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killkill 于 2015-6-9 19:47 编辑
前言:
虽然是系列,有一定的时间逻辑关系,不过单篇可成文。
逐渐开始脱轨的日常故事。
欢乐向轻小说。
基本上无虐。
以下正文。
《逢魔时刻》
序曲
完全不相信。
星座也好、占卜也好……又或者宿命也好,神明也好。
对于这类所谓「女孩子都会热衷的神秘爱好」,说是没有任何期望,的确是说谎。从俄罗斯搬到日本之后,年幼的自己,一度也对这个号称有八百万神明的国度产生过好奇。但那也只是好奇而已——
假如那是真的该多好。
这样想的同时,心里的深处,明确地认为那是不存在之事。
——就好像人类真的能简单地按星座分成十二种,各自按着三两句话就可勾勒出的粗糙命运过活一样。
更早之前就已经对「一根针尖上能站多少天使」这样的问题感到厌倦,「一粒米里住着七位神明」这样的事情,也很快被我抛在了脑后。本以为到了日本之后,可以从压抑的宗教气氛中解脱,新家附近的东京复活大圣堂却又给了我迎头一击。
说实话,我并不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伟大的意志在注视着所有人的生活。
即使如此依旧每个周日如期去做弥撒,怀着隐秘的惶恐跪在圣像前祷告,只是为了满足奶奶和母亲对我的期待,不想让身边的人失望而已——
被古怪而伪善的自我牺牲精神推动。
我假装相信着自己并不相信的一切。
拼尽全力为了符合他人对自己的期待而活。
小学时,因为金发碧眼的相貌符合老师同学对于外国人的想象,就不得不装出外语流利日语生涩的假象——明明那时自己在日本呆的时间已经同在俄罗斯呆的时间一样长了。国中时,想要报名学校的手工和家政课程,却被同班的女孩子用笑嘻嘻的声音制止,「绚濑さん还是做点其他更帅气的事情吧」。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余生也会这样按部就班地以「让所有人满意」的状态度过。毕业之后,升入了音乃木板的高中部,毫无期待地成为了高中生。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注视着校园中庭的古老樱树所形成的樱色云海,这幅每到四月就会看见的美丽景象,不知为何却让我产生了厌倦感。新生们在云海下嬉笑着穿行,而我的心里却平静地不起任何波澜。
啊啊、明明只是第一天而已。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这样小声说着。好歹也把高中当成一个真正的、崭新的阶段来看待。从今天起,不做任何违背自己意愿,满足他人期望的事情。不想说话时就不说话,觉得麻烦的事情就推掉不做,不愿融入社团活动时就早早回家。这样的话,说不定能做一个快乐的归宅部部员——
真是伟大的建议,说不定有实行的可能呢。
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次望向那棵樱树时,心情也同阳光一样灿烂了起来。我朝着那片樱色的云海走了过去。这个时候——
在我身前,有一个因为没有穿着高中制服而格外显眼的身影,站在树前。
从背后看去,是留着长长双马尾的女孩子。不是音乃木板的学生?我止住脚步。陌生的女孩子正在伸手抚摸着樱树的树干,笑着说着些什么话,并且试图张开双臂拥抱这颗古木。无论怎么看都太怪异了……还是说学校的这棵樱树已经有名到这个程度了么?我犹豫着要不要出声。不,才不要打招呼。突如其来的直觉制止了我。总觉得只要出声就会遇到很麻烦的事情。
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走开吧。
这样想着,正同樱树交谈的女孩子,突然转过身来。
毫无防备的,我们打了个照面。
不知道从何处吹来的一阵狂风,猛烈摇晃着樱树的枝干。樱色的云海在这时变成了一片波涛汹涌的樱色海洋。如同站在涨潮时的海边一样,花之浪潮朝树下的我们涌来,耳畔身侧都是飞舞的樱花——
我伸手挡住吹得眼睛发疼的风,花瓣一片片打在手背和面颊上。被遮挡住的狭小视野里,陌生女孩子微微弯下腰,冲我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
