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出名的女巫不是好女巫。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女巫的。

当女巫呢，首先你年纪要大，更重要脾气得坏，实施惩罚和诅咒的由头越离谱越好，像是人家不请人你吃饭你就生气啊，人家不给你花花你就生气啊等等，反正发脾气一定要从小事做起、从细微处抓起，天气不好我生气，天气太好我也生气……

什么，你说不找理由就生气行不行？

Bravo！

没有由头当然更好。

不过，关于出名最重要的捷径却是另一点——你一定要长得丑，丑得惨绝人寰丑得惊天地泣鬼神最好——这可遇不可求的先天条件能确保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出名，借由男性巫师口耳相传添油加醋，很快就能在巫师界声名远扬。

Elizabeth虽然继承了家传的巫师执照，却不是完全一个满足“资格”的女巫，更枉论出名了。

这世界对男巫的要求很低，只要能穿上魔法袍拿起魔法棒（魔杖）就行，可是对女巫的要求却一直都很严格：女巫每年都需要去巫师协会参加额外的考核，包括理论笔试和实战演习，并且定时缴纳“巫师会费”（用来感谢男巫师的保护），不然就有被剥夺巫师执照的风险。这些要求导致女巫的数量越来越少，可是近些年“女性不适合当巫师”“女性巫师不如男性巫师”的声音却越来越多——他们甚至直接要求女性巫师脱下法师袍回家生养孩子去。

Elizabeth不够丑，即使她的脸上有好几粒雀斑，雀斑也只为她的脸庞添了几分活泼的稚气，那更糟了——巫师界讲究资历，越老才越有身份越有价值。

Elizabeth很愁，她得想办法保住她家祖传的巫师执照，虽然她能在各种真题复习资料的帮助下，顺利地通过巫师协会的考核，可是每年的“巫师保护费”都能她愁上一阵。

因为没有名气，Elizabeth只好奔波在各个小镇赚取金币。

眼前这只黑身白爪，似虎非虎、似猫非猫的巨兽，已经是她穿上法师袍以来对战的1024只魔兽了，不过很显然，这次的品种很是不一般。

“我要涨价！80个金币！”Elizabeth被巨兽撵得在伊瓦镇的大街上狂奔，亚麻色的鱼骨辫如大海里浮舟飘浮。

抱着头躲在酒馆前的大铁桶旁的镇长大喊，“说好了50个金币！”

“100个！”Elizabeth在躲避破碎的建筑物的同时，趁乱丢了一个冰系法术，暂时地阻挡了魔兽喷出的火焰，“不愿意我就跑路了！”

Elizabeth一边忙着四处奔逃，一边同躲着的镇长讨价还价。

红发的镇长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嘴里还在喷火的巨兽，心下一横，最后冲着风雪里褐色法师袍的女巫大喊，“80就80！”

“先补款！”

镇长差点没气哆嗦，就没见过这么要钱不要命的人，“我以冬神乌勒尔之名发誓！”

狼狈的女巫停下了奔逃的脚步，如猎人一般敏捷地蹿进了小巷，爬上了旁边高高的建筑物，回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巨兽。巨兽伏在地上，硕大的脑袋搁在前爪，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巫，又像是在蓄力又像是在提防。

Elizabeth身上的褐色法师袍衣角被火舌舔得焦黑，她挥了挥紧握的魔杖，低声吟唱。

黑身白爪的巨兽看见女巫开口吟诵魔法便扑了上去，意料之外的是，雀斑女巫竟然不躲不闪。

巨兽迟疑了一下，而后一爪子拍了上去。

没了。

雀斑女巫的幻象没了。

待不及反应，巨兽已经被从天而降的冰锥砸得嗷嗷直叫，四处躲闪，却是徒劳。

Elizabeth这才从小巷跑了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后抓住时机吟诵咒语，一条刻着符文的秘银链子从宽大的法师袍里游出，宛如灵活的蛇，紧紧地缠住了被冰锥砸晕的巨兽——不枉费她大手笔地用了一张中型的魔法阵卷轴。

镇长从铁酒桶旁钻了出来，远远地跑过来想去看被制服的魔兽，却在就要经过女巫的时候被伸手拦住了。

“你先转过去。”

