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懒十七 于 2015-2-2 23:05 编辑
为了不取名字,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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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长在山中,自个儿开花自个儿落叶,醒醒睡睡一千年。长天不变,高山不变,谷中岁月静好。只是俗世盛衰乃常事,乱世总有人误闯谷中,如今算来这是第五次。
头回闯进来的是个爱兰的老者,见了我不但没挖走,反而留下来搭了棚子住下。三年之后看我开了花,老泪纵横,心满意足离开。我看他留下的书,长了不少见识。之后再有人来的时候,我已是妖。但本体还留在原地。来者贪婪,差点挖断根,见我之后目瞪口呆,口口声声一生一世。
谁理你一生一世,你的一生不过我一觉的时间。等我睡醒,连皇帝都换了人。
“人生在世,各有立场。灭你家国,苦你心志,等你成长到足够有能力与我平等相对,到时再看鹿死谁手——江山之下没有美人,太贪心什么都得不到。”
这回闯进来的是两个姑娘,一个青袍,一个白裙。青袍那位眉目间有股傲气,白布吊着左胳膊,右手持剑拄在地上,正看着对面那位白裙姑娘说话。
白裙姑娘闻言后脸色惨白,泪花摇摇欲坠,虚弱得好像我刚出生的样子。
俗世的话本我看了不少,这场景倒蛮少见,我免不得爬到树上看看戏。树上有相熟的猴儿,掏了几颗松果给我,我俩剥着慢慢吃,一手松子壳,不小心掉了一颗松子落地。
那青袍姑娘略略抬眼,杀气四溢,我和猴儿抱成一团。
“你是谁?”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就算女子也有看得入迷的,没料到对方看了我一点儿神色不动,人家白裙姑娘都稍稍惊艳了一下。我跳下树,走到她面前,“我不好看吗?”
青袍姑娘一愣,竟回首去看那白裙姑娘。
我也看那白裙姑娘。一点稚气,一点天真,眼里不安,眉色愁苦。若非如此,也清丽无双。
“她也好看,可眼下不及我。”
我说的是实话,但两人立时都撇头来看我,眼里那神色我有点摸不透。
白裙姑娘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笑,神色间少了些惶恐,又转身去看那青袍姑娘,“你说得对。如今能逃得一命,算我欠你的。将来,我也会饶你一次。”
青袍姑娘抿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按住。
白裙姑娘看我一眼,整整衣裙,落落大方道:“敢问这位姑娘是否住在山中?”
我点头,猴儿蹲在我肩上也点头。
白裙姑娘又笑笑,此时那不输青袍姑娘的贵气模样也出来了,“请问家中还有何人,我可否借住一段时间?”
“……家里没人了,你想住下来啊。”我想了想,“但我只有一间竹棚自己住的,你得自己盖一间才行。”
白裙姑娘一愣,看看自己双手,苦笑一下。那十指纤细修长,指尖微有薄茧,确实不像做这活计的人,大概也就能写几个字。
“我可以请猴儿帮忙,你拿什么回报我们?”
猴儿还在我肩上嗑着松果,时不时搭我肩膀一下,给我一把剥好的松子。
白裙姑娘微微一笑,拍拍身上,叹了口气,“眼下我一无所有,你想要什么呢?”
青袍姑娘忽然插话,“你真要住这山中?”
“谷中幽静又偏僻,我们若非迷路也到不了这里,至少我在此地住了十数年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白裙姑娘抬眼看青袍姑娘,“还是说,你会泄露我的下落?”
青袍姑娘叹气,“你手上还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不会说。”白裙姑娘走近了两步,几乎贴着那青袍姑娘的面颊,轻轻说道:“所以,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放过我。”
青袍姑娘在我和那白裙姑娘之间打量了一番,忽而一笑,“那我也留下好了。”接着晃晃胳膊,“反正我身上有伤,大约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路出去。”然后又看我一眼,笑里藏着锐气,“我现在也是一无所有,不知道姑娘想要什么?”
我吃了两颗松子,看戏有趣,但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一起演似乎就不好玩了。再吃两颗松子,哎呀,管它的,反正我是妖,又活够了千年,看场戏也不错。
“行啊,那你们一人欠我一件事。”
我走了两步,回过头去,“对了,你们会骗人吗?”
两人都是一怔,紧接着都苦笑一下,互看一眼,没有答我。我忽然觉得她们长得好像,并肩站在一起的模样也很顺眼。
2、
人生来就会骗人,这我当然知道。可那有什么关系?
