为了向那些愚蠢的人证明她仍然是他们的同类所表现出的假象。她需要那种身份给予自己保护。  对此我深表理解。  所以,当白音朝着我报以歉意的眼神时,我总会选择恶狠狠地避开她的视线。这样的话,那些人就不会注意到白音的举动,她与我便不是一类人,那些与我在一起亲近的举动也能被看作是白音的好奇心。也算是我对于她保护之举的感激吧。  啊,只有一件事发生了改变。白音再也不对我提起附身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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