镇长红色的酒槽鼻疑惑地耸动，“啊？”

Elizabeth不耐烦地反手糊了他一巴掌，“叫你转过去就转过去。”

镇长忙不迭转身躲避攻击。

Elizabeth定定地看着躺在不远处被银链捆着的孩子，皱起了眉。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疲倦地落，Elizabeth穿过风雪蹲下，解下了宽大的法师袍，将裸着身体的小女孩严严实实地裹住抱起，只留了一颗额间有着血污的小脑袋露在外头。

二．

黄昏时分，静谧的伊瓦镇。

为了躲避凶猛的魔兽，小镇居民都躲到了城郊的神庙，平日载歌载酒的酒馆难得安静。

挺着啤酒肚的镇长看了看女巫亚麻色的头发，又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红发，最后又把视线投注在靠着椅背昏睡的小女孩及肩的黑发上。

“这这这，她的头发怎么是黑色的？”镇长只觉得不可思议，若不是他亲眼看着女巫降服魔兽的全过程，要他如何相信眼前的小女孩就是之前那只威胁整个伊瓦镇的魔兽。

“不知道。”抱着胸靠在木门边上的Elizabeth一个人生着闷气。

她白费了这么大劲了，算上工作时间、来回路费、材料费、劳工费，这笔根本没得赚。

按照女巫和镇长的合同，被女巫降服和杀死的魔兽所有权归她所有。魔兽的肉不值钱，可是魔兽的毛皮可以出售给裁缝铺，利爪可以卖给兵器铺……本来女巫瞧着这魔兽个头大，又会吐火，想着它肚子里肯定有晶核，她还可以卖给魔兽商人小赚一笔，谁知道这魔兽啥都没有，居然还变成了人。

Elizabeth开始忧虑她是不是碰上同行的法术了，这难道是被哪个前辈诅咒的公主？

不管镇长的大惊小怪，Elizabeth走到了木椅面前，弯腰用带茧的食指戳了戳小女孩的脸。

没醒。

Elizabeth不信邪地又戳了戳。

还是没醒。

Elizabeth失望地摇了摇头，唉，不是公主，她的茧子可比二十层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下之下的豌豆硬多了，这都感觉不出来，怎么可能是公主？她的发财梦如流星般短暂地划过，凄凉地碎了一地。

“给我补款。”Elizabeth决绝地站起来身，一副拿钱就走、及时止损的模样。

镇长也是吃肉的，抓住机会指着小女孩，“要钱可以，把她带走！”

Elizabeth看了看裹着她法师袍的小女孩，又看了看镇长，露出意味不明笑容，“emmmmmmm……”

镇长的酒糟鼻因为激动而发红，声音颤抖，“100个金币。”

“好嘞。”Elizabeth绿琉璃一样的眼睛幸福地眯起，露出一口白牙。

三．

Elizabeth计划去朗伊尔城。

朗伊尔城是巫师协会的所在地，每年的一月一日，世界各处的女巫都会赶往这里参加考核和缴纳会费，以确保巫师执照的合法性。同时，朗伊尔城也是斯瓦尔巴德半岛上最大商品贸易和经济中心。

Elizabeth撒谎了，正如镇长对着她撒谎一样。

镇长为了降低报价对她谎报了魔兽的体型，把体长五米的魔兽说出三米，她就谎称不知道魔兽的来历，再夸大了它的危险性，既吓唬了镇长又拿到了她应有的报酬。

Elizabeth其实在心里有了点13数。

小女孩的黑发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足够引人注意，不过最让Elizabeth印象深刻的还是她看着小女孩化型之际，那双转瞬而逝的黑眼睛。

这只魔兽应该来自遥远的东方，不同于普通低智商魔兽的暴戾，它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虽然完全有把握这只来自东方的奇怪魔兽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不过Elizabeth已经不为巫师的会费发愁了，她已经攒够了今年的会费

风雪之后是湛蓝的晴天，穿过厚厚的雪云，伊瓦镇静默地匍伏在克罗斯山的脚下，龙骨似的山脊上是茂盛的针叶林，林间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对峙。