我是妖,活了太久的妖。千年太短,百年太长,我自个儿呆在山中看花开花落几百年,早就看得厌了。要是春天没有百花开放,春天也会寂寞啊。
比较了一下两人武力,拉了青袍姑娘陪我去砍竹子,选取合适的长度剖成两半热水煮过再用石块压平。山里竹子多,猴崽子们搭棚子的速度也快得很,不到一个下午我住的竹棚旁边就新竖起两间小竹棚,屋内设施也简单,细长竹篾交错编成的床铺,垫了新编成的草席,压了一层厚厚的往年积下来的干草,再盖上一层草席。
白裙姑娘帮我平整草席的时候忽然停下手来,抽了抽鼻子,看我笑,“你身上好香。”
她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好像初七八的月亮。
“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诚心诚意夸奖她。她却笑得厉害,伸手拉我脸,又冲我一眨眼,“你才叫好看。”
我眨眨眼,我是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妖,能不好看吗?
“我当然好看。”
她又笑。
青袍姑娘单手提着剑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屋子,目光瞟过我没做一点停留,径直对着白裙姑娘说道:“这附近的山我不太熟,一会儿晚了,弄点什么吃?”
我插嘴,“这话难道不该问我吗?”
她扫我一眼,扭过头去。
我站她面前,她索性连身子都转过去。
“喂怎么一看我就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还是不理我,难不成刚叫她砍竹子的时候得罪她了?她是四肢发达啊。哼人家白裙姑娘帮我铺床还那么亲切,我也不理她。
白裙姑娘看我一眼,又笑,伸手拉我,好像捏我脸捏上瘾,又捏两下,这才道:“姑娘知道山里有什么吃的?”
青袍那位,我看见你的耳朵竖起来了。
白裙姑娘凑近我耳旁说话,音量却不小,“别理她,她就这臭脾气,多少年……”这话没讲完,白裙姑娘自己打断了,“现在也晚了,我们去弄点吃的吧。”
青袍姑娘神色古怪,眉毛耸成一高一低,看情形想笑,看眼神又像是要哭。人类真是有趣,不过半日,我就见到多少表情。
我被她拉出去,莫名其妙跟着走了两步才停住,“这得问那些猴崽子啊。”
我吹声口哨,很快有只猴儿从树上跳下爬我肩上去了,还记得顺手给我递把松子。
白裙姑娘盯那猴儿看了看,又看我,“姑娘和它们倒熟。”
“那是,我打小住这儿,跟它们一块儿长的。”
也不知那白裙姑娘想到什么,从我手里抓去几粒松子,捏了捏,没捏动。
“得用咬的。”
我示范给她看。她一看就笑,把我手里松子全拿走,交给那青袍姑娘,吩咐道:“捏碎了。”
“啊?”
白裙姑娘过来牵我,撇一眼对方,“啊什么啊,晚饭啊。”
那姑娘眼睛都瞪圆了,望望白裙姑娘,又望望手里的松子,没一会儿大概想通了,一副很认命的表情开始捏松子。嘿,我喜欢她这模样,傻气点好。
一把松子剥了壳剩不到半手,我今天吃得多,没要。白裙姑娘全接了,一粒一粒细嚼慢咽像吃什么好东西似的,时不时还喂我几粒。青袍姑娘这回有空看我了,不过那眼睛还是圆的,憋着一股劲瞪我。
这两人关系看起来有点奇怪,好像很要好又好像很糟,哎呀谁管她。我跟那猴儿说了几句,它跃起来揪住一根树枝很快在林间荡起来,只偶尔回头看看我们跟上没有。
3、
白裙姑娘走得慢,我被她牵着也只好走得慢。倒是青袍姑娘跟着跑一跑,又转回来等一等,这来来回回的,头上都冒汗了。
白裙姑娘喊住了她,“行了,兵法有云:逢林莫入。何况这地方要是有外人,还会有鸟叫声吗?”
那青袍姑娘擦了把汗,愣愣一笑,“也是。”
她右手拄着剑,歇了会儿,又慢悠悠跟上我们,看那样儿还是竖着耳朵呢。
说到兵法,原来这俩姑娘还懂打仗,我问:“她是将军?”
白裙姑娘笑,神神秘秘道:“比大将军还大。”
我也神神秘秘凑过去,“那得三公以上了吧?”
“比三公还大。”
“那得是皇家的人了。”我瞄一眼那青袍姑娘,是太傲气。
“你是个公主?”
青袍姑娘看我一眼,没什么好声气,“你旁边那位不也是?”
