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oad@1900 于 2017-1-4 22:32 编辑
当时真姬并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位不甚富裕的客人名字叫做妮可。
只知道对方之前来过药局三次,第一次是带父亲来看病,第二、第三次只进来绕了一圈就走。
真姬刚从京都回到镇上,直到现在才见到对方。而其他带着长刀的药局保镖本想在真姬回来前把这种不受欢迎的客人呼喝走的,却被真姬阻止了。
“你就是店主吗?”
矮小的黑色头发的少女跪坐着,说话时头高高昂起。
谈话地点在药局后方的西木野本宅内,因为这个陌生女孩说想要单独聊。也不知怎的,真姬答应了。
“我确实是。”真姬回答。
听罢陌生少女摸出一张皱巴的草纸,摊开,双手把它从榻榻米上推到真姬那边。
“这张单子是你这里的大夫写的,他说这一带只有你能凑全上面的药材。”
“然后?”
真姬远远看了一眼纸张,并不为所动。
“我要上面的药,给我父亲治病。”
“要的话到药局里买就行。”真姬把纸张退回去。
“我没有钱。”因为那些药实在贵得离谱。
没钱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真少见。真姬想。她把手摊开:“那你想怎么办。”
“我可以……”
“我店里人手已经很足够了,不用再雇人。”真姬开口打断。
“不,我的意思是……”
“西木野家的佣人和厨子要多少有多少,也用不着你。”又打断了。
真姬站起来,“看来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了。你走吧,外面有佣人带你出去的。”
“等等!”
黑发女孩追上来,挤到门边挡住去路。真姬不耐烦地看着对方。女孩穿着的是打着不显眼补丁的鼠灰色和服,看上去异常寒酸,因为她稍微好看点的衣服全都拿去典当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来你这里工作……”
她关上门,头低了下去,好像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非常羞耻一样。她上前握住了真姬的手。
“你需要我陪你吗。”
她嗫嚅地说。
“进来吧。”
真姬打开门,里头是装饰华丽的和室。时值冬季,前厅摆着一个巨大的莲花型炭盆。
在炭盆边坐下后,佣人送来了烫好的酒。
“喝吧。”真姬倒了一杯给对方。
“我不懂喝酒。”
“随便你。”真姬把自己的那杯喝了。
“……我、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说说你父亲的情况。”
真姬捏了捏自己酸痛的鼻梁,今天从早上开始就赶路,她一直没睡觉。
“我父亲?”黑发女孩很惊讶。
“说啊,不说我怎么知道该用什么药。”
“他是从半年前开始突然瘦了下来,不想吃东西,只能喝点粥,一直咳嗽,有时会咳出血,连上茅厕拉的东西都是黑的……”
她绞着手说,“现在连走路都没力气了。”
“嗯。”真姬连看都没看对方,只给自己再倒了一杯。
“他活不了多久了。我知道。”
真姬这才抬眼。发现黑发少女露出了悲痛的神情,看起来像要哭了。
“但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
“我就事论事给你一个建议吧,矢泽…什么来着。”真姬摆摆手道。
“矢泽妮可。”
“哦,妮可。”
真姬挑起嘴角,拿起倒给妮可的那杯酒,过去坐在她旁边,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我有这种嗜好,但比起我、镇上还有一个更适合你的财主。田村振夫,你不会不认识吧,他父亲是京都大老之一,这里近一半的赌场都属于他,家产比西木野家不知要多多少。这个男人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身型脸蛋都长得小孩一样的人,**没一个雏妓逃得过他的手,你要是高攀上田村了,买那点药的钱完全不在话下:但前提是你有能力讨好他,比任何一个花魁都能讨他开心。不过你也不会亏,他风流一辈子了,可精力比年轻人还好,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真姬注视下,妮可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感到对方在侮辱自己。
“如何?”真姬冷笑,“要是改变主意,我可以让马夫送你去他家里,当是陪我喝酒的谢礼。”
“不用劳烦。”妮可别过脸说。
“你要自己走过去的话,从后门出去,直走到河边,过了桥,看到挂着一面黑旗的宅子就是了。”
真姬感到兴味索然,坐远了点继续喝酒。
“如果我能服侍男人,那我早就去了。但我只是做不到。”妮可低声说。
“什么意思。”
“我受不了男人身上的味道。之前我试过和一个武士……但才被抱住就吐了他一身,什么都没做,他被吓跑了。”
妮可捂住嘴,仿佛想赶走当时恶心的回忆。
“所以才找上了我?”