身形瘦削的小女孩穿着从伊瓦镇得来的灰色粗呢单衣，像是站在田野上穿着大人衣服的稻草人，额头上被冰锥砸出的伤口周围有着凝固血迹，正呆呆地看着身前的女巫。

Elizabeth指了指与伊瓦镇方向截然相反的针叶林深处，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向着主神诺丁发誓永不返回伊瓦镇、以后看见人类就绕道，我就放你走。”

Elizabeth对八岁小女孩形态的魔兽有点心理障碍，着实下不了贩卖人口的决心。

小魔兽还是盯着长着雀斑的女巫不说话，眼神里却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Elizabeth不耐烦了，从腰间抽出了魔杖，指着小魔兽，“再不发誓我要揍你了。”

小魔兽脸上的表情在看见让她大吃苦头的魔杖的瞬间变得惊恐，然后飞快地朝着Elizabeth扑了过来。

雀斑女巫大惊，一边打算躲一边慌慌张张地念咒语，然而引起空气中元素躁动的吟唱却截然而止，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小魔兽抱住了雀斑女巫的腰，仰起头满脸憧憬的看着她，瞳孔如同折射阳光的黑曜石。

Elizabeth：“……”

正当Elizabeth担心小魔兽会叫她“妈”的时候，小魔兽开口了，声音暗哑又可怜，“你带我去找圣诞老人好不好？”

什么鬼？

Elizabeth惊恐的左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然后虚张的五指落在了小魔兽懵懂可爱的脸上，用力往外推，“不好。”

个子堪堪与Elizabeth的胸高持平的小魔兽却决绝地把头往Elizabeth的身上埋。

雀斑女巫恼羞成怒，快速地念了个咒语，近身的小魔兽一下子被元素震开了去，一直撞到三米外粗壮的树身才停止。

Elizabeth愣了愣，她没想到人形的小魔兽如此弱不禁风，却很快地板起了脸，“离我远点。”

在树丛里滚了一圈的小魔兽站了起来，又想朝着Elizabeth走去。

Elizabeth冲她威胁性地挥了挥魔杖。

黑眼睛的小魔兽停住了脚步。

雀斑女巫用魔杖指着小魔兽，“不要招惹我，我们当女巫的脾气都不好，我随时都可能改变主意把你捆起来卖了。”说完，给了小魔兽一个相当恶狠狠的眼神。

注意到小魔兽的瑟缩，Elizabeth心满意足地转身就走。距离一月一日还有三个星期，时间非常充裕，她大可从容地前往朗伊尔城，甚至还可以找个地方安心地复习一下女巫考核的笔试。

“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金币。”身后传来了小魔兽粗哑的声音。

雀斑女巫那颗急于摆脱麻烦的心无动于衷，“小朋友，你看起来更像一个金币都没有。”

小魔兽着急地看着雀斑女巫越来越远的背影，却又不敢追上去，最后攥紧了单衣的衣角，费力地扯着嗓子大喊，“我可以让你出名。”

Elizabeth耸了耸肩，脚步却不为任何人暂停，在心里嘀咕，切，别以为我跟看起来一样好骗。

“我是貔貅，是龙的传人！我们东方龙都超级有钱，有很多很多的宝藏！”

Elizabeth停住了脚步。

“我会带你去东方，献给你我所有的财富。”

忙不迭地从随身携带的鹿皮包拿出了一本《巫师考核笔试十五年真题详解》，默读了一遍她前两天在考核真题上用羽毛笔画下波浪线的《马可波罗游记》一书的名词解释，又低声地念了念被标红的重点，“遍地都是黄金”。

雀斑女巫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小魔兽喊出了家喻户晓的传说，“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叫中国……”

Elizabeth忍无可忍地转了过来，声音因为过分压抑欲望而带上了些许奇怪的口音，“憋说了。”目光却不期然和小魔兽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半空中撞个正着。

阳光穿透寂静无人的针叶林，小魔兽的眼眶蓄着一汪泉水，“你带我去找圣诞老人好不好？”

鬼使神差的，Elizabeth点了一下头。

四．

不到半小时，Elizabeth就后悔了。

鬼迷心窍啊鬼迷心窍，她怎么就答应了！这小东西要是真的是东方龙的后代，怎么会混得这么凄惨？

Elizabeth时不时将审视地目光投注在人形小魔兽身上，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当然，她的思绪偶尔也忍不住跑偏，那时小魔兽就自动地Elizabeth的眼里变成了一张行走的藏宝图。