「こん-に-ち-は。」
短短的问候语被跳跃的音色分割,再度睁开眼时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风止了。
***
「占卜什么的我不相信。」
按照入学初时的念头,直率地向同班来搭讪的女孩子们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本来以为会招致一片失望和沮丧的反应——老实说,最坏的情况我也想好,无非就是被排挤在小团体之外罢了——却意外地只是收到「绚濑さん真是固执呐」「没关系,下次试一试」之类充满信心的答复。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五月——
「诶诶、听说了么,隔壁班转来了一个很会占卜的女生喔!」
「听说还是神社的兼职巫女来着……」
「森岛上次去占卜的结果就超准的……要不下次一起去找她吧……」
吵死了。
一到午休时间,班上的女孩子都莫名兴奋的样子。听说新来的转校生以占卜为手段拉拢了极大的人气,真是讨巧得让人无法生气的方式。从靠窗的座位上望去,正好能俯瞰到中庭樱树巨大树冠的一角。那漫天樱花飞舞的景象再度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是梦么,还是——
「绚濑さん,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高分贝的噪音团移动到了我的课桌面前。从发呆中刚刚缓过神来的我茫然地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半绑架半挟持地推搡到了隔壁班的门口。
「哈,我……?」
我站在门口不想进去,试图进行最后的抵抗。「不用啦,占卜这种东西……我不相信……」
「绚濑さん试一下嘛!对方可是那个占卜很准的东条さん噢。」
「是啊是啊,反正你都已经到了这里~」
似乎是听到门口的骚动,2班的门被人猛地一下打开。
「哇——!!!」
不知怎么,这个班的同学很兴奋的样子。我的额前滴下一滴冷汗。「是那个绚濑さん欸!」「啊啊真难得,她也过来占卜么?」
我的同班同学竖起大拇指,露出邀功讨赏的模样。
麻烦死了——
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去一次了。
反正只要听了占卜结果,再一口咬定不准就好。从今往后也会省事得多。
如同战俘一般,我露出苦笑,半推半就地走到2班中心的位置。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女孩子尖细的声音弥漫整个空间。一步、两步——
几乎是被人拽到那个传说中的转学生的面前,刚坐下一抬眼就不禁愣住了。
「午安——你想找咱咨询哪方面的占卜呢?」
双马尾的、绿色眼眸的女孩子,手肘支在课桌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对我这么问道。
——是开学时那个同樱花树交谈的女孩子!
意识到这点时,大脑轰地一下炸开了。
「随、随便……」
声音磕磕巴巴起来。
结果连她是怎么摸牌、怎么解说塔罗牌的规则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都在恍惚中忘记了。
「……你在一个月以内会发生非常不幸的事情——而且高中三年都交不到男朋友——」
周围的惊叹声抓回我的思绪,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做出了不得了的占卜结果。
在一片骚动中,占卜者绿色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端正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意,似乎在等着我的反应。
噗通、噗通——
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非常不幸的事情。
是恶作剧还是确有其事?