真姬耸耸肩,无聊地拿起钳子,拨弄起炭盆里的炭块。
“我今天才从京都回来,很累,估计没心思对你怎么样。再说了,你长得又瘦又小,像个小孩子,我不喜欢。”
“但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妮可拼命把在眶里打转的泪水压回去,今天受过的冷眼和屈辱像铰刀一样剪过她胸口。
“你想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我不懂事,那我就去学,一定做到让你高兴为止。”
真姬转过脸,桀骜不驯的眼色落到妮可身上。
“不但止瘦小,脾气差,穿得也让人倒胃口。”
真姬小声嘟囔道。她丢下铁钳,走到矮柜边拿出纸张,提笔写下药方,又往门外走。
“桃花。拿房子到局里,叫我妻按上面说的弄好。七副。赶紧的。”
真姬把药方塞给佣人,并用手骨压着自己的眉棱骨,她越发想睡觉了,但她的举动却让妮可心头大石落了地。
“还有,带她去洗澡,洗干净点,穿好看了再领到我卧房去。”
挨在门边,真姬兴趣缺缺地用下巴指向妮可的方向。
妮可皱皱眉,站起来便想跟佣人离开,然而可经过门口,她却听到真姬说:
“你家人知道你在我这里吗?”
妮可身子一僵,继而很轻地摇了摇头:
“我自己决定要这样做的。”
“就算你父亲的病靠这样好了,他也不会高兴的。”真姬讽刺道。
妮可没回话,只是挺直了点腰,就跟佣人走了。
“二小姐,她来了。”
佣人恭敬地跪坐在走廊上,徐徐拉开拉门。
真姬沐浴完毕后就在房里读信,听到传告,才把信件一封封摆进女红盒里:
“叫她自己进来。”
真姬收好盒子,给自己捶了捶肩膀。但那个陌生女孩过了好一阵子都没出现在她眼前。
她有点纳闷地站起来:“人呢,跑哪里去了。”边不耐烦地说着,边掀起帐子,从螺钿漆屏风后走出来。
妮可独自站在和室外间,刚被屏风遮住她找不到真姬在哪里,因此不敢乱走,很是紧张。
“你很喜欢睡在炭盆边吗。”
见到人后,真姬冷冷地说,又用下巴指了指屏风后,示意妮可过来。
“……”
妮可脸涨得通红,在对方的注视下走进里屋。
“你的药我已经派人送去你家了,接下来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我不喜欢别人在这种时候问东问西的。”
真姬在后面发出指示,妮可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但当看到屏风后面在地上铺着的被褥时,她的身体本能地发出了一阵阵的颤栗。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真姬抱着手臂,站在屏风边。妮可这时转头看着她,红色眼眸充满害怕和疑惑。
“要是我以后觉得你还是个不错的玩具,那没我允许,你都不准退出,哪怕到时候你父亲已不幸过世或者你受不了这种生活也好,那都是你的事,我不会管、也不想管。”
“……我明白了。”
看着对方怯生的样子,真姬冷漠地一笑,便去把摆在漆盘上的酒喝了,这才走到妮可旁边,从身后抱住了她。
接着她感到了怀里止不住的、来自另一具躯体的颤抖。
“很害怕吗。”
真姬收紧搂在对方腰间的手,这是她情事中碰过的最瘦弱的身体。
“才不害怕呢!”
妮可口硬地反驳,但当对方的手从衣襟摸进自己胸前时,她的恐惧感一再扩大了。
“但你的身体不像你说的那样大胆啊。”
真姬亲在那人洁白的后颈后,舔舐向下,如她所料,怀里的女孩子身体全僵硬了。
“等等、请让我喝点酒好吗!”