承载着无数探险者渴望的神秘东方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蕴藏着巨大的宝藏？Elizabeth不知道。但是如果她能得到东方龙神的帮助，她一定能成为整个西方大陆最了不起的女巫，

小魔兽说心大也心大，就这么放心大胆地跟着才用铁链捆她的人走，说敏感倒也敏感，每次感受到Elizabeth的视线，她都会默默地把胸脯挺直，试图拿出些“龙的传人”的气势。

“你们东方龙不是有五个爪爪吗？我怎么看你只有四个。”Elizabeth试探性的询问很是随意，仿若只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了今天的天气。

小魔兽看着雀斑女巫状若自然地从身上的鹿皮口袋拿出了书，紧张地吞了点唾沫润湿自己干涩的喉咙，“有的就只有四个，我们貔貅就只有四个。”

“是吗。”Elizabeth抬了抬眉，《巫师考核真题背景扩展阅读》的“东方奇异卷”上的确有一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emmmmm那你的皇阿玛呢？”雀斑女巫的眼睛都快粘上上考核真题书了，“是叫这个吧，你一个人跑到我们西方魔法世界来，他不管吗？”

小魔兽露出了受伤了表情，忐忑地看着雀斑女巫，小心翼翼的目光让Elizabeth想起了初生的奶猫。

Oh no！Elizabeth连忙用手捂住眼——别看别看别看——之前就是因为被镇长的女儿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看，所以她才被镇长压价成功。

不过问还是要问的，Elizabeth换了一种方式，“说说，你怎么跑到我们西方的魔法故事来串门了？”

“我想见圣诞老人。”小魔兽憧憬地看着北方，尽管目之所及，除了针叶林还是针叶林。

雀斑女巫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追星最怕zqsg，现在的青少年，真是单纯得没眼看。

“咳咳。”雀斑女巫清了清嗓子，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我会带你去找圣诞老人……”

跟在雀斑女巫身后的小魔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要是我发现你骗我，我就把你卖给魔兽商人，来弥补我的损失。”女巫盯着魔兽，再次竭尽全力露出了一个凶狠的表情。

小魔兽几乎没有迟疑，一个劲认真地点头。

雀斑女巫不自觉收起僵硬的表情，讪讪地偏开脸，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朗伊尔城已经在世界的北方，可是要和圣诞老人所在的极北之地比起来，它又算是靠南了。Elizabeth仔细估算了时间，她需要赶在圣诞节来临之前，带着小魔兽去极北之地找到圣诞老人。一年到头，圣诞老人只有在平安夜那天才会固定地守候在极北之地，因为他需要装好他的驯鹿雪橇。至于其他的时间，他则会脱下圣诞老人的服装，像流浪的诗人那样用双脚去丈量世界上的每一个地方，用耳朵去倾听各式各样的语言和传说。

Elizabeth的计划很清晰，她会先往北带着小魔兽去见到圣诞老人，再往南带着小魔兽返回朗伊尔城，以宝藏的名义，换取巫师协会的支持前往东方。当然，如果在发现小魔兽骗人，她就随时返回，把小魔兽转手卖给魔兽商人。

怎么算，她都不会亏。

Elizabeth忍住回头看小魔兽的冲动。

在畅销书《了不起的女巫》中，有关女巫出名的九十九条指南里，有狡诈，有冷漠，有残忍……

唯独没有同情。

五．

黄昏，渐变的橘红在天际晕染开，天与针叶林交织成一线，再由那一条线蔓延，层层变暗。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魔兽，或者说“小岁”（总之她是这么向雀斑女巫介绍她的名字的）的嗓子竟然一改之前的粗哑，变成了脆生生的童音，新鲜清脆得宛若咬了一口刚从农地里摘下的生菜。

于是，“Elizabeth”变成了世界上对于雀斑女巫最为短促有效的魔咒，不经意从小岁的嘴里吐出来，都让声控的女巫耳神经忍不住震颤，小小的电流流经耳蜗，连带着半个身子都酥麻酥麻的。