被那样认真地注视着,心跳加速、无法思考的我,竟然有些无从分辨了。
「我就说了……占卜什么的才不相信。」
匆匆抛下预备好的说辞,我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逃出了2班。
***
「绚濑さん不要在意……」
「是啊,虽然她之前占卜都很准,但说不定这次……」
被安慰的海洋所淹没。
回到自己座位上以后,心脏依旧跳个不停。平静下来以后,才开始思考对方所说的占卜结果。
一个月以内……非常大的不幸……
难道是指要在六月初从俄罗斯来探望我的家人的事情?「亚里沙一直吵着要来看你呢。」之前,在越洋电话里,母亲这样对我说道。明年春天,亚里沙可能就会转入我的祖母与母亲曾经就读过、我正在就读的母校,音乃木板了。在正式转学之前,母亲会把亚里沙带来,体验一下这里的生活。
在合影的照片上用歪歪扭扭的俄文写下「想很快同姐姐在一起生活」的亚里沙。
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亚里沙出事。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表情有些难看,放学后,同班的近江彼方建议道:「不如再去找东条さん问问清楚吧,也许……再占卜一次会不一样呢……」
等等,所谓准确的占卜,难道不是揭示既定且不可改变的事实走向么?无论怎么占卜都是一样的结果——至少要这样才行啊。
在心里这样吐槽着,转念间又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
是谁之前还坚定地说不相信占卜的。
只是对方是那个奇怪的女孩子,难免对那种胡说八道般的占卜,有些在意罢了。
何况也不是我自己想找她——
是顺水推舟般地接受同班同学的好意建议而已。
「那个、你能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她么?」
***
在据说「那个东条さん」经常会来参拜的祀堂门口,我焦虑不安地等待着。一边在心里暗自抱怨自己的草率,一边忐忑不安地等着那个可能前来的身影——
如同伸手抓住乘着还带着寒意的微风飞扬的、飘忽不定的樱花花瓣一样,我试图抓住这个微小的可能性。
与其说是,因为知道她会来,因此我在这边等着。不如说,因为我在这里,因此,盲目而又固执地相信她会来。今天不来的话,就是明天;明天也见不到的话,那么后天;后天之后还有无数的明天,如此循环往复——终有一天会相遇。就是这样,说起来有些可笑的自信充斥了我的胸膛。
夕阳斜斜照在深红色的鸟居上,来人的影子被拖得很长。
啊啊、我就说嘛。
「给我、稍微等一下!」
我听到自己有些过于急切的声音,如此喊道。
对方「啪嗒」一下停住脚步,笑嘻嘻地立在了原地。
又来了。
这种灿烂到让人不悦的笑容。
「所以说给我等一下啊——」
「咱这不是在等了嘛。」
笑容丝毫不减,混杂了奇怪关西腔的声音,这样轻快地回答道。绿色的眼睛直直地向我这边看过来。
心跳再次慌乱起来。
「我说、为什么、要那样胡说八道?」
板着脸勉强维持住逼问的气势。对方一瞬间露出「啊被看穿了」的小小惊愕神情。这副样子比神秘兮兮的笑容看起来可爱多了。下一秒,她又坏笑着问道:
「啊啦,就那么——想要男朋友么?」
眼睛愉快地眯成半月形。
坏笑时露出的小小虎牙。
辉煌的金色夕阳下,她的笑容耀眼得让人目眩。
大脑再次「咣」地一下爆炸。我语无伦次地说道:
「等、你说什么——才不是这个!一个月内会发生不幸——那个,到底怎么回事!就算知道是胡说也会在意啊。再说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也很失礼吧?最近你的占卜好像很流行,要是对大家都这样乱说——」
「安心啦,那样糟糕的占卜结果,咱只对你一个人说过噢……」
就那样轻飘飘地说了出来,然后转身准备一走了之的样子。
什么啊!