妮可抱住真姬的手臂,情急地喊了出来,“…拜托了,一点就好。我还没准备好…”
“刚不是才说你不喝酒吗。”
真姬无奈道,但比起之前的冰冷态度,她现在的语气和举止显然温柔了很多。
“随你喝,但不要吐在我身上就是了。”
“我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没什么可吐的。”妮可低声说。
真姬惊讶地看着被去除了衣物遮蔽的妮可的肩膀,在灯火下显出了明显的骨节,毫无她熟悉的那种女性优美的圆润感。
虽说隔着衣服抱着没那么突兀,但可以料想,在和服包裹之下的确实不是一具发育良美的身体,甚至不知道上面会有什么奇怪的疤痕和瘀斑。
只需稍作联想,真姬顿时就没了继续下去的欲望。
真是麻烦。
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根本没有多余的耐心去应付啊。
真姬闷闷地想着,按对方说的拿来了酒壶:“转过脸来。”
妮可悄悄拉起衣服,面对真姬,却见到对方自顾自把酒端到她自己的嘴边,似乎没有递过杯子的意思。
“过来,我喂你喝。”
还没听清说什么,妮可就被拉进了真姬怀里,她眼看着她把酒喝了,放下杯子,脸一下靠过来,自己的下巴被捏住,口张开那刻呛人的酒液就流进了嘴里,随着酒一起进来的,还有那个人的舌头。
妮可并不喜欢这种蛮横的做法,然而真姬自己,其实也不喜欢。
“唔…唔!”
两人嘴唇合在一起,妮可在真姬的推搡中倒下去,在榻榻米上被对方压在身下,继而一种跟男性完全不一样的沉重感遍布了全身。
“呼……哈。”放开后,真姬居高临下盯着对方,接吻过程中,真姬一直没闭上过眼睛,面对性侣,她从不闭着眼接吻,甚至连亲也很少亲,妮可这次已算是特例。
“咳、咳……咳。”
妮可轻轻咳嗽起来,她差点被烈酒呛出了眼泪,但还没回过神,又陷入了又一次强横的亲吻之中。
即使胃里空空如也,妮可也被酒味折腾得极其难受,仿佛真有呕意聚集在咽喉一样。
“你不是跟其他人做过这种事吗。”
真姬看着透明酒水从妮可的嘴边和下巴流到脖子,她低下头,轻车熟路地舔走了那些液体,她又说:
“为什么还抖得像个筛子一样,太难看了。”
“我说过了,什么都没做他就被吓跑了。”妮可狠狠道,“这是我第一次睡上别人的床。”
“那更糟了,一会还得弄脏我的手。”真姬盯着她,语调冷淡,“新手什么都不懂,我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嘛。”
“但我也说过了,我绝不会让你觉得接受这种交易是吃亏的。”妮可忍无可忍了,“就算今晚我做不好,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你想做要多满意我都能满足你。我说得出,就绝不食言!”
“少在我面前讲这种没意思的大话。”
真姬毫无感情的眼神逼过来。
妮可不寒而栗。
“我可不是你以前遇过的穷鬼武士,随便一个姑娘投怀送抱就乐得要死,劝你别那么自大,居然敢在我西木野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看看你对着的是谁?”
真姬靠近对方,一字一顿,“听好了,我有自己喜欢的人,除了那个人,谁都不可能让我真正感到满足。这次心血来潮答应你,只不过是我想在无聊日子中找点不至太糟的乐趣而已。就是现在,我也完全可以派人把送到你家的药全部拿回来,这次交易全看我高不高兴,没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至于你要做的,就是做个乖巧听话的玩具,想尽办法讨好我就够了。听懂了吗,矢、泽、妮、可?”