太过分了！这声音简直犯规！

雀斑女巫忍不住唾弃自己爱好广泛的心。

“小岁，你的声音……”雀斑女巫故技重施，一边佯装认真地阅读《巫师考核真题背景扩展阅读》，一边开口询问，“怎么变得这么好听？”

遥遥看着火、躲在树干后发呆的小岁是那懵懂的兽，咋被点名，脸上全是吃惊，“啊？”随后很快把脸彻底藏在了树的阴影里，小小声依照西方礼仪补充了句，“谢谢。”

林间寻不到方向的风吹得火苗颤了颤。

Elizabeth将身上的巫师袍裹得更紧，“你坐过来点，跑这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岁背着手从树干后走出，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火，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过来。

Elizabeth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小岁身上的粗呢单衣上逗留，只好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Elizabeth，你是女巫，她冷不冷不关你的事。

Elizabeth清清嗓子，“再坐过来点吧，反正这里这么宽。”

小岁又怯怯地挪了一步。

火焰直烧得树枝僵硬的尸体尸变，微不可察的膨胀，紧接“啪嗒”一声脆响，零碎火星炸开。

小岁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缩回了远远的树干后，Elizabeth目瞪口呆。

Elizabeth看了看近处的篝火，又看了看远处的小岁，“你怕火？”

躲在树干后的半个脑袋迟疑地动了动，是点头的意思。

“怎么可能？”Elizabeth瞪大了眼睛，她还记得一天前这小东西往她身上吐火球来着。

“痛。”

Elizabeth愣了愣。

“很痛，被烧着的感觉。”

小岁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在树干上摩擦，记忆里，火光总是同疼痛联系在一起，哪怕它同样也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喔。”Elizabeth轻轻地应了一声。

针叶林更安静了，沉默像是山顶上拥抱着云的雪，稍微一点响动，都能让它皲裂。

“你冷吗？”Elizabeth终于开口，在长久的沉默以后。

小岁从树干后探出脑袋摇摇头。

Elizabeth突然意识到小岁的本体其实是浑身覆盖着毛发的魔兽。

……喔，她白担心一场。

蓝色的元素随着低声的吟唱在空中聚集，又很快变成实体。“哗啦”一声水响，等小岁再探出脑袋的时候，橘红色的火堆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冷冷的，一点温度也没有了。

Elizabeth冲着偷看她的小岁翻了一个白眼，“怕火不早说，浪费柴火。”

蓝色的水元素却没有消失，在确认每一个火星都熄灭之后，一颗颗小水滴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摇摇晃晃地汇集成一团，方才灰烬里黑色的尘也缓缓地凝成两颗小丸，在水体里旋转打转上升，最后停留在表面，咋一看起来仿佛两只圆圆的眼睛，随着蹦跳式的移动方式一颤一颤，整只都异常笨拙地试图靠近Elizabeth。

“离我远点。”Elizabeth抄起魔杖凶巴巴地指着蓝色的元素团。

蓝色元素团停下了颤颤巍巍的脚步，因为是水做的，所以怎么看都怎么水汪汪，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你放哨，有危险就叫我，至于她……”Elizabeth冲蓝色元素团示意，“走了就算了，可以不叫我。”

Elizabeth四下打量，终于找了一块还算平坦的干地，枕着树根躺下，“睡觉，累死了。”

小岁慢慢地从树身后走了出来，黑眼睛好奇地盯着另一双黑眼睛。

蓝色的元素团头尖身子圆，胖胖的，宛如一只饱满的小笼包。

小岁往左，元素团滴溜溜的小眼睛也往左；小岁往右，元素团滴溜溜的小眼睛也往右。

小岁大胆地往前迈了一步，元素团立在原地不动。

小岁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小碎步挪了又挪，最后蹲在了元素团的身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指尖的感觉冷冷的，像是碰到了冰做的棉花糖。

小岁弯了眼睛，想起了遥远故乡的经典食物，“小笼包。”

Elizabeth把盖在身上的巫师袍拉高，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也遮住了翘起的嘴角，她听见了小魔兽小心捂住嘴巴也没藏住的笑声。

雀斑女巫渐渐进入了有金子装饰的梦乡。

元素凝成的实体往往带有原有元素本身的特质，水元素在这冰天雪地里展现出来的特质就是冷，Elizabeth心有戚戚地选择敬而远之，小岁却越戳小笼包那水嘟嘟的脸越是欢喜，最后直接把呆萌的元素团抱到了自己的身上玩。