说不清是生气还是烦躁,我冲着正在离开的身影追了上去。然后,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指尖触及到纤细冰凉的手腕时,眼前突然一阵眩晕。来不及细想,我已经结结实实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然后——
视野中炸开一片灿烂的金色。
无法反应。
我就这样抓着她的手腕,僵立在原地。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片金色是夕阳而已,只是此刻它看起来耀眼多了,以强势姿态铺满整个本应是有些许火烧云点缀的天空。然后,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天空上——
大鹏的影子掠过天际。
拖着长长尾巴的、蛇一般的生物在空中游动,尾巴扫过的地方划破出鲜红的痕迹。
鸟居边的草丛里有猫又纵身跃起,试图扑上屋顶处栖息的有鎏金色尾羽和灰色眼眸的大鸟。
一阵风起,微风变成无数半人半鸟的女子,半透明的身躯拖着长长的流纱,手指轻抚过杨桐树时激起枝干愉快的颤栗。
「这是……什么……」
我忍不住浑身颤抖。
「啊呀、糟了。」她轻轻地把手从我满是冷汗的手里抽出,脸上第一次有了认真的神情,「看样子被你看到了呢——」
——他者眼里的世界。
***
「咱眼里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呐。」
她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松手的刹那,黄昏时的奇异景象已经消散殆尽,只是方才的冲击依旧像重锤般敲击着我。
「看起来被吓坏了呢——嘻嘻,真可口❤——要不要到咱家来坐坐呢?」
***
「红茶还是咖啡?——其实都没有呢,要不来一杯朱古力吧——安抚受惊吓的孩子果然还是需要热饮啊。」
名为东条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说道。
她在我对面坐下。
然后——
「看、看什么看啊?」
我忍不住出声。
她的视线好奇地有些露骨,让我产生一种自己是动物园里展出的珍稀动物的错觉。
「因为刚才的事情很奇怪嘛——」
我才应该觉得奇怪吧!
糟糕,被这样看着,我一定又忍不住脸红了。
「——咱、咱也不知道身为普通人的你也会一起看到那些东西呀——说到底、都怪你突然抓上来什么的——而且又是在那么危险的逢魔时刻——」
逢魔时刻。
小时候,听父亲说起过这种事——
我检索着那些与父亲共处时为数不多的回忆。
黄昏是日夜间的过渡时段。因此,属于白日的人类与属于暗夜的妖怪,能够同时在这一时刻出现……
乃至——
相逢。
「一旦你看到过那些不属于人间的景象,你永远不会忘记。」
父亲是那样说的。
然而,当时的我——
只是把那当作笑谈,恭顺地听完,然后抛在了脑后。
说到底,妖怪也好、神明也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可能存在嘛!
——后背上仍有凉意,被冷汗打湿的衬衫贴着皮肤。
十六年以来一直坚信的世界陷入崩溃,其名为「理性」的支柱轰然倒塌。
唯独手中的朱古力饮料散发着一如既往的热气。
怎么可能存在啊……
「咱叫东条希。」她朝我伸手。「啊,放心,现在逢魔时刻已过,即使相握也不会看到那些东西了……请多指教。」
我握住那只手。
发颤的指尖慢慢稳定下来。
眼前所见是抑或不是人类,同此刻心情又有何关系。
「绚濑绘里。」深吸一口气,我补上了自从在树下相遇时就想说的话。「请多指教……以及,很高兴认识你。」
***
尾声
简直像笨蛋一样——
本来是想要为她那些不负责任的占卜而好好讨伐一顿的,至少要做到让对方乖巧地道歉才行。结果完全忘了这回事。不仅如此,还对那家伙递来的一杯朱古力感恩戴德了半天。
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俯瞰着窗外,我满心郁卒地想道。
「啊呀,你也很喜欢她么?」
「欸!欸?——东、东条さん?」我结结巴巴地加上敬语。转过身来,罪魁祸首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喜欢……她……?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啊!
大脑第三次爆炸,嗡地一声化成了灰烬。
「呐、就是她呀。」
东条希走到我的身边。
「很漂亮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带着一丝错愕,望向窗外中庭的那片巨大的樱色云海。自音乃木板成立之初就种下了的百年古木,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百年以上的樱树真是少见呢。一直守护着这所学校所在的土地,难怪会结出这么强大、美丽又温柔的灵体❤——不知不觉,这里也变成了一片充满灵力的土地了呢——看来咱转学回来的决定果然是对的呀。」
站在我身边,望着樱树的东条希,露出憧憬又愉快的表情。
风涌入窗户,几片花瓣乘着风,飘落在高高的走廊上。
她的发丝也被吹乱,有几缕拂到了我的脸上。
「咱很喜欢这棵樱树呢。」
啊啊、真是的。
「我也……非常喜欢啊。」
我如此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