我说一见面的时候说什么家国天下的呢。闻言,白裙姑娘脸又变了,抓我的手也紧了紧,“不过是个亡国之人,哪有阁下贵不可言。”
青袍姑娘看她,有些尴尬,倒不像一开始那会儿那么理直气壮的了,憋着半晌,居然冒出一句,“……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天下大事,本来就是这样。”白裙姑娘望一眼她,眼底凉意深重,“你不杀了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会杀了你。”
青袍姑娘不说话了。
我最近几十年都没出去过,不知道这天下有没有换皇帝,听她们这语气,好像还不止一个皇帝了。当皇帝好玩吗?可能还蛮好玩的。毕竟戏文里也老说,世间最得意之事,莫过于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你要是皇帝,要什么美人有什么美人,想睡谁膝上就睡谁膝上。
想到美人,我再看一眼身边的白裙姑娘,去了愁苦神色,再笑一笑,真的太动人。若我不是妖,若我不是活了那么久的妖,大约也会动心吧。
“你长得真好看。”
白裙姑娘笑,又捏我脸颊,“我知道啦。”也不知她想什么,忽然往我脸上亲了一下,“我倒喜欢你这样的。”
“嗯,大家都喜欢我这样的。”打小我就被抢来抢去的,刚成妖就有人掏心掏肺表白,不过等我真的挖了他的心,他连哭都没敢,看一眼自己胸口的大洞,大嚎一声就这么去了。我都没来得及说,我既然挖得出来,自然也就按得回去。
青袍姑娘忽然重重咳嗽两声。
我也瞪她,“忘了,你这人别扭,别人喜欢的你就偏不喜欢,就喜欢跟世人反着来。人家爱红的你爱白的,人家爱艳的你就爱素的。”
这回连白裙姑娘也一起咳嗽起来,呛得耳根通红。
“诶?”
这两人情形真是越发古怪。
这么几个打岔,猴儿已经拖了一串芭蕉转回来,先掰一只给我,又掰一只给白裙姑娘,望一望青袍姑娘,大约还记恨她一开始吓唬我们俩来着,抱着一串芭蕉又抱不太动就是不理她。
青袍姑娘脸一时红红白白的。哈,真好看。
我得意洋洋,弯腰摸摸猴儿的脑袋,“乖,我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分她只芭蕉吃。”
青袍姑娘又瞪我,“不用你好心。”
白裙姑娘忽然开口,“虎落平阳。现在我们吃人家住人家的,态度还那么不好,要不阁下自个儿餐风饮露去?”
青袍姑娘闻言就是一怔。
其实这话我也听明白了,虽然嘴里说得嫌弃,其实心里还在劝着呢。白裙姑娘看来也蛮关心人家的,明明国都给人家灭了,虽然详细的不知道,但看她刚才眼神,恨得不轻。等会儿,我好像在哪儿看过出相似的戏文来着?
猴儿把一串芭蕉都交给青袍姑娘,跳回我肩上蹲着继续剥松子。青袍姑娘看看自己吊着的左手,叹口气,把剑挂到腰间,右手提起一串芭蕉扛上。这态度太任劳任怨,顿时又可爱不少。嗯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
芭蕉不及香蕉香甜可口,但这林里都是天生天养,能养出我这么个妖精的地方,长出的芭蕉也比一般的好吃多了,甜中带酸也别有滋味,虽然籽稍多了点。白裙姑娘咬一口芭蕉,吐出几粒黑不溜丢的芭蕉籽来,“这是?”
“种子。”
白裙姑娘蹙着眉,看一眼那籽,又耐下性子继续吃芭蕉。
青袍姑娘抬眼看看她,好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要不回去我磨碎当粥吃?”
白裙姑娘挑眉,眼珠子一转,露出几分调侃,把手里芭蕉往人嘴里一塞,“那这个也别浪费了,吃完它。”
青袍姑娘没留神给噎住了,瞬间眼睛红了一圈,在两人一猴之间望来望去,大约看出白裙姑娘是故意的,最后只能眼巴巴瞅着我,神色怪难堪的。
我走过去,往她背上一拍,一口芭蕉吐出来。
“好了。”
她站住咳了一会儿嗽,这才跟上来,“谢谢。”接着又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要趁机报复我呢。”
哼我活了一千年,才没空和你们这些活不过一百年的人类一般见识呢。
她皱皱鼻子,故意怪声怪气道:“下巴抬那么高,小心走路摔跤,摊个煎饼。”
哼本姑娘是妖,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