她没有过宠物，有记忆来，生灵都主动离她远远的。

委屈巴巴的元素团得到了新的宠爱，妥帖地享受着小岁的拥抱。

小岁小动作地不断和小笼包玩闹，时不时被小笼包慢半拍的憨态逗笑，笑声却很克制。

“阿嚏。”

小岁慌乱地把元素团放回地上，双手局促地藏到身后，一大一小像是同时被施加了一个静止咒，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有元素团身上的水纹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阿嚏。”

半睡半醒的雀斑女巫不受控制地又打了一个喷嚏。

……可真冷啊。

在熄灭篝火之后，Elizabeth其实有压低声音偷偷地召唤了些火元素环绕在自己身边，只是这里靠近极寒之地，空气里的火元素已经非常稀薄，在她睡着之后，没有施术者持续法力加持，用以保暖火元素逐渐在寒夜里消失殆尽。

“阿嚏。”

智力低下的元素团随着施术者的喷嚏声又是一抖，水纹乱颤，懵懂地看着雀斑女巫迷迷糊糊地揉了揉鼻子，再把身子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它没有脚，但不妨碍它运动，它争宠似地蹦了蹦，试图在解除紧张之后再次引起面前的玩伴的注意。

面前的小女孩却忽视了它，像是出了神，只怔怔地看着雀斑女巫。

元素团努力蹦得更高了些。

小女孩恍若未觉，径直站了起来，朝着雀斑女巫走了过去。

元素团蹦跶着想追过去，刚踉跄地追了两步，就又被温柔地抱起。

“没有忘记你。”

六．

好舒服。

Elizabeth梦见了一张由层层天鹅绒铺就的床，柔软而暖和，像是储藏在童话里的海浪，会随着大海的呼吸温柔地起伏，总之，满足她对有钱人的床的一切想象。

Elizabeth贪恋地在床褥上蹭了蹭，思索自己怎么有钱买了一张这样的好床。

等等？她什么时候有过钱？

Elizabeth一下子坐了起来，晨曦穿过针叶密密织就的网，零散地落在她的眼睫上。

睡得麻花辫一团糟的Elizabeth和两只小丸似的眼睛对视。

元素团兴奋地蹦了蹦。

宛若地动山摇，Elizabeth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为了平衡，手一下子就撑了地上。

那不是地。

是温热的、会起伏的海浪。

触手所及，全是黑色的软毛。

Elizabeth不敢置信地摸了摸。

哇欧！手感极佳！

Elizabeth难以自持地上了手，摸了又摸，揉了又揉，甚至忍不住用力地捏了捏。丝绒般的触感，柔顺光滑，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洗澡后母亲用来裹住她的毛毯。

地动山摇得更厉害了。

因为刚苏醒还处于迷糊状态的女巫和她的元素团来不及反应就跌到了地上。

这是真的地面了。

Elizabeth的屁股摔了个结实，这才慢半拍地抬头，头顶，巨大的兽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她。

惊惶之下，雀斑女巫非常没骨气地就势往后缩了缩。

魔兽仿若泉水的眼眸低垂，微不可察的受伤。她不是故意摔下她，只是脖子那里……被弄得实在太痒了。

Elizabeth已经飞快地站了起来，拍拍巫师袍上的泥土，强行说服自己成功地找回了不存在的巫师风度，眼神却意外诚实地躲着魔兽，慢吞吞地抬起手臂，指向了不远处树下的灰色粗呢单衣，“嗯额……你先把衣服穿上。”

Elizabeth看不见魔兽那能像露珠沾湿衣服一样、沾湿你心的眸子了。

迟到的害羞。

魔兽以近乎瞬移似的速度跑到了树下，咬起衣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针叶林之中。

阳光澄澈的清晨，头顶上是鸟雀清脆的叫声、被惊飞时翅膀的扑扇声，雀斑女巫看着黑身白爪的魔兽抖着圆滚滚的屁股消失在树林里。

Elizabeth垂在半空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擦，良久，才慌张地把手藏到了身后。

后知后觉，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带有回味性的动作。

Emmmm……手感真的没得说。