双手支在妮可头侧,看着对方倔强神色逐渐演变成一种悲哀又扭曲的表情,这让真姬心底涌出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悲哀、扭曲、可怜、同时也非常可恨。
就像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却偏在这种地方和一个低贱卑下的陌生女孩发生这种肮脏的关系一样。
没有爱,也没有快感,你只会感到屈辱和痛疼,而我,则连感觉都没有。
肮脏的人。你也是,我也是。
“进去被褥里,自己把衣服脱掉。”
真姬坐到一旁,背对妮可,开始倒酒喝。
而后,她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由近而远,又慢又轻柔,但对真姬来说,这种声音却勾不起任何幻想与情欲。
反倒变成了一种反映着她自身人格卑劣部分的象征。
越是听,越心烦。
“可以了。”
低低的一声,取代了刚才全部芜杂声响。真姬只见被子隆了起来,被面上的金线刺绣被灯火下映出隐约的光。她喝掉杯里最后一点酒,坐到被褥边,伸手摸进去,从腰滑上妮可的胸口。已不再颤抖,只觉得皮肤有点凉,还算不上多光滑。她没脱衣服就躺了进去,因为并不打算跟对方赤裸相对,只从后面抚摸,连脸也不怎么想见到。
“放松点。”
手滑到腿间,摸索一阵,而后进入去。
接着,一阵尖利的叫声在房内迸了出来。
事后,真姬面无表情地捻了捻手指,手上残留的黏糊感让她不快。
尤其在刚才进行着时,脑里竟然无数次地闪过了自己真正所爱的人的脸孔,在这种肮脏时刻想起对自己而言该是神圣无瑕的深爱的人,这种亵渎了内心珍贵感情的痛苦感在她胸口不停翻涌。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身边这个陌生人赶出去,因为她痛恨继续跟这种卑下的共犯同处一室。
为了遗忘一个不可得的人,而强迫自己触摸无数个根本不在乎的女孩子,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般滑稽,异常丑恶的滑稽。
“请问我可以穿回自己的衣服吗。”
沉默了好久。妮可才问,那套美丽的枣红色振袖和服整齐叠好放在了旁边,但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财物,而穿来这里的旧衣已不知所踪。
对方这种非常识趣的做法,反倒增加了真姬的罪恶和歉疚感,内心那些阴暗的优越感根本起不到安抚情绪的作用。她只觉得、很想逃。
”你拿回去就可以了。以后要是我给你的衣服,你都穿上再过来,别穿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
真姬背过身,手臂紧紧遮住自己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
“……谢谢。”
又是一阵窸窣的声音。等到安静下来,真姬却看见妮可正慢慢向屏风走去。
“慢着。我有事忘了问你。”
真姬坐起身,叫住妮可。
“我一直深居简出,也没在镇上找过女孩。你到底从哪里知道我是这种人的?”
妮可很惊讶。她摇头,“没人告诉我,全是我自己猜的。”
真姬疑惑地打量她。
“你也许是头一次见到我吧,但我却在好几年前就遇见过你了。那时我和亲戚在京都玩,刚好在樱花盛开的春季,我自己一个人去到银阁寺附近的山丘上赏花。后来到池塘边时,我就看到你和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并肩走在一起。”妮可坦言。
真姬突然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瞪大了眼睛,心跳加速了。
“虽然你们没做什么亲密的举动,但你看着那女孩的眼神,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样,所以我心里觉得你应该好近女色。但没想到回到镇上,发现你原来就是这家药局的老板娘。”
“住口。不要再说了!”
真姬大声打断道,语气里隐含怒意。妮可被吓着了。
“你出去,马上走。”
真姬掀开被子站起来,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语调。
“你父亲的病,我会管到底。但你要把今天发生的事、你知道的关于我的所有过去全部守口如瓶,把这些秘密带到你的坟里去就好了。要是你敢对任何人声张,那你就等着最糟糕的后果出现吧。”
“我不会说的……”
咕咕噜噜。
突然,一阵低低的奇怪的声音跌进这种紧张的气氛中。
妮可脸红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很抱歉。”只是肚子实在太饿了。她说。
“你这个人真是…”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真姬不知继续发火还是怎么样才好,但就在这微妙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像想象中生气。
“…反正你回家也吃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留下吃完饭再走算了。”
真姬快步走向门口。
“桃花。给她弄点吃的来。”
说完她关门就走了。
很晚了,妮可只吃了一点东西,剩下更多的打算拿回家给弟妹。但走出廊子,她看见庭院里降下了大片皎洁的月光。一阵清澈的笛声不知怎的从墙内的某处传了过来,曲调悠远又悲伤。她推门离开了西木野宅,一株白梅正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静悄悄地开放。
(下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