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记得那天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石洞很偏僻，阳光很少能透进来。她那一身鳞片闪着耀眼的金光，就如晌午的阳光直射进我的洞里。

  她说，她叫黄曦。

  黄曦率性纯真，游历天涯；我清修静养，身居石洞。纵然我修为已深，终是耐不住这多年寂寞，便留下了这条小黄龙。

  我是青龙，祖先是上古的灵兽。作为灵兽，我自诩悟性是极高的。我并没有年长黄曦几岁，却早已修成了仙，也脱了妖的媚骨。但我素来是不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的。所谓的神兽灵兽异兽，说到底不就都是妖嘛！既然是妖，不论如何修炼，终是修不出仙的高贵血统。

  黄曦的到来搅活了这一潭死水，一向不愿意修炼的她竟也开始修炼，原因很简单，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便看见了我化成人形的模样。按她的话说，就是我化成人形时的容貌完全不似其他妖的妩媚，相反，从我这里只能看到清新。更何况，我是她在游历天下时遇到的唯一一条龙。

  “姐姐，这些年我山山水水都玩儿遍了，什么样的妖都见过。可他们就算是修成了仙，化为人形时也逃不开妖的媚俗。姐姐，你是怎么修出的清丽容颜？”

  这个小丫头，整天不闹腾一阵就浑身难受，居然还想学我的清净无为？

  这黄龙可也真算是龙中之精，修起仙来进展也是极快。我曾欣赏过黄曦那一身细密的鳞片，从头到尾都闪着柔美的金光，其中龙颈处的一圈金鳞最为华美。龙鳞中蕴含的都是龙的修为，仙妖得到了可以提升法力，凡人得到了可以祛病除灾。黄曦说，等她修成了人形，就把颈上两片最美的龙鳞送给我。

  那一天，黄曦又要求我化作人形给她瞧。我无奈地褪去一身龙鳞，着一袭青衣立于岸边，向水中望去，竟撞上了黄曦呆愣的目光。

  我知晓自己的绝世容颜。我曾踏入过红尘烟火，曾在人间游历，那时我已没有了寻常之妖勾人心魄的眼神，妖魅般的笑容，但也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我所经之地，一众男子纷纷弃淮楼名妓于不顾，而来探寻我姓名。我也不推辞，只是淡淡地道出我叫青莲。我是妖，终归是要回到山野，吸收天地精华的，绝不会与尘世之人作无谓的纠缠，更何况这些人不过是觊觎我的皮相罢了。但我还是第一次见一只妖为我的容貌而沉醉。

  她呆呆地说道，姐姐，你好美。

  “那你就快些修炼吧。修成了人形，我等着你送我鳞片。”

  时光荏苒，黄曦修为渐深。我的小黄龙终于长大了，她渐渐生出了双翼。

【二】

  终于到了黄曦可以化成人形这一天。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开始向往人间烟火。我送了她两片青鳞助她修行，今日她要试着化成人形上岸，去人间游历七日。她说，如果人间真的很好玩，可能要过很久她才会回来。

  人世险恶，人心叵测。曾涉足红尘的我又怎不知尘世繁华比不上这山野的灵秀清静？

  我心中五味杂陈，但依然陪着她于海底穿行，游向红尘之地。

  那天夜里风雨交加，海上却飘着一条大船，灯火通明。船上放下了一串串烛火，不知用什么盛着，顺水漂去。船上笙鼓齐鸣，黄曦绕着大船游了三周，眸间尽是神往。

  而我明白，‪今夜‬的风雨，是要掀翻这条大船的。

  果不其然，风浪更大些的时候，船上已是一片尖叫声。大船开始漏水，船上放下了一只小船，逃到小船上的人也有很多被掀入水中，最终只逃出来三个人。我使法托住小船，待到风平浪静之时，船上的三人已经昏过去了。

  “姐姐，我上去把他们救起来，正好借此去人间。我不会有事的，你不用太担心。”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不愿她离开，但也说不出什么，只有木然地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人身——她着一袭杏黄衣衫，有妖的妩媚，亦有仙的清雅。黄曦上了船，回眸朝我一笑。折腾了一夜，初阳的微光照在她身上，熠熠生辉。

  真的好美。我只是不知我现在的神情是否近似当年她看我化成人形时的傻样。

  黄曦去救人了。我瞥见她于掌心变出两片龙鳞，素手覆在一位公子模样的人的额头上，鳞片的金光渐渐融入了那公子的额头。

她这是在耗费自己的修为来救他啊！

  蓦然想起，她曾对我说过：“姐姐，等我修成了人形，就把最好看的两片龙鳞送给你。”

  不知那两片龙鳞，是否是她曾答应过要送给我的。

  我潜在水里，看着她一脸认真地把那几个人救醒，隔水听着他们的谈话，却再也想不起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个公子模样的少年说自己是王爷齐琰，只记得黄曦悄悄背转身子，双手微拢，一阵耀眼的金光出现后，在她的掌心已绽开了一朵鳞花。金色的龙鳞重重叠叠，围成一朵莲花的模样，我知道，那里面蕴含的是她的半生修为。

  她把鳞花送给了齐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游回去的，只知道七天后，我在海边等黄曦回来。从日升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日升，等了整整两天两夜。

  然而她最终没有出现。

  我的心莫名的疼了起来。

  或许，该是我再回到人间